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ID:bosszhipin),作者:贾嘉,编辑:白话日报,头图来自:《红楼梦》


幸存者


想象一场特殊的同学会。


场地是京城郊外一座农庄,桃杏争春时节已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满桌。


组织者是一对看40多岁的中年姑嫂,小姑薛宝琴,嫂子邢岫烟。两人荆钗布裙,妆容清淡,没有名贵佩饰傍身,也没有丫鬟婆子随侍,但哪怕是洗手做羹汤,都自有一种超逸气度。


同学们渐渐来了。第一个来的是傅秋芳,曾经名动京城的才女,她的哥哥傅试曾是贾政门生,一心想借妹妹才名攀龙附凤,终归是错过了出嫁年纪。后来贾府倾覆,傅试的前程也被牵连,兄妹在艰难时期,反倒相依为命,卖字卖画,虽然清苦,也算自在逍遥。


过了一会,一辆马车停在农庄门前,花袭人先下车,自然地回头去扶薛宝钗。两人携手进门时,宝钗抬头看着庄门上的木匾。她清楚记得上面的字,取自这诗里的句子: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乌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汉阳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大观园的时光,终归一场朱楼梦。曾经坚固的东西烟消云散,笃定的未来成水月镜花,有人哭向金陵万劫不复,有人泪尽情逝身归大荒,有人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但也有人靠着抱团取暖坚韧生存。经历过风霜之后,才知道:强悍的生命力才是最可宝贵的馈赠。


马蹄嗒嗒声中,一个穿男装的削瘦女子来到庄门之前。岁月的蹉磨,在史湘云的脸上刻下了刀痕,但那一声“宝姐姐”还是旧时声气。


有两人本该到来的人没有到。一个人把最后的故事留在了风陵渡口。另一个人在把独子送到军前效力之后,便闭门谢客,像是要斩断所有的回忆。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抚今追昔,别有况味。她们感慨着刘氏报恩收留孤女的传说,也感叹着那些经不起考验的所谓亲情骨肉,她们想念着一个鸿飞天外杳无音讯的异国王妃,也猜测着一个只画残山剩水从不画人的游方女尼……还有一个新鲜话题:最近京城勋贵圈里,秘密流行着一个叫《石头记》的抄本。


傅秋芳说,哥哥正在千方百计地去寻觅正本,据说已经有眉目了。宝琴岫烟,甚至袭人都表示万分好奇。袭人笑言,要是故事好,就找师傅去编个新戏。宝钗和湘云确认了一下眼神:果然都是追更人。作为闺塾师,她们都有自己的办法。


在大家终于开始聊起某个闺秀诗社几个新鲜联句时,湘云悄悄拉宝钗说:有个人呀,一辈子走不出那园子了。


宝钗微笑:我们这些走出来的,人生不过百年。这个走不出来的,倒可能会活更久。


湘云:我有个主意,我们也去抄一本,各处批上“纯属胡扯”“这人疯了”之类的话,就像皇帝批奏章一样,岂不有趣?


看,大IP二创蹭热度这种事,不需要上新闻系就能学到。


忆昔开元全盛日


大观园最斩不断的回忆:疏是枝条艳是花,靓妆儿女竞奢华。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林黛玉踏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穿着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系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上罩了雪帽,与穿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贾宝玉一起踏雪而来与众姐妹相见,筹备诗社的一期一会。


姐妹们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李纨穿一件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湘云穿着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子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只有出身寒门的邢岫烟仍穿家常旧衣,没有避雨衣裳。


琉璃世界,诗社人员齐全,气氛空前。甚至惊动了老太太——贾母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带着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各人打着伞拥轿而来。不多久,披着紫羯绒褂的王熙凤也追着老太太来了,抢着给大家讲笑话。


贾母扶了凤姐的手上轿,在雪坡上赏景,被一幅画面吸引了目光:薛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背后,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众人正惊艳点赞之际,宝琴身后又转出一个穿大红猩猩毡的人来,却是贾宝玉。


贾母转头就找薛姨妈去问宝琴的生辰八字,想为宝玉求配。


这个情节让拥黛的、拥钗的、拥湘的都大跌眼镜,拼命寻找合理解释:变相拒绝薛宝钗,力捧薛宝琴的炒作手法……其实原因可能并不复杂:白雪红梅,引出一对卧龙凤雏,这幅画面堪堪触碰到了老太太的审美天花板,她嗑到了,应援的小红旗满脑子飘。


宝玉和宝琴无缘,因宝琴已许嫁梅翰林之子。但这场盛宴的余音,却让邢岫烟实现了阶层跃升。薛姨妈看岫烟虽家道贫寒,但端雅稳重,先是想为薛蟠求配,又一想自家儿子为人德行,不敢提这个话,又舍不得放手,于是决定把对象换成侄儿薛蝌(薛宝琴的哥哥),经凤姐而求贾母,贾母发话,邢夫人顺势首肯,终于促成一段奇缘。


不免想,若是岫烟嫁给薛蟠,香菱何至悲剧收场。薛姨妈一念之间,命运齿轮就此锁定。


红楼梦有意强调过,有五个人是同一天生日:宝玉、平儿、宝琴、薛蝌、邢岫烟。已知前80回里,宝玉和平儿是大观园女儿最忠实的守护者。脑洞一下:薛蝌岫烟夫妇和宝琴夫妇,会不会成为凛冬季节的一点微温。


有个渣男叫下沉年代


开始写《职场红楼》之前,我刚刚从一家大厂离职。


HR老师说,放心,我们会给大家记主动离职。


我:老老实实写被动吧,我说主动地球人都不信。


当承重墙被突突突的时候,哪能没有泥沙俱下。红楼梦里说得好,食尽鸟投林。何况实际上食还未尽,只是不够分了。大厂不再养闲人。从大观园里主动离开的薛宝钗都委婉地劝过王夫人:一个支出大、收入有限的项目,该停就停吧,也不为失了体统。


现在,自媒体博主们都在晒“从大厂裸辞”“拒绝内卷”,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拒绝多少诱人的未来,宁可不要财务自由也要精神自由啥的……真相就是,大厂不再提供承诺。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历史机遇,也都有自己的“下沉年代”。在上升年代,遍地都是承诺:进厂、下海、高学历、海归、互联网、融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做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何必学那些书呆子寒窗苦读?”“上大学,接受好的教育,在一家《财富》500强公司找一份工作,就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是的,上升年代拼命建立各种“定律”,然后交给下沉年代去打破它们。时间就像一个“渣男”的一体两面:一面负责撩,一面不负责。很少有人能不被上升年代撩到,把特定机遇视为理所当然,单方面相信某种承诺,最后被毁约了还没地方维权。


每个人都应该读读茨威格《昨日的世界》这本书。没有人比他更懂幻觉破灭的痛苦:我和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人物结成私人朋友,我欣赏过最完美的演出;我曾游览和观赏过那些不朽的城市、不朽的绘画和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我始终自由自在,不受工作和职业的羁绊,我的工作就是我的乐趣,不仅如此,我的工作也给他人带来了乐趣!还有什么不幸的事会发生呢?


……我没有想到,我生活中十分稳固的一切会很快地分崩离析。


写完这本书之后,茨威格自杀了,那是1942年,二战如火如荼的岁月。他说,自己失去了精神家园,也找不到重建生活的地方。


这种悲哀甚至远远超过了《红楼梦》。它们有一个共同点:文明的脆弱与个人的无力感。


你有重建生活的能力吗


贾探春写过半阕柳絮词: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贾宝玉续了后半首: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虽然在柳絮词会上,薛宝钗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声调最壮,但贾宝玉的这半首也不能不说满满正能量。自然规则的承诺是不变的,社会趋势虽然不以个人的意志转移,但总有群体性的自我修正能力。


茨威格离世三年后的1945年,战争结束了,虽然创伤的治疗需要时间,但战后出生的年轻一代,又给世界带来了新的变量。


没有哪一代人会一直输。人的生命线上,总是既有上升时代的红利,也会有下沉时代的教训。真正重要的是,当面临下沉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有勇气重建生活,重组资源?


其实,茨威格并不是没有见过生活被重建的场景。他看到,在经济危机时代,当货币天天在贬值的时候,一些娱乐场所、酒吧、戏院反而天天爆满,人们更重视实际生活——工作、爱情、友谊、艺术和自然——的真正价值。“我在最艰苦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忘记去看歌剧”。


严格地说,不是只有上升年代有红利,下沉年代也有。只是敲门砖变成了当头棒喝。


人的一生都在与时间作战。在有着稳定承诺的时代,人们会为了那个诱人的果实,而把大量的时间精力投入到很多没有价值的事上,不管是无效的内卷,还是沦为文字游戏的OKR,或者是报一个明明自己不喜欢也学不进去却不得不学的专业。但既然没有稳定承诺了,为啥不选个颜值高、身体好的?你居然喜欢哲学系?就去报个哲学系呗,并不值得被打晕,反正学别的也未必比哲学系更好找工作。


不喜欢换衣服的扎克伯格先生说,他不想在小事上浪费时间做决定,他是对的。但你不是小扎,你不需要害怕因为做错一个决定损失几个亿的时候,反而获得了自由选择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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