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精子库,藏着男性的尊严和本能
最近,“男性精子质量下降”相关的消息,出现得有些频繁。
就在今年4月,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了一组数据:全球有17.5%的成年人口受到不孕不育症的影响。这个数字背后,精子的质量问题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以色列希伯来大学的一项研究就显示,过去45年间,全球男性平均精子数量下降62%,精液中的精子浓度下降52%。
或许,精子库是该“着急”了。前段时间,全国各地精子库纷纷宣布新入库精子数量告急,他们号召符合条件的男性、特别是男大学生来精子库,为精子捐献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尝试过捐精的男性不在少数,动机也是多种多样。有人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有人是为了不菲的补贴;还有人只是为了获得免费的体检……
然而,捐精者需要思考的,似乎不止这些摆在台面上的问题。
拥有自己基因的几个孩子,会不会相识、甚至结婚?靠捐精“开枝散叶”,合不合法?未来的另一半,能不能接受自己捐过精?
推开捐精室大门的同时,捐精者那扇不为人所知的心门,也在悄悄打开。
一
好奇心驱使下的一场实验
李立默默关注捐精相关的资讯,已经一两年了。
作为一名研究生,李立经常去学校附近的研究所,参与诸如脑电、核磁、眼动这类试验,挣点零花钱。
捐精,是他还没有尝试过的项目。对此,他充满了好奇。
下定决心后,李立迅速行动起来。他先是通过“北京人类精子库”公众号,与工作人员取得了联系。
工作人员询问了他的一些基本信息,主要包括年龄、学历、身高、体重、是否脱发、是否有色盲色弱、是否近视、是否有传染病和家族遗传病史。
这其实是对精子捐献志愿者一次初筛。
根据北医三院人类精子库发布的消息,捐精的男性,年龄应在20到40周岁之间,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净身高172cm以上,无色盲、色弱,无乙肝等遗传病、传染病。
北京地区对于捐精志愿者,其实还有更细致的要求:BMI小于30(体重指数,体重(kg)/身高²(m²)的数值),无残疾或其他生理缺陷,无明显脱发,无性传播疾病史,无重度近视(视力
精子库的各个环节,基本上都处于一种“互盲”状态
这次取精,不是为了精子捐献,而是为了检测精子的质量,比如精液量、精子浓度、精子的活动率等。
捐精的合格标准,比一般生殖标准要高。就精子浓度来说,精子数不低于15x10^6/ml,就能达到一般生育标准。而对于捐精志愿者,则要求不低于60x10^6/ml,是前者的4倍。
精子质量筛查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还会进入验血阶段。
验血是为了证明志愿者的身体状况适合捐精,也包括筛查乙肝、丙肝、HIV等传染类疾病。
去医院查询这些项目,至少要花一千块。因此,获得一次免费的体检,也是李立和樊义选择去捐精的重要原因。
此外,如果捐献成功,捐献过程中给的车马费加上最终的奖励,能拿到5000多块钱。
樊义和李立都通过了这两道“关卡”,开始正式捐精。
二
“人类高质量男性”,必须去捐精
捐献的精子,需要达到够5人使用的数量标准,才能进入精子库,所以通常要采集3-10次。李立正在进行这个过程,而樊义已经完成捐献,拿到了精子捐献的证书。他一共捐了4次,“我就算是去的次数比较少的”。
每次与朋友谈起捐精这件事,樊义耳边总少不了一种声音:我不会去捐精,因为我担心自己两个生物学意义上的孩子相遇。
但在樊义看来,这种忧虑没有任何意义。在小概率事件发生前,自己的精子能不能过五关斩六将进入精子库,才是最该考虑的事情。
从数据上来看,捐精合格率仅有20%。而除了被明文列出的条条框框,精子捐献其实还有很多隐形障碍。
樊义认为,仅仅是第一次取精,就很考验男性的心理素质。“精子合格率,表面上看是质量问题,但实际上跟性经验和能力还是有点关系的。有的人在那种环境下,确实会有压力、会不在状态,这都会影响质量。”
樊义的看法有一定道理。在广东省生殖医院男科主任张欣宗看来,精液质量的确与压力有关;西安交通大学吕茉琦团队的研究也显示,压力是影响精液质量的因素之一。
北京市人类精子库藏在国家卫生计生委科学技术研究所二层的角落,对面的走廊上,除了取精室外,几乎都是不孕不育的诊室
而樊义自己能够做到毫无压力、完全不受环境影响。他坦言,自己的性经验非常丰富,各种环境下都能应付得来。“(取精时)我觉得和在自己家没什么区别,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精子检验结束当天下午,樊义和朋友正在外面玩,前后脚接到了精子库的电话。樊义的精子合格了,朋友则被委婉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精子。
朋友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现场环境不好,樊义“嘲笑”了回去:“你这就是格局不够大,就是给我个世界地图,也不影响我发挥。”
紧张,确实是捐精过程中遇到的一道坎。李立在第一次取精时,也很紧张,以至于整个取精过程,他感觉都不是非常“情愿”。结束后,他的肚子还疼了一天。
等紧张消退后,他把自己去捐精的消息分享给了朋友。他向朋友说明,捐精对精子的要求很高,自己捐精之前,特意练了一段时间瑜伽,但是心肺没怎么锻炼,结果可能不合格,“按备孕来准备的,还是大意了”。
第一次去捐献前,除了做运动,李立还早睡早起、注意饮食,“是有点担心过不了,但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过不了的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顺利通过后,李立在第二次去做精子检测时就“放松了警惕”,开始熬夜。“然后过去就‘挂了’,后面我才知道前一晚上休息好才行。”
捐献的精子,通常将会在液氮罐中冷冻保存
虽然过程不算顺利,但李立想要捐精的决心没有动摇。因为,他认为自己身上有一些值得遗传下去的好基因。
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有自信。高中时,他曾经为校运会的跑步项目进行过体育训练。其他同学都很辛苦,而他常常偷懒、故意少做训练项目。但是,几年下来,他还是队里成绩最好的。
而疫情期间,李立始终没有感染过新冠。去年疫情放开后,他回老家过年,发现自己曾祖父的男性后代,全部没有感染过新冠。他有点怀疑,新冠的抗体基因是伴性遗传,这成为他最终决定捐精的导火索。收到精子合格的消息后,他也第一时间分享给了朋友,对方调侃他,“后继有人了”。
三
可控的捐精,不可控的亲密关系
现在,樊义已婚,也做了爸爸。樊义的妻子知道他捐精的事,但对此毫不介意。
有几次,樊义在妻子面前说起了捐精这件事,妻子就摆出一副“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吹牛逼”的态度,没兴趣继续聊下去。
捐精可以很单纯,樊义和他的伴侣就认为捐精只是一种体验,“她(我妻子)就觉得这个事很普通,就好像出去吃了个饭。”
然而,它也可以很复杂。某乎上有许多和“你介意自己的伴侣捐过精吗”类似的问题,底下的人们吵成一片。很多人的回答是不能接受,因为想到自己的丈夫还有其他生物学意义上的孩子,这些孩子可能会相识、相爱,就感到膈应。
捐精这件事,本身就直接与生育相关。
樊义承认,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有“自己的孩子”,他会觉得那是一件好事,“因为人、或者说所有生物的本能,都是基因的扩散。我用(捐精)这种方式获得了后代,又不需要去承担养育他们的代价。”
河南省人类精子库专门制作了一张展板,上面贴满了因捐精者受益的婴儿照片
而李立选择去捐精,生育就是主要动因。
他承认,现在生孩子,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在北京工作的他,拿到户口、攒够首付、背上房贷,这仅仅是生育的开始。
此外,还要应付婚礼的人情世故,承受备孕时的各种辛苦,关心女方产前、产后的情绪,做各种检查、照顾月子。“想想现在自己的生活质量,再想想以后背上贷款的生活质量,我是根本不想过。”
而如果去捐精,自己就可以获得生物学意义上的“后代”,但不用承担育儿成本。
毕业那年,他和一些男性同学谈起未来的规划,很多人表示自己应该不会生育,这给李立带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在他看来,研究生毕业就已经26岁,还需要花时间谈恋爱,想像父辈那样在30岁前生孩子,实在是有些困难。
在维持长久的伴侣亲密关系上,李立有一些困惑,这让他觉得结婚生子遥遥无期。
此前,他谈过一个女朋友,经常工作忙到很久都不能回他的消息,这样的爱情关系,让他很疲惫。这段关系让他得出一个结论:现在女生很多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根本没时间好好谈恋爱。
不能确认自己能否和合适的女孩结婚生子,但他又的确很想留下一个“孩子”,捐精就成为了他的一个选择。
他还期望着,能通过这样的捐献,弥补自己成长中的遗憾。他认为自己的家庭“既不和睦也不富有”,父母还控制欲极强,“比如我周末写个历史作业都要管,因为我是学理科的,居然还要写文科作业,在家长眼里多少有点不务正业。”
“对于我这种有遗憾的人,生育意愿就会很强。”李立想,能从精子库选择精子、从而进行人工受孕的家庭,经济条件至少不会太差。这样,他的那个生物学意义上的孩子,可以避免他经历过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