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 (ID:neureality),作者:Brian Gallagher,译者:Yvonna,审校:eggriel,编辑:eggriel,头图来自:unsplash


又迟到了。这是连续第三天在里根先生的五年级课堂上迟到了。我只能怪自己。我住得离学校很近,骑车的话很快就能到。我把车停下,把车锁在自行车架上后,冲刺到教室。当我拉开门,每个人,包括里根先生,都盯着我。我的老师(里根先生)说:“加拉格尔(Gallagher,本文作者),你又迟到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里根先生是一个身材瘦小、心地善良的老先生。他戴着一副大眼镜,将度假风衬衫用腰带别进米色裤子里。如果他在课间休息或午餐时发现你在冻结铃*响后活动,他会吹响哨子并向你跑去——他高而瘦的身形以一种似鸵鸟的方式“滑行”——然后再次吹响哨子,示意你和其他人解除冻结并回到教室。但作为你在冻结时期活动的后果,他将亲自护送你回去。你会感到有点尴尬,但这是一种诙谐的尴尬。


*译者注


当课堂太过嘈杂或当老师需要让学生知道活动时间即将结束时,敲响的一种铃声。


站在门口微喘着气,我可以看出里根先生和其他人都在等着我表现出屈服的样子,就像我在铃声响后被抓到的那样。但是,注意到全班同学都在盯着我,我突然邪魅一笑,看着不满的里根先生,耸耸肩说:“我的华夫饼煎得不够快!”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让一屋子二十几个人(不包括里根先生)笑得前仰后合。没有人知道我会这样说,包括我。而最近,在我读乔纳森·西尔弗敦(Jonathan Silvertown)刚刚于9月在美国出版的新书《幽默论:我们是如何演化出“笑”这个技能的?》(The Comedy of Error: Why Evolution Made Us Laugh),想起自己引起的哄堂大笑的时刻,这感觉是多么奇妙。


我不认为我说的那句话本身就特别好笑。你也许可以想出更有趣的台词来适配当时的场景。(爱丁堡大学演化生态学教授西尔弗敦当然可以——他这本书充满了幽默感,而幽默感不仅仅来自于他在讨论笑的起源和功能时引用的笑话和调侃。)


西尔弗敦让我意识到,这句话好笑只是因为这是人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不是就我性格而言的意外——我当时被称为班里的活宝——而是就当时的场景而言:用西尔弗敦的话说,我的反应造成了一种“失谐性”。挑衅地调侃自己是令人意外的举动,虽然里根先生脸色难看,但让我博得同学们一乐。


欢笑的力量:罗宾·邓巴(Robin Dunbar)曾计算,欢笑群体的平均人数——指在同一时间互相关注并大笑的人数——大约是三个。他写道,这意味着“就内啡肽被上调的数量而言,在特定的互动过程中,笑声比整饰的效率高近三倍”。—Robin Dunbar
欢笑的力量:罗宾·邓巴(Robin Dunbar)曾计算,欢笑群体的平均人数——指在同一时间互相关注并大笑的人数——大约是三个。他写道,这意味着“就内啡肽被上调的数量而言,在特定的互动过程中,笑声比整饰的效率高近三倍”。—Robin Dunbar


我们笑是为了什么?笑,就像呼吸,我们无法看到它,却很值得深思。难以捉摸的本质也并没有阻碍人们几千年来对它意义的思考。西尔弗敦写道:“人们对幽默的探索,比炼金术士开始寻找点金石的起源还要古老。”我们经常可以不通过大脑思考就笑。其实我们最享受的是笑的不可控性以及自发性,有时仅仅是由别人的笑声引发。笑不一定来自我们自己的意图,而这本身就能说明这种行为是多么古老。


西尔弗敦写道:“如果你不在幽默的心境,没有什么能让你发笑。反过来讲,如果在欢乐的人群中,你可能会发现自己甚至在没有听到笑话的情况下也会笑出来。”在这里他引用了一个笑话:“在什么频率下,笑声会变得很痛苦?答案是十‘怡’‘呵’兹*。”


*译者注


one Gigglehurtz,译为:一笑就痛,音同:one Giga hertz,即十亿赫兹。


《幽默论》中,西尔弗敦提出了失谐-解困假说(incongruity-resolution hypothesis)。各种各样的失谐性都能使我们发笑。我们可以参考瑞典心理学家格兰·奈哈特(Göran Nerhardt)在50多年前所做的实验,实验测试人们对与玩笑无关的事情的失谐反应。西尔弗敦写道:


每个被试者面前摆着一套砝码,每当他们拿起一个砝码,研究者让他们判断这个砝码的重量,并给重量打分,从非常轻(实际重量740克)到非常重(实际2.7公斤),满分6分。在被试者对所有的重量进行多次试验后,他们最终会拿起一个比他们之前拿起的都要轻得多的砝码。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失谐的重量,使得被试者发笑。


音乐中的失谐性也能使人发笑。西尔弗敦指出,爪哇岛的甘美兰(一种印尼的民族音乐形式)音乐家将一些不协调的声音“插入其他高度结构化的作品中,以获得喜剧和戏剧效果”。他认为,这是音乐的任意性产生了有趣的失谐效果,而这种任意性有着深刻的演化意义。我们甚至在学会说话之前就已经会笑了。


西尔弗敦写道:“第一个使我们能够享受幽默的演化步骤——一定是从拥有可以对比预期和各种感官输入的能力开始的,包括来自视觉、听觉和触觉的感官输入。”大脑中有专门用于捕捉这种不协调性的区域*,这是一个生存必须掌握的能力。一旦这个区域捕捉到失谐性并确定处境是安全的(例如,灌木丛中的沙沙声是风而不是捕食者),另一个区域就会处理这个感官输入,输出 "幽默感",刺激另一个区域从而产生物理上的笑声。西尔弗敦写道:“发笑是一种大脑对良性失谐性做出的认知反应。”


*译者注


Chan, Yu-Chen, et al. "Towards a neural circuit model of verbal humor processing: An fMRI study of the neural substrates of incongruity detection and resolution." Neuroimage 66 (2013): 169-176.


我们都会笑。而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会选择多笑一笑而不是少笑一笑。难怪我们享受和让我们发笑的人待在一起。“每个人都爱笑”这件事说明“笑”在演化上有重大的意义。这意义是什么呢?


牛津大学实验心理学系的社会与演化神经科学研究组负责人罗宾·邓巴有个有趣的猜想:笑声可以使人类在增加社会连结,这种连结随着群体规模的扩大而扩大,它超过了传统形式的社交整饰(social grooming,即紧密联系的个体之间的肢体接触)能提供的连结。根据邓博,当灵长类动物相互梳理毛发(一种典型的整饰行为)以清除缠绕的植物和虫子的碎片时,手部动作会触发大脑的内啡肽系统,成为灵长类、哺乳动物建立友谊的基础。


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需要一个更有效率的东西把人们凝聚在一起。西尔弗敦写道:“邓巴认为,笑声是一种声音上的整饰,是一种也许在语言演化前就存在的粘合剂。毫无疑问,邓博对笑声的凝聚作用的解释是正确的。”


为了更好地量化证明,邓巴在《皇家学会哲学期刊B》上发表了一篇新论文《笑声及其在人类社会连结演化中的作用》*。社会整饰的问题是它的亲密度极高。邓巴最近通过Zoom跟我说:“我们不喜欢被陌生人或不太熟悉的人动手动脚,我们一般会认为如果他们过多地接触我们,就会对我们采取不恰当的行动。”


*译者注


Dunbar, R. I. M. "Laughter and its role in the evolution of human social bonding." 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 B 377.1863 (2022): 20210176.


什么东西能把没有时间或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人类凝聚在一起?他说:“它会是一种允许我们远距离进行整饰的东西,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同时整饰不同的个体。”当我们在群体中,我们似乎已经接受了各种会触发内啡肽系统的行为,给我们带来与肢体接触同样温暖和放松的感觉,那种“一切都如此宁静祥和”的感觉,让你可以信任与你在一起的任何人。邓巴说:“其中最古老的行为应该是笑声,因为猿类也有此笑声。事实上,这种在类人猿和人类中发现的笑声可以追溯到旧世界猴子(狒狒和猕猴)嬉戏时的发声,这种类似喘气的发声通常作为玩耍的邀请。”


小猴子在接近别的猴子时喘气,一般是在说“嘿,你想玩吗?”当他们在玩身体和竞争游戏时,比如城堡之王(king of the castle),他们经常会喘气,邓巴如此想象猴子这时想说的话:“听着,如果我咬你咬得太狠,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跟你玩。不要惊慌地攻击我。”在社会性极强的猴子和猿类中,这种类似喘气的的发声方式非常普遍。


邓巴说:“我们的笑声实际上只是稍稍改变了它原有的形态,从带有呼气的喘息——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这种猴子和猿类的发声形式,到一种只有呼气的形式。我们只是向外喘气而没有伴随吸气。这就掏空了肺,给我们带来了笑死的现象;当我们用尽了肺无法再恢复呼吸,触发了内啡肽系统。”


邓巴说,人类的笑声最初是从合唱的形式演变而来。我们把原本只是两个个体之间的“嘿,你想玩吗?”的邀请,变成了一群人之间无休止地重复的东西,例如那些坐在篝火旁的人。邓巴说:“这有点像老式的围着篝火唱歌,每个人都会,因为歌词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们通过肢体动作来创作歌词,但歌词被氛围淹没了,它们只是次要的东西。这建立了友谊与归属感。”


他认为笑声从这种情景中演变而来,因为笑声触发了社会自发性。“如果别人笑了,你很难不和他们一起笑。如果你被困在与《星际迷航》中和老斯波克先生的对话中,他从不微笑也从不大笑,你会疯掉。我怎样才能从这个对话中脱身?这是场气氛糟糕的对话,没有人抛出笑话和包袱,没有人笑。笑声在我们的日常对话中是很重要的,它使对话变得流畅,变得有音乐感的流畅。在建立联系方面,它具有与社交整饰相同的亲密性。它通过在你清空肺部时施加对横膈膜和胸壁肌肉的压力来做到这一点,在这个过程中同时给肺部施加压力,之后肌肉组织便会触发内啡肽系统,就像整饰一样,但效果更好。”


里根先生五年级教室里的笑声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就命令我去了校长办公室。但能让我感觉到与同学们的联系更紧密了一点点,这几秒钟也就足够,而且还会有更多——因为笑声是凝聚力的可再生来源。几个月后,我们可能说着我煮华夫饼太慢如何惹恼了老师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地笑。


当回想变为笑点,这是否反驳了失谐性假设?不一定。“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笑话不仅仅是一个笑话,而是一种重建与记忆中欢乐时刻的联系的一种方式。别忘了,我们在快乐的时候发笑,而不只是在我们听到好笑的东西的时发笑。”西尔弗敦提到,观众总是要求喜剧演员肯·多德多演一遍三条腿的鸡的片段。他们对他如何表演这个鸡比这个笑话本身更感兴趣。在西尔弗敦说过之后,我就不剧透给你了,网上搜一下吧。西尔弗敦也说道:“当你第一次看这个喜剧表演时,失谐性会让你发笑。之后再反复观看,会从快乐中重现笑声。”


译后记


Yvonna:是什么让人类变得如此独特?“感情”并不独属于人类,但如何表达感情——笑,是一种突出的、独特的表达喜悦的方式。不仅如此,当我回想我为什么会笑,有时并非出于一种情绪,而是出于合群的功能性作用:群体中的别人笑了,你也笑,你就能自然而然地融入这里。这便是作者提到的“社会性连结”。事实上,这或许就是人类演化出“笑”这个功能的一个重要原因。人是社会性动物,而连结人类的情感表达给人类带来更多的亲密与归属感。


原文:https://nautil.us/why-is-that-funny-24335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神经现实 (ID:neureality),作者:Brian Gallagher,译者:Yvonna,审校:eggriel,编辑:eggri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