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Dr昕理学(ID:PKUPsyXin),作者:白鹿、张昕(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头图来自:《相逢时节》
读者提问:鹿老师,看到你之前写的《在婚姻中,我也曾当过出走的娜拉》,我觉得好感动。我感觉你们都有在认真地在意对方的感受,也很在意经营亲密关系。
突然有点好奇,这个故事从昕老师的视角来看是什么样的呢?
叨叨昕:我对这个问题的反思,要从一件很小的小事说起,说给别人听,别人都当是个笑话。
有一天,鹿老师边看电视边吃零食,我坐在她身边玩游戏。
突然她扭头问我:“你觉得我吃东西的样子像松鼠吗?”
我说:“没觉得。”
她说:“那你觉得像什么?”
我说:“什么也不像,就像人啊。”
她肉眼可见的低落,说:“你不关心我”。
我很委屈,说:“我给你做饭,我送你包包,我用各种实际行动表达对你的爱,怎么你还是觉得我不关心你呢?”
她说:“换一个人做你的老婆,你还是会给她做饭,送她包包,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你都想要做到最好。”
我说:“但是?”
她说:“但是你换一个老婆,她就不像松鼠了。”
我:“……”
我当时没明白,为什么像不像松鼠有这么重要。
读者:叨叨昕也是真直男。
鹿sama:这样听起来我好像蛮离谱的,但这个故事从我的视角是这样的。
曾经我有一个朋友,她说我吃零食的样子很像松鼠,本来我也没往心里去。直到那天我边吃零食边看电视,当电视突然黑屏,我从倒影里一眼瞥见自己吃零食的样子,是真的很像松鼠。我笑得倒在沙发上,因为太形象了。原来朋友对我生活中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
你看过我“出走”的那篇文章应该知道,我那时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孤岛。然后,我发现我真的很想我的朋友们。
我问小昕,我吃东西的样子是不是挺像松鼠的?他玩着游戏一脸懵逼地抬头说:“哪像了?不像啊。”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刺痛了我。
读者:为什么呢?你是希望在昕老师心中很特别,独一无二吗?
鹿sama:并不是。我知道自己并不独一无二,像不像松鼠……也没什么特别的。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叨叨昕:我知道,因为人就是需要“被看见”。你的朋友能捕捉到你生活中的这些细枝末节,说明她就是认真地“看见”了你。但是我没有,是我的错。
鹿sama:我那段时间经常会梦到你经过我身边,我大声喊你,可是你好像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难道这就是“不被看见”在梦境中的体现?
这种委屈想对别人说都没法说,因为自己听着都觉得很离谱,就因为老公说我不像松鼠,我就emo了,真是有点奇葩。
读者:听起来是有一点离谱。
叨叨昕:其实一点都不离谱,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后来仔细想想,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只是我当时不懂。比如有一次,小鹿为朋友做了一段婚礼祝福视频,在朋友婚礼结束之后,我觉得用不着了就删了。她问我:“为什么要删我的东西?”我说:“我看是没用的东西我就删了……”没想到她生了很大的气,对我说:“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东西是没用的东西!”
我当时想不通,她一直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计较,可为什么对这件事反应会那么大?
后来我想明白了,她原本在香港的生活工作已经颇有积累,但是一下子切断了自己的所有社会联结,陪我来到北京从零开始,这种个人价值被抹杀被无视的情绪其实是埋藏在心里的,只不过被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一触即发了。
鹿sama:我发现我以前很会浪漫化自己“为爱北上”的这段经历,因此也会对“爱情”这件事产生过高的期待。而我甚至是直到最近才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有人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一直都在否认。
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到,我的痛苦来自于我生而为人的一部分被抹杀了,换句话说,也来自于“不被看见”。
叨叨昕:我也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反思才想明白症结所在。很多事情的优先级都在暗中被标好了,所以在很多“夫唱妇随”的选择中,妻子常常会自然而然地让渡利益,而丈夫也会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让渡。丈夫会有一个完整的成长历程,而妻子成了隐形的看不见的工具人。
比如小鹿曾经对我说,就算是放弃一切陪我去非洲支教都愿意,当时我竟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只觉得非常感动。但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这里有大大的问题。如果她真的随我去非洲——我是去完成一个伟大的志愿,是为了完整我的人生和理想,那么她去是为了什么?为了辅助我的成长?成为我发展路上的一个NPC吗?
Godman说过,尊重不是言听计从,而是把对方的需求放在心上。彼时她的需求是什么?就是“被看见”。
当一个人不被看见的时候,即使有伴儿,即使同处一个屋檐之下也仍然会觉得孤独。而亲密关系中的“看见”尤为重要,不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
鹿sama:我想起我家娃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都会跑过来激动地说“妈妈你看”,如果我“不看”,他就会特别失落。好像他的探索如果没有获得我的关注,就变得黯然失色。我“看见”了他,我们之间才有了爱意的汹涌流动。
还有朋友之间,我们看到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想分享给好友以寻求认同。就像我发给闺蜜的视频如果她都看了甚至回应了,那个感觉简直是太好了。似乎当你看见了我的喜欢,我们之间就是心意相通的。
叨叨昕:所以鹿老师不开心是因为像不像松鼠的事儿吗?我觉得不是。而是因为我那时没有真正地看见她。
回到这位读者朋友的提问,鹿老师的“出走”故事从我的视角来看是什么样的——那是我反思的一个过程。我从原先觉得对她好就是“努力上进让她过上好日子”“对她千依百顺”转变成“看见真正的她”“让她飞向属于她的天空”。
鹿sama:我一直不太敢分享这些故事,因为我怕别人会觉得我太“作”了。
叨叨昕:但我觉得很多女性“不被看见”的困境和苦恼,都被这个“作”字给掩盖了问题的根源。女的作,男的就哄一哄,就像哄三岁小孩一样,但她真正的困境是什么,我们并没有去“看”。好像只要女的不作不闹了,问题就解决了。
鹿sama:但灰尘被扫到床底下堆起来,只是我们自己选择对它视而不见,屋子其实还是脏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Dr昕理学(ID:PKUPsyXin),作者:白鹿、张昕(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