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多人对阿孔的印象就是迂腐、死要面子、还舔着大脸说读书人的事怎么叫做偷呢?
但这次,无数年轻人却跨越时代,发出“人人皆是孔乙己”的声音。
我们无从考证是哪个大学毕业生率先提起了孔乙己的长衫。
但很快,那句“学历不仅是敲门砖,也是我下不来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在网络上病毒式漫开。
年轻人把学历比作孔乙己的长衫,在困难的就业环境下,说着“如果我没有读过书,我可以找别的活做,可我又偏偏读过书”的无奈。
先给朋友们复习一下,孔乙己究竟是何人?
阿孔是鲁迅小说《孔乙己》的主人公,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文艺中年,也是酒店里唯一一个站着喝酒且穿长衫的人。
而孔乙己在当下的火爆,似乎是个偶然。
临近毕业或是正在工作的年轻人,在#脱不下长衫的孔乙己#的词条下。
诉说着《985硕士如何一手好牌打稀烂》《如果我没读大学而上了专科,那我去干体力活该有多快乐》。
一位一路保送硕博的同学说:
如果我只是一个初中读完就去职高学护理的女孩,那现在应该高兴地在家旁边医院当个好护士,然后恋爱生子安于现状。
一位读到了硕士每天困在写字楼里的白领说:
如果我只有高中学历,可以去餐厅端盘子看人生百态,去奶茶店做奶茶顺便自己偷喝两杯,去便利店当收银员,每天听支付宝到账XXX元。
而不是花了大把的时间,好不容易毕了业,读了万卷书,朝夕相处的只有目光呆滞的同事,和冰冷的格子间。
一位985毕业愁困于找工作的毕业生说:
如果我当年学习成绩差去读了中专,那也许我不会来到大城市读书,不会见到那么多世面,而是心甘情愿在小镇开一家小店,晚上五点就能下班,回到家父母已经做好了晚饭。
而不是在大城市投着上百份简历,看着3000块雇不来一个农民工,却有许多一流院校的同学在和我争着卷。
这些本科毕业,甚至读了硕士、博士的同学,把学历比作长衫,比作他们拼命爬上,却无法下来的高台,比作困住他们的铸金牢笼。
在孔乙己的词条下,左手是感叹选择的悲伤呓语,右手是“拼搏白天,我要上XX大学”的无用自嘲。
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们,向初高中毕业或是大专生投来羡慕的目光。
仿佛如果能重启人生,他们宁愿不要这身孔乙己的长衫,不要多年的寒窗苦读,不要学历的敲门砖。
认清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现状后,他们把学历当成了无法放下身段的枷锁。
想着,如果本就孑然一身,会不会好过很多。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孔乙己在当下的火爆,某种程度上却又是必然。
读过大学的学生们,之所以会悔恨自己那身“长衫”。
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陷入了“上不来、下不去”的生活陷阱。
他们困惑着为何读到法学硕士,却也只是领着月薪3千的工资;
他们质疑着为何拿着闪亮的毕业证书,却连找份工作都成了难题。
曾经想从土猪变成人上人的他们似乎卷不动了,在困在写字楼里的第N年,他们发现了生活的真相:
原来有人不需要那么努力,就能过得很好,原来靠读书实现阶级跨越只是梦一场。
从前习惯仰起头向上看的他们,开始羡慕起低下头才能看到的生活。
羡慕着干体力活的“差生们“,羡慕着没有甲方、没有打卡、没有精神内耗的工作。
但羡慕似乎是无用的。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陷入了一种别无选择。
因为放在他们身上的是父母的培养与期待;
是硕士去刷盘子会被老家的吐沫星子淹死的现状;
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信仰坍塌。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其实以孔乙己自喻的年轻人,并不是在倡导读书无用论。
而是在上不来下不去的夹缝生存中,发现自己被骗了。
前段时间湖南一位高三女生在高考誓师大会的演讲,被冲上热搜。
当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没有人是生来的弱者,没有人是命定的草芥。凌晨6点的校园真的很黑,但600多分的成绩真的很耀眼”时,无数网友献上了骂声。
这些曾经好用的“鸡血话语”,在当下失灵了。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女孩有什么错,因为在那个年纪,打着鸡血读书相信能改变命运,是每个做题家的选择。
老师告诉我们考不上大学就找不到工作;家长灌输着学习不好就没有出息。
等到硕博毕业的大学生拿着一纸简历去面试,才发现结果和他们想得并不同。
在被卷着的前半生中,他们是脱不下长衫的孔乙己,是梦想着有实力就能去北京的王彩玲;
是中举后以为到达人生巅峰的范进,是相信努力拉车就能过上好日子的祥子。
东亚人的一生都是在卷。
年轻卷学习,中年卷房贷,熬到65终于退休了,甚至也没有gap year,要为下一代卷存款。
但他们真的错了吗?
在今天,错的不是他们寒窗苦读的选择,而是时代变了。
工作岗位有限,阶级差异难变,学历卷了又卷。年轻人即使再怎么重启人生,也难以绕过房间里的大象。
存在主义精神危机困扰着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他们明白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可还是放不下身段,脱不下长衫。
但当一批失落的年轻人正困顿于长衫时,一批孔乙己决定脱下长衫。
一位互联网大厂的女白领,裸辞后去当了客服收银员。
图源@精神稳定的小康
她也曾觉得自己怎么能干体力活呢?但当为了解决温饱去应聘收银员时,她找到了自己的快乐源泉。
现在,她做着日结的工作,白天干活晚上领钱,一切以自己的快乐为准,不开心就辞职,没吃饭就打工。
一位中传毕业的硕士,当过制片人,现在转行去卖番茄。
脱掉长衫后,她失去了恐惧,获得了边界自由。
但她并不是在鼓励大家不考研去干体力活,而是脱掉长衫那一刻,我们才真正面对了那些我们曾害怕的东西。
一位去年毕业的大学生,花了很长时间找工作。
最终决定去做月薪4500的食堂阿姨。
图源@哀家掉头发了
她并没有觉得这份工作难以启齿,同时这也不是她对生活的妥协,她还在花时间提升自己,努力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富足。
其实在写这篇稿子时,我也看到了很多“孔乙己们”的讨论。
有人在感慨时代的内卷,学历变得不值钱;
有人纠结在脱与不脱长衫之间;
还有人怪罪读了大学的年轻人有隐性的职业歧视,高估了自己的姿态。
“困住我们的不是长衫,是我们自己”,其实这话我们都懂。
但真正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却总是显得艰难。
最近看到很多裸辞的朋友去摆摊,看到大学生去应聘门卫保安。
但每天挤上地铁一号线,还是有很多人面无表情地向前。
最后,我不想得出一个年轻人该不该脱下长衫的武断结论。
因为下午六点半打卡时间一到,电脑黑屏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站着喝酒的孔乙己。
她仍穿着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