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 (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郭亨宇,编辑:大麦茶,头图来自:《克拉克森的农场》
全英国最懂车的人决定继续种田。
2月的《克拉克森的农场》第二季里,知名主持人克拉克森继续带领他的精英团队投入新一年的农场经营,并一边嘴欠地对英国现行农业政策嬉笑怒骂。在经历了第一季的种种吃瘪后,“男人永远是少年”的古朴哲理在这位有些半秃顶的老白男身上再度应验,在第二季第一集就大胆提出要在农场添置奶牛养殖业并打算开一间新餐厅,顾问查理从眉头紧皱到绷不住了放声大笑,似乎预示这一季的走向将不简单。
《克拉克森的农场》2021
2021年,该节目推出的第一季就大受好评,克拉克森彼时刚刚从代理人手中接过自己的农场,节目的卖点就是看对农业一窍不通的克拉克森如何掌管经营该农场,也就是门外汉种田。
事实证明,种田确实有意思。农场第二季首播就打破了亚马逊Prime在英国的收视纪录。种田究竟有什么魔力?为什么这么多人热衷于围观一个不懂种田的人强行种田?
论“种田代餐”的多样性
作为一门从农耕文明开始便刻在人类DNA中的古老手艺,种田始终能唤醒一种普遍的共鸣。无论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还是独居于瓦尔登湖畔的亨利·大卫·梭罗,似乎都在做与克拉克森类似的事。而在那个没有推特和流媒体的年代,陶渊明和梭罗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诗歌和文学,流传下来的“种田心得”,让他们成为东西方文化中象征隐居、寻找自我、亲近自然与超验主义哲思的代表。
两者之间,梭罗与当代人的处境更类似一些。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引擎刚刚开动、人类即将迈入新纪元的当时,梭罗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一种反叛。也正因如此,《瓦尔登湖》完美命中了人们对田园牧歌的想象。彼时梭罗还是一位籍籍无名的思想者,但《瓦尔登湖》的面世让他真正走上了诗人与作家生涯,就连萧伯纳也因此成为他的支持者,开始倡导回归自然的思想。
现代人的“种田代餐”无疑在选项上更多样化:你可以阅读当前琳琅满目的种田系网文,观看主角如何利用科技、经济甚至超能力,在穿越/异世界中关起门来搞农业经营,一边替主角醉心于不断扩大的农田,一边收获满满的虚拟满足感。
也可以选择更具沉浸感的数字经验主义。十五年前开心网上的“偷菜”体验,阅读本文的你应该没有印象了(或者你还没出生?),不过经营类、种田类游戏从来都很吃香。抄起Switch、手机和PC,在《动物森友会》《星露谷物语》《我的世界》等游戏中选择你最心仪的一款,亲身投入到种田事业中去。纸上得来终觉饿,想吃饱饭要躬行,科技让我们动动手指就能获得种田体验,甚至能亲自围观督促自己的好友种田,与亲朋好友共享赛博农场时光。
对“老中人”而言,种田更是一件意义非凡之大事,这也衍生出一种实操性更强的种田流派:口头种田派。该门派热衷于饱览《母猪产后护理》一类的农业典籍,喜欢在任何聊天中插入“吃”的话题并顺利拐到种田上去,就连登月在他们眼中也存在巨大的拓荒意义——嫦娥五号登月时,大家最关注的还是能不能种菜。
真能治好城市病?
归根结底,种田究竟满足了我们怎样的精神需求?在科技已经足够发达,农业产业化逐步完善,城市化全面铺开的今天,城市人追求种田极少处于物质需求。但我们的心灵,就像梭罗一样一直需要来自自然的养料。
梭罗将种田抽象为“体验纯粹的生活”的方式,他认为在物质包围中,一个人难以看清生活的本质,也难以辨明究竟什么真正不可或缺地构成生活最根本和基础的部分。而脱离城市,走向农田,是一种寻求生活本质的途径。只有最大限度地摒弃多余的物质,才有机会看清生活的本源,这种思想也在此后发扬光大,成为极简主义的起源之一。
学者段义孚在《恋地情节》中总结过田园牧歌对城市人的吸引力。追捧田园生活不仅在于它“有利健康”,更在于其“美德意味”:
“城市代表着腐败、代表着穷途末路。人们只有在城市里才能争名夺利,才会深陷于人情世故的泥淖。而乡村代表着生机,生机随处可见,在累累果实、片片沃土中,在满眼的绿色中,在干净的水和空气中,在健康的家庭环境中,在自由的社会政治气氛和风俗习惯中。”
是不是真的很难说,反正是有人信了。陶渊明和梭罗的隐居生活,最终一个以穷困潦倒收尾,一个以返回城市告终,就足以看出田园生活的实际可操作性——先养活自己吧。这也是为什么克拉克森接手农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了一位专业的农业顾问。
谁说我真要去种?
如今城市人所向往的种田,大多是一种人为制造的美好。且不论社交网络上的“田园生活”已经经过了多少层滤镜的包装,文本里省略了多少实际难题,在找不到瑕疵的美好画面背后是如何精心设计过的场景搭建和角度选择,在集中营销资本展示一套自给自足、让人垂涎的生活方式后,恐怕接踵而至的就是卖给观众包装成“梦想”的代餐产品。其实就连梭罗在面对农事时也依然是虚浮的。
在《瓦尔登湖》中有太多细节可以看出梭罗对农事的轻佻:就在他将要搬进农屋时,邻居曾提醒他春天当地的落霜情况,这种对耕种至关重要的信息,对他而言却是“不放在心上”的闲言碎语。而他的母亲和姐妹就住在离他所谓“农屋”(离康科德镇3公里的路边)的不远处,每周定期为他洗衣服,为他送去果盘和食物。所以后来的学者提醒我们,梭罗其实只是“心怀荒野”。
被他视为导师的爱默生也对他的行径抱有怀疑态度,而《纽约客》记者Kathryn Schulz更是直言梭罗是个“自恋”的人,认为“他将普通人的生活理念与自己的理念区分开,并认为只有自己取得了生活的真谛”。
真正尝试种田的人,一定会理解大自然带来的巨大不确定性。漫画家井上雄彦就在《浪客行》中描绘过这样的画面:大剑豪宫本武藏流浪至一座被饥荒萦绕的村落,豪情万丈地试图在荒地上种出庄稼来,但无论怎样翻地、修水道,最终都无功而返。而后来几番周折终于种好地,却逢夏季暴雨,强壮的他只能与其他村民一起在屋内祈祷幼小的稻苗能自己挺过风暴。
进入近现代前,人类对土地的敬意与在自然面前的卑微,是当代人难以体会的。而在农业产业化后,种田又成为一种精细度极高的技术性产业。
在《克拉克森的农场》中,真实的种田被更直接地呈现。在第二季第一集中,克拉克森因为收割小麦的时机不对,导致麦粒含水量测试值为15.8,比收货商给出的标准值15.5高出了0.3个百分点。这导致收货商需要再经过一道脱水工序,正是这0.3个百分点让他损失了450英镑。此外还有价值750英镑的小麦没能卖出去,赶上雨天只能堆在农场里烂掉。
无论是务农技术、实践经验、还是经营成本,对每一个普通现代城市人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重担。我们的恶作剧之心在蠢蠢欲动,看着踌躇满志的克拉克森提出不着调的设想后屡屡碰壁,不过是看别人闹笑话这种古老的取乐方式,在流媒体时代的新演绎。
算来算去,找一个班上上,每月获得稳定的收入,虽然无聊又痛苦,但可能比从头学习一门生计容易得多。于是我们不得不“逃”回城市,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用围观种田来满足心里对自由田园生活的向往。顶多在阳台养几盆香草和小番茄挠挠痒。
这并不可耻,在文明成果与现代科技带来的安全感的包围下,欣赏别人种田、嘲笑他们的失败或为他们“成功升级”感到高兴,还能获取派不上用场的农业知识,还真是毫无风险的快乐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 (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郭亨宇,编辑:大麦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