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ID：bosszhipin），作者：贾嘉，编辑：白话日报，头图来自：电视剧：《红楼梦》
鹅鹅鹅
最近有一部挺火的动漫作品《中国奇谭之鹅鹅鹅》。
有位小哥背篓里装着两只鹅走山路，在拐弯处遇到一个受伤的书生，细看是只狐狸精。
狐狸精行动不便，逼迫小哥将它放在鹅笼里送达指定地点。小哥惧，接了单。
到站以后，狐狸先生出来了，小哥笼里的鹅都没了。当然这是小事。
狐狸承小哥的情，从嘴里吐出一只大铜盘一套酒具，邀请小哥喝酒，随后还又吐出一枚年轻美貌的兔子精老婆，三小只同乐。
狐狸很快醉倒了。小哥眼睁睁看着兔美人从嘴里吐出一枚野猪精。她根本不喜欢狐狸，野猪精才是真爱。小哥答应保密。
三只又乐了一会，狐狸有醒来的迹象，兔子赶紧跑去安抚狐狸，还弄了个屏风遮挡。
野猪精有了独立空间，从嘴里吐出一只美如天仙的鹅精，它也有真爱。
小哥被惊呆了，但也被鹅美呆了。野猪精也醉倒，小哥和鹅精两情相悦，鹅精说，她愿变回原形，被小哥放进鹅笼，去山下看看人世风光。
小哥先是犹豫的，他担心鹅精也别有肚肠。但还是被美色迷眼，答应带她离开。
恰在此时，前任们一个个都醒了，猪吞鹅，兔吞猪，狐吞兔好一通操作，梦中之梦都成泡影。
鹅精留下了一只耳环。小哥举起耳环，环上明珠瞬间化作一群白天鹅飞向远方。
小哥失去了三只鹅，见证了妖心险恶，唯一的收获是狐狸精留下的铜盘。
不能细想的食物链，隐藏着每个人（或妖）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故事里，链条的起点是狐狸精，终点是鹅精。但我们并不知道，小哥是不是鹅精的潜在下家，狐狸是不是还有上家？别忘了，狐狸出现的时候，是受伤的状态，必须借小哥的笼子换山头。妄猜，它刚从谁的口中逃出来？
妖生在世，有哪个不曾被欲望捕捉，又有哪个没有捕捉过别人？
其实，《鹅鹅鹅》的故事源头是南朝梁代传说《鹅笼书生》，本来的中心思想是假作真是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简直妖界太虚幻境，鹅笼芥纳须弥。写过《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当然也好这一口，还写过诗说：世态渔洋已道尽，人间何事不鹅笼。
跳跳跳
回到买故事赠红楼模式，同是梦中之梦，人间处处鹅笼。
在秦可卿停灵铁槛寺那一晚，凤姐带着贾宝玉、秦钟二人入住馒头庵。秦钟是秦可卿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这个寒门子弟，因为姐姐的关系搭上了荣府，不但得到了进入贾府私学就读的机会，而且混进了贾宝玉、柳湘莲一干人等的圈子。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夜晚。就连回目名称都刺眼——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秦可卿生前最亲近的两个人，在她尸骨未寒之时，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夜，王熙凤遇到了老尼静虚，听了一个故事：张财主的女儿金哥，与原长安守备的公子已下聘定婚。但不料金哥到庙里进香时，被长安府尹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了。李家到张家求亲时知道金哥已订亲，但李衙内不肯知难而退，非要求娶。张家正为难之时，守备家来作践辱骂说你一个女儿许几家。张家要退定礼，守备家坚决不肯，到了打官司地步。张家便上京来求门路找到了静虚。静虚想着长安节度使云光与贾府关系好，便想求贾政王夫人出面，用云光来压守备家接受退婚。
静虚的一面之词一定是有水分的，谁是鹅精谁是猪精谁是兔精，真不一定。
王熙凤开始没啥兴趣，她笑笑说，太太不管这种事。
静虚：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张了。
王熙凤：我不差钱，不管。
静虚：可是人家知道我求了贵府，如果不管，人家不说你们不差钱没工夫，只会觉得你们没手段没本事。
一个拙劣的激将法，简单得就像“你不跳就是没种”，却成功燃起了王熙凤的好胜心和贪欲。
王熙凤：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从来不信阴司地狱报应，凭他什么事，我说行就行。你让他拿三千两银子，我就替他出这口气。——这三千两不过是给下人的跑腿费，我根本不差钱，别说三千，三万都不在我眼里。
静虚口内称颂，心里恐怕要叹一句：还是太年轻啊。
同样是这一夜，同样在馒头庵，也许只有一墙之隔，王熙凤弄脏双手时，秦钟正在偷情，而且是涉嫌违背妇女意愿那种。他从嘴里吐出一个美貌小尼姑智能儿，哦不，他乘夜摸进了小尼姑智能儿的房间，不由分说就开始动手动脚，还说：你今天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
智能儿还在挣扎：离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里，才依你。
秦钟：这也容易，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智能儿百般挣脱不过，不得不依。正在此时，一个人突然从外边进来将两人按住。原来是贾宝玉。智能儿赶紧挣脱逃走，而秦钟宝玉两人，当晚又是一番热闹，细节却不为人知。
这一夜过后，这一章的故事也匆匆收尾，紧锣密鼓地接上下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秦钟在经过了欲望的巅峰体验之后，居然只多活了一个章节。兔起鹘落之间，秦钟纵欲失调，智能儿私逃进城，秦钟挨打，老父秦业一气而亡……这一连串剧情仿佛10倍速推进播放，待到读者看完贾府兴建大观园时各路神仙轮番显圣的盛况，再回头来看时，秦钟已然气息奄奄，亲戚们都守在床着等着分家产了。
一夜之间，三个年轻人的命运账本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急着证明自己掌控力的凤姐，在富贵乡中迷失的秦钟，在火坑里努力自救的智能儿，他们都以为自己接住了命运的慷慨馈赠，却不知吞下诱饵之后，收网的速度那么快。
想起后文里宝钗见到邢岫烟身上挂了个名贵玉佩就如临大敌，发现黛玉看了禁书就猛劝她把持住不要移了性情，可见宝姐姐对人抵制诱惑的能力不抱任何希望，她的应对方法就是断舍离，绝不去咬任何可疑的香饵。
错错错
古龙先生的《九月鹰飞》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它的故事主线，就是开始你以为自己是猎人，别人是狐狸，撞了南墙以后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是猎物，狐狸只是诱饵，猎人另有其人。但链条还没完，最后你还要再幡然醒悟一次，原来你连猎物都算不上，只是另一枚诱饵。
有一段话，基本上概括了全书主题：
猎狐最好的时候，通常是在九月，那时秋高气爽，草长叶黄，在辽阔的原野上，猎人们会放出漫天的猎鹰，当猎鹰飞舞时，即使是那最狡猾的狐狸也以为地上有了美味，便纷纷从那躲藏的洞穴中出来奔向那假想中的食物，殊不知自己反而成为了猎人的礼物——只要有一只狐狸出现就会有无数只苍鹰飞起，只要有鹰飞起，那只狐狸就死定了。
人最容易弄错的事，就是自己在食物链条上的角色，或者，低估了这条食物链的长度，你吞掉诱饵，却不知黄雀在后。
凤姐说自己不相信阴司地狱报应时，她以为可以站在链条顶端，实际上被静虚吃得死死的，授人以柄，以后再难拒绝这个合作方的要求；秦钟说自己能救智能儿出火坑，根本意识不到失去了姐姐的他早就失去了根基，只能给别人口头的虚假希望，害人害己；智能儿以为自己能靠秦钟获得自由，但不知道秦钟自己都没有自由。只过了一章，这个可怜的女孩就被命运吞噬，在书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只耳环都不曾留下。
不止是这三个人。死于毒设相思局的贾瑞，误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肖想狠角色王熙凤；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晴雯，却栽在了一向不放在眼里的婆子们手中；赵姨娘看到探春被委任了管家的权力，就以为自己可以靠这个占点便宜，完全看不到探春在放大镜下被众人瞩目的艰难处境。幸亏探春立身谨慎，不曾落入圈套，值得点赞。难怪有句话说，你在知识链中的位置，影响你在食物链上的位置。从宝钗和探春的定力来看，果然不虚。
前段时间有个行业热议话题，关键词是互联网大厂反腐——考虑到大厂员工的平均年龄，大量的触目惊心背后，恐怕都是被欲望捕捉的年轻人。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个新鲜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钱的地方自然有仓鼠。只不过，业务链简单的地方，可操作空间小，因为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在链条中的位置，看到上下家的视野，即使前有诱饵后有激将，也未必敢轻举妄动；但业务链复杂且人事盘根错节的地方，操作空间就大了。
举例来说，只有几个人负责的公号，想插进一篇关系稿，非常显眼；但上千人负责的内容平台，就很难说了。更难的是，当这个链条每个环节都出问题的时候，想要独善其身，恐怕只有把自己打包进鹅笼换个山头。狐狸小哥，自由快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ID：bosszhipin），作者：贾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