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Dr昕理学(ID:PKUPsyXin),作者:白鹿,原文标题:《在婚姻中,我也曾当过出走的娜拉》,头图来自:《我们的婚姻》


周五晚上,在灯红酒绿的国贸,我的一位单身女性好友跟我感慨:“我感觉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丈夫,我需要一个妻子。如果我能娶老婆,我的事业会比现在更成功。”


她说:“过去我也交往过一些看起来很不错的男性,但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都希望我能放弃事业回归家庭,或者离开北京去他们的城市。


那时候我才20多岁,虽然没有现在这么明确“我不会离开北京,我已经在北京打下一片江山。我不会放弃事业,我的事业给了我想要的一切”。但也会在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如果两个人之间非得有一个人放弃事业,我还希望那个人是你呢,但为什么你们都理所当然地觉得该是我?”


现在回头去看,原来我和他们一样,我们都需要一个“老婆——一个功能意义上的妻子。”


我说:“我很敬佩你20多岁就能意识到这件事。我20多岁的时候满怀着‘爱情至上’的憧憬走进婚姻,却差点成了‘出走的娜拉’”。只不过在我的“出走”过程中,我的丈夫跳出了“丈夫”的身份,成为我的战友,和我一起完成了“出走”。




十几年前,叨叨昕刚刚接到北大offer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被喜悦淹没了,我知道那是他的情怀他的梦想。我辞掉了香港的工作随他赴京,我们兴致勃勃地收拾行李,准备手续,规划着来到北京之后的美好未来。


当时小昕的导师告诉我,她曾经也有过一次步入婚姻的机会,但是她放弃了。她的未婚夫在美国找到教职,随即向她求婚,希望她辞职陪他去美国。她思考了一个晚上之后拒绝了,答复未婚夫说:“我很努力才获得了现在这份教授的工作,谢谢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但是不了。”后来他们和平分手了。


当时我对她说:“我不会为了小昕放弃事业哒,不过我觉得我这个职业无论是在北上广深都很好找工作,但是北大全球只此一家嘛。”


来到北京之后才发现,我还是低估了未来的困难,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在北京举目无亲,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任何资源,原先的职业积累全都化为乌有,一切从零开始。


新工作进展很不顺利,我每天很忙很累,但其实与外界并没有什么联系,只面对着一个霸凌我的上司和永远做不完的任务。我三顿都在公司吃,但连一个饭搭子都没有。下班到家都是后半夜了,我和他基本上只是共用一张床回家睡觉,交流都很少。


我的世界变得好小好小,小到白天只有一张办公桌,晚上只有一张床。


都说人是自己社会关系的总和,但那时的我虽然还在工作,但突然之间我失去了我的绝大多数社会关系,失去了与外界的连接。


但反观此时的叨叨昕——他的同学、他的亲人、他的恩师、他的挚友都在北京,他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事业风生水起 ,整天忙碌充实,人的气质也完全变了样,从害羞内向变得自信大方。


而我呢,作为一个human being来讲,我那时候只能说还是一个human,但已经失去了being的部分,也就是“行尸走肉”。我对北京这个新环境,产生了严重的适应障碍。


我把困扰和周围人说了,他们都说:“你们赶紧生孩子吧,有了孩子你的注意力转移了,就不会整天胡思乱想了。”


小昕不认为孩子能解决我的问题,他说:“你现在的困扰来自你失去了社会连接和自己想要搭建的生活,有了孩子只会加剧这个矛盾。”


我们顶住压力,婚后五年没有要孩子,每当有人要热心地给我介绍“妇科圣手”的时候他都说:“和她没关系,其实是我有不育症。”别人吃不准是开玩笑还是真话,渐渐地都不再问了。


但我出于年龄焦虑以及确实喜欢小孩等原因,还是决定要了孩子。孩子的到来虽然暂时治愈了我的很多烦恼,但果然也没有改变我的根本困境——我的每日生活成了:喂奶、哄孩子睡觉、等丈夫回家。


我离开家乡去外闯荡的时候,内心认为我一定会过上《欲望都市》里那样都市丽人的生活——虽然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么戏剧化和光鲜亮丽,但肯定是有事业、有生活、有爱情、有友情。我没想到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了《绝望的主妇》,我对自己失望透了。


我这才逐渐琢磨过来导师当时的选择,我开始质疑:“为什么是我放弃了原有的积累,来实现你的精彩人生?”


于是我萌生了“出走”的想法,我说我要离开北京,回到上海或者香港,去找回我自己的主场。


这时我的爸妈先着急了,他们觉得我太“作”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又要折腾。


妈妈问我:“你现在工作家庭孩子都好好的,还要‘作’什么?你是不是整天闲得?所以胡思乱想?”


我说:“我其实挺忙的,但忙得没有意义。”


妈妈问:“过日子哪有那么多意义?难道小昕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说:“不是他不好,是这种生活模式不对劲。”


妈妈说:“谁家生活不是这样啊?总要有人付出牺牲的。”


我说:“凭什么是我牺牲了人生来成全他?”


妈妈说:“既然你爱他,就不要去计较这些。”


我说:“那么按照这个逻辑,就是他不爱我了。”


妈妈答不上来,只好说:“你把孩子管好了,就不会有空乱想这些了。”


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这样的“出走”又能得到什么结果,而且最纠结的是我根本舍不下孩子。


就在周围人都说我太作,我也开始质疑自己的时候,小昕对我说:“我认真想了,你不是‘作’。一个人如果无法实现自我价值,无法建立积极的社会连接,就是会导致抑郁焦虑和自我怀疑的。你也没有胡思乱想,一个人想追求成功的事业和快乐的人生完全没有错,这不叫胡思乱想。这是我的错,我低估了你来到北京发展的困难度。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和你一起来修正这个错误。”


我比娜拉幸运,现代社会的机会还是很多的。而且在“出走”(逃离妻子身份)的过程中得到了丈夫的支持:


他帮我全网征友,鼓励我去结交新的朋友,参加单身时最爱的各种闺蜜活动;他办起更多的亲人朋友聚会(他原先并不喜欢聚会),让他们成为我的亲人和我的朋友;他承担了绝大多数的育儿工作,让我出去探索自己的人生。


他鼓励我离开糟糕的工作,我们一起总结、复盘、规划,助我发展起了适合自己的事业方向(这些说起来就几句话,但其实我们摸索了很久,尝试了很多。他也试过离开北大陪我去上海,但我心里没底,毕竟他在北京发展很好而我去上海一切都是未知数……纠结又纠结,但好在最后我们找到了不用离开北京的方法)


所以我花了比较小的代价就离开了传统的婚姻模式,将人生修正到了自己设想的道路上。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劝我“妻子应该辅佐丈夫”“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而是支持“一个人应该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虽然我们花了一段时间才理清了症结所在,但幸好也为时未晚。我走出了妻子身份的困境,发展了自己生而为人的价值。


有时我无法想象,如果在这个“出走”过程中,连最亲密的丈夫也站在对立面呢?我是不是会被周围“你就是太作了”的声音说服?还是会在孤立无援中沉沦?还是会付出更多代价才能找回自己?


有人对我说:“叨叨昕可真是宠着你啊。”可能是我敏感,这句话我听着十分刺耳。我又不是宠物,他也不是主人,我又不是妃子,他也不是皇帝,何来“宠着”一说呢?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给予了对同类应有的尊重而已,怎么成了一种“恩宠”?这种话语里暗含的逻辑让我不悦又心惊。


不悦的是很多人自然而然地将女性放到了客体,而非主体的位置上。同样的逻辑,就像很多影视文学作品很会描写兄弟情,但写不好姐妹情,也写不好男女爱情,因为他们觉得美好的、深刻的理想只能和作为主体的兄弟一起追求,而作为客体的女主就是宠冠六宫,被逗弄、被宠爱、被嫉妒的这些个屁大的事儿。


心惊的是说这话的人可能并没有恶意,而是大家都默认了这套逻辑——妻子就是为丈夫实现更好人生价值而服务的,功能性的,从属性的角色,而丈夫处于决定性的,主宰赏罚的,主体性的角色。


所以我理解现在为什么很多女孩不愿意结婚,为什么我的单身闺蜜需要的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妻子——因为传统的婚姻模式和现在的社会经济发展已经不再匹配。


我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表达“你看我老公多宠我”(千万不要会错我的意!),而是想说“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本来就该有的相互尊重”。


如果能有更多的丈夫意识到这一点,愿意和妻子一起“出走”,离开“妻子为丈夫服务”的传统婚姻模式,建立起合作共赢的婚姻模式,也许我们的世界会更和谐。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Dr昕理学(ID:PKUPsyXin),作者: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