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律师会看到坏人最好的一面，离婚律师会看到好人最坏的一面。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刘碎平，编辑：贾嘉&白话日报，头图来自：《离婚律师》剧照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莹的客户Kelly震惊地发现，丈夫背着她长期与多名女性交往甚密。
在朋友圈里，他们是公认的模范恩爱夫妻。Kelly怎么也没想到，手机聊天记录里，那个40多岁的男人，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每天都与女朋友们调情，还大方地给她们转账，送Burberry、LV等奢侈品讨她们开心。
“越了解人性，心里就有越深的敬畏。”这是离婚律师张莹从业多年的感悟。这个职业让她收入相当体面，也给了她强大的精神承受力。
“刑事律师会看到坏人最好的一面，离婚律师会看到好人最坏的一面。”这是美国电影《婚姻故事》里一句经典的台词。做离婚律师，意味着你可以深入抵达每一个家庭最隐秘的角落。
从业十年，张莹经手过400+离婚案件的代理，当事人年龄介于20~70岁之间。“80后曾是离婚的主力军，以后慢慢会变成90后”，她觉得，比起前几代人，90后对不忠的容忍度更低，更不忌讳“喜提离婚”。
财产分割：很难体面
张莹经手的离婚官司里，有一对夫妻的拉据战进行了三个年头。在诉讼离婚中，只要一方坚决不松口同意，离婚流程就会被无限期拉长。
争议的重点还是钱。婚后，女方父母卖掉自己的房，以女儿的名义买了套新房。在凑首付的时候，女方向男方父母借了10万，但借款很快就还上了。离婚时，男方以此为由，要求分割这套房。
作为女方代理律师，张莹曾向法院申请调查取证，查询男方的工资银行流水。她发现，这位男士每月的工资一到账，就被迅速转移到其他5、6张卡里，每张卡3000~4000元，“资金的去向画出来，像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这个操作从两人走上诉讼离婚开始，持续了3年，转出70余万。男方是一名事业编工作人员，生活方面支出很少。最后，这笔钱被男方以其母亲的名义购买了一辆宝马车。
张莹和女方想以这份工资流水来证明男方转移财产，但法官并没有采纳，反而倾向于支持男方的分割房产诉求。经过张莹不懈努力争取，最后的调解结果是：男方不再要求分割房子，孩子抚养权归女方，但男方的抚养费标准每月减少500元，按每月2500元支付。
在婚姻存续期间，女方负责了全家日常生活和孩子的教育费用。离婚时，她几乎身无分文。
提起这个案子，张莹至今意难平，“这就是许多女性在婚姻里的状态”，负责了房子，生了孩子，包办了家用，离婚时还没办法获得合理补偿。
就此案最后一次跟法官沟通时，张莹说：“我们从这个案件抽身出来看一下，如果一个女孩，婚后要自己挣钱养孩子，每天早上6点钟起床给孩子做早餐，送孩子上学，晚上再回家做饭、辅导作业，半夜独自带着发烧的孩子去医院。而离婚时，男方还要求分割女孩父母用养老钱给她买的房产，请问，如果她事先知道这样的未来，还会结婚吗？”
不管是高净值人群，还是普通工薪阶层，离婚案里涉及到钱时，锱铢必较者大有人在，不管是“伪造债务”，还是“花式转移财产”，都是人类想象力成果展示。
张莹提到，她有一位女客户的丈夫在离婚前，用夫妻共同财产开了一家公司，又通过该公司将财产转移出境。具体的转移方式，“比电视剧还要精彩一百倍”。
现实中从不缺少挑战公众想像力的离婚案。2019年，就有一对著名的企业家夫妻档离婚风波“占用公共资源”。“办公室抢公章”“摔杯为号“等大戏连番上演，至今仍是坊间谈资。
张莹还接过这样一个案子：一对夫妻的婚姻走到了尽头，男方打出了结婚13年里女方的银行流水，将每一笔钱加起来，总计300万，要求女方悉数返还，理由是“家里的钱都是我赚来的”。
在张莹看来，两个人能好聚好散的前提是，在离婚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承认感情已无法挽回，财产分割达成共识，这是一个标准比较高的状态。但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在心理失衡或利益受损时，保持体面并不容易。
出轨：最常见的离婚原因
张莹有一个女客户Alice，在离婚后的这些年里，一直在促成一件事：把前夫送进监狱。
Alice和前夫白手起家携手创业，共度30余年，正当年过半百计划安享晚年时，六十多岁的前夫却上演了出轨年轻女性、非婚生子的大戏。
打小三、告重婚、亲属上阵互撕……几经折腾，Alice总算离了婚，拿到了数亿的资产。但她不甘心，爱而不得所产生的恨，使得她坚定地认为只有让对方坐牢，才能洗刷内心的耻辱感。
“很多客户，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女客户，一旦在晚年遭遇背叛，很难保持理性。她们的人生甚至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前半生致力于把老公扶起来，后半生致力于把前夫送进去。”
张莹总结过客户离婚的三大原因：出轨、遭到家暴、感情不合。在张莹的客户里，70%以上都是女性。女性主动提离婚，伴侣出轨是最常见的动因。
办离婚案件，卡点不仅仅是夫妻共同财产的认定与分割，还涉及到感情问题。像本文开头提到的Kelly，发现丈夫多次出轨，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人的感情太复杂，太不确定了。”找上张莹的人，无论男女，讲到另一方出轨、家暴的情况时，都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作为律师，张莹要做的不是感知和共情，而是在法律的框架内，帮助对方达成目的和争取权益。对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她会坚决拒绝，比如，让律师陪着一起去捉奸，或者要求让另一半“净身出户”。
她经办的另一起因男方出轨而诉讼离婚的案子里，经历了一年多的苦战，双方终于谈妥财产、孩子抚养权等条件。在签完调解笔录后，女方嚎啕大哭：“我没有家了。”
张莹说，这位客户的故事如果放到网上，应该会有大把人羡慕，就是传说中的“有房有车有钱有娃没老公”的女性人生巅峰，但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完胜”，什么都想要。
“不要对生活轻易失望，学会告别过去，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感情这关过了，技术的问题交给律师。”这是张莹对准备离婚人群的建议。
民政部2022年公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全年有213.9万对夫妻完成离婚登记。这一登记量为2020年（373.3万对）的57.30%。有媒体将之归功于2021年离婚冷静期的施行。但实际上，冷静期主要针对协议离婚，不适用于诉讼离婚。走到诉讼这一步，意味着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的时间成本，以及聘请律师的经济成本。
办案卡点：想判离婚不容易
在张莹看来，认定家暴行为，是离婚案件最大的难题，“构成家暴的要求极高，标准极高”。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张莹就提到过，家暴案件，往往在报案阶段，当事人就会被劝退：“如果你老公有了犯罪记录，会影响你家孩子以后上学和就业”。哪怕到了法院诉讼阶段，也会因为难以证明家暴行为是否发生，或者无法判断施暴的程度，最终被认定为家庭纠纷。
“从某些公开的裁判文书来看，还有个别基层法院，对家暴行为的认定标准之高，几乎都达到故意伤害罪的刑事立案标准。”张莹说。
涉及家暴的离婚案难办，一方面是刑事立案标准难以达到；另一方面，即使达到刑事标准，在法院判离之后，施暴一方并不会被刑事追责。
虽然张莹经手过的涉家暴案件最后都成功离掉了，但她还是在努力通过发函等方式，给相关机构提出了规范性文件的审查建议，让司法指导意见和《反家庭暴力法》尽量高度统一。
除了家暴之外，在法庭认定上，如何确认“感情破裂”也是一项难题。一方对另一方没有感情了，算不算？一方对另一方由爱变恨，甚至恨到“想杀掉对方”，算不算？但与此同时，一方不爱了，另一方还对伴侣有深深爱意，算不算？
在诉讼离婚案件的实际操作过程中，“家暴”和“感情破裂”的认定，就像一块模糊地带，具体的标准和尺度，就像“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往往成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玄学。
香港大学法律系教授贺欣曾在《一席》演讲中提到，“离婚判不判离，不是看情感是否确已破裂，而是看你这是第几次来”。
张莹也观察到了“第一次诉讼被判不离”的现象，她梳理过陕西省2016年的2100份判决书，“一次判不离”达到了75%以上。
在极端情况下，即使不涉家暴，且确实婚姻破裂，也有诉讼多次始终离不掉的情况。张莹团队梳理的离婚判决大数据里，出现过起诉五次仍然判决不准离婚的案例，在她与同行交流时，还有同行提及起诉七次终于成功离婚的案例。
不过，《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条增加了一款可以判决离婚的条件：经人民法院判决不准离婚后，双方又分居满一年，一方再次提起离婚诉讼的，应当准予离婚。
网红拉姆在离婚后遭到前夫报复致死的案件，曾引爆网络舆论。离婚案件演变为刑事案件的先例，在张莹的记忆里也有不少。
作为离婚律师，张莹也经常被“恨屋及乌”，收到类似“把你的腿卸掉”的言语威胁。办公室里，同事们有时会开个苦涩的玩笑，比如建议她去学习拳击来自卫，但她觉得“可能还是练跑步比较务实”。
张莹觉得，这种极端案例背后，一是观念，二是人性。
在观念上，现在还存在许多人把婚姻看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的人身契约，这种人身契约建立在极强的占有欲基础上，觉得伴侣是自己财产的一部分。
在人性上，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极端想法背后，有一部分是自恋心理，也有人是困在旧观念里出不来。她处理过一个家暴案件，女方常年遭受毒打，但对提离婚始终有顾虑：“孩子没有爸爸了会很可怜”。
不过，从业这些年，张莹也能感觉到人们在离婚上的观念变化。
数据显示，我国离婚率从2000年的0.96‰上升到2020年的3.1‰。“80后曾是离婚的主力军，以后可能慢慢会变成90后”。民政部2021年数据显示，1.7亿90后目前约有1000万对已经结婚，但在已经结婚的90后人群中，离婚率高达35%。
张莹觉得，90后对婚姻不忠和不适的容忍度更低，小小的口角或琐碎冲突都会引发离婚冲动。她并不认为这是坏事，“个性解放、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但在实际操作上，遇到因一时赌气而找上来的当事人，她还是从职业经验判断，该劝阻的劝阻。她笑言：别以为离婚律师都盼别人离婚。
做离婚律师，成为行业top不易
张莹现在是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西安分所的合伙人，一年365天都忙于工作，年收入十分体面。
随着客户群体日渐高端化，经常会有涉外婚姻案件，张莹还得主动学习其他国家的婚姻法，“最近这几年正在学习和研究德国、日本等大陆法系国家的法律规定，以及华人移民较多的澳洲、加拿大这些国家的一些相关规定。”
律师是一个收入两极分化的行业，收入与客户资源挂钩，行业大拿可能年创收上亿，而底部律师则可能无单可接。张莹总结说，“二八定律都不一定适用，‘一九’比较合适。”
成为一名执业律师，需要通过司法考试，这是一个前置条件，还要有长达一年的实习律师时期，再通过律师协会的考核后，才能拿到律师执业证。
蔡尔琪是一名年轻律师，据她介绍，在西安，实习律师的收入通常在2000元-7000元不等，基本上只能维持日常开销。而在社交平台，经常有年轻律师发帖吐槽，由于薪资低想转行。
按照薪资构成的不同，律师通常分为授薪律师和提成律师，前者薪资固定，按时上下班，不拿或很少拿提成，通常受雇于律所；后者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收入取决于个人案源，由案件标的金额决定。
过去几年，律师群体也出现大幅增长。司法部数据显示，2021年底，全国共有执业律师57万多人，这一数字比2016年底增长近一倍。
38岁的张莹，在青年律师里已经算高收入群体。不久前，辽宁省发布过一份青年律师执业状况调研报告，调查对象为45周岁以下的青年律师。该统计数据显示，青年律师年薪收入集中在1万~5万元（平均月收入在833元~4166元之间）；年薪5万~10万元分别占比20%和35%；年薪收入在10~20万之间的占比28.8%，20万元以上的占比16.2%左右。
2013年，从企业辞职后，张莹去到一家律所做实习律师，2014年拿到执业律师资格证。入行之初，她也有过迷茫期，但她喜欢“上战场”的感觉，2015年，她决定专职从事婚姻家庭律师，主动放弃其他案件代理。2016年开始，她主动去广播电台、电视台做节目，几年下来参与了数百期。这个过程中，凭借良好的口碑积累了大量的客户。
张莹坦言，律师行业里，女律师的人数并不少，但是律师圈的成功人士往往男性居多，因为对女生来说，职场黄金期与生育期是重叠的。
作为女性律师，她在办案过程中，不但对人性有更深认知，也增加了对女性权益和处境的洞察与理解。张莹说，女性想被正常、平等地无差别对待还很难。对家庭的付出，最终到司法环节确认，家务补偿的金额都比不过一个钟点工。
虽然有少数感性时刻，但张莹一般很少表露个人情绪。她说话直接，不会刻意讨好客户。
几天前，有女客户打来电话，拒绝讲述任何与案情有关的关键信息，不停地说希望找一个与她属相相合的律师，又要求张莹主动去她的城市提供免费咨询，见面的日子要在她喜欢的“3、6、9”这几个日期里面挑一个。
“不好意思，我很讨厌3、6、9，我们非常不合，就不见面了吧。”张莹直接拒绝了对方。
随着《脱口秀大会》的热播，张莹有了新想法，她希望能以离婚律师的身份，去说5分钟脱口秀，“展示一下律师行业，尤其是家事律师幽默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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