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父母名下，啃老的代价是失去自由
回到老家的小县城，生活可以很滋润，朝九晚五、回家吃饭，打个招呼就能约三五好友出来见面；但在老家的小县城，生活也有可能很拮据，每月工资2、3000，体制内最多也就4000出头，还完车贷和房贷，连养活自己都很难
除非，你还有一个在体制内的父母。
2020年，李小云和大华结束了异地恋，在老家的小县城暂时落脚，一起考虑两人以后的婚事。在县城里，李小云渐渐熟悉了大华的朋友圈，她发现，大华的这些朋友都有一个共同标签，“体制内二代”。
他们的父母或是医生、教师，或是体制内的党员干部，处于小县城职业鄙视链的最顶端，就连退休金都能比年轻人的工资高。也正是有了父母的资助，大华朋友们的小家才得以维系，可以放心结婚生子，也可以把生活维持在和大城市相当的水平。
如果你以为这就是“县城幸福生活”的秘诀，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拿了父母的倒贴，生活也会被父母们死死拿捏着。
一
“爸妈每个月补贴我超过5000”
前段时间，我和大华在老家摆了订婚宴，下午送走双方亲戚，还剩了不少吃喝，便邀请他大华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家里小聚。
饭毕，我们一起闲聊，突然发现四个家庭中的两个小孩已经长得比桌子还高。亮子家的嘟嘟三岁，三哥家的贝贝两岁半，正是可人的时候。龙哥家的还有两个月出世，就剩我们这对儿还没结婚。
前辈三哥率先给我们指出血泪经验：结婚了先玩儿一两年，没准备好千万别生。原因就一个，太费钱了。
谈笑间，嘟嘟伸出娇嫩的小手指，指着茶几上的菠萝蜜仰头央求大华：“叔叔，我要吃这个！”大华赶紧给它拿牙签扎了一小块递过去。“我闺女的小鼻子就是这么灵，一桌子上那么多东西总能闻到最贵的！”坐在一旁的亮子和我们夸耀他女儿小小年纪消费惊人，一个月能花3000元，比她妈妈的工资还高。
嘟嘟吃完又要一块，话题自然绕回了她身上。亮子说，只要奶奶带嘟嘟去水果店，嘟嘟总是站在蓝莓、榴莲、晴王等昂贵水果面前挪不动步子，爷爷奶奶一见状就赶紧掏钱，生怕委屈了孩子。“我妈是楼下所有水果店的VIP，那些服务员一见我妈过来赶紧招呼，不花300块钱出不了门。”
隔辈亲亲死个人，爷爷奶奶的嘟嘟的爱彻底溺了，嘟嘟水果吃到吐，玩具堆成山，去超市指哪儿买哪儿。有天晚上十点多老两口和嘟嘟视频，嘟嘟说想要娃娃，两口子穿上衣裳跑遍了小县城一口气买了四个不同样式儿的，赶在十二点前拿了过去，把亮子两口子气到不行。
“你爹妈每个月给你补贴这个数吧？”三哥伸出五根张开的手指。
亮子吞了口西瓜吐了籽，悠悠道出：“不止。”
二
小县城的“体二代”们
把客人送后走，我和大华一边收拾，一边继续继续孩子的话题。
原本我们规划明年生孩，后年大华去读博，我回归职场，孩子交给父母带，我再考在职研究生，这样啥也不耽误。
我抬头和他打趣：“你父母准备好每个月5000元了吗？”他一愣，笑了，说我爹妈就我一个，钱不都是咱俩的。
我白了他一眼：将来生出来像你这么没心肝的白眼狼啃老，我就填回肚子里。但我心里清楚，大华的话是显而易见的。我工资3000，大华4500，再养一个有质量的生命不靠父母靠什么。
小县城里只有一家海底捞，也只有体制内的、煤矿子弟才能经常去吃大华的朋友们算是小县城里质量较高的圈子。父母辈都有工作，自己这一辈都受过高等教育，最次也是本科学历。工作也都还不错，银行、事业单位、学校，以及本地国企。
想得开的话，体制内的生活安稳无忧；想不开的话也真让人绝望，工资太低，几个朋友平均年薪才7万——有一部分还是年底才发，每月到手就是4000左右。
这4000块钱想要生活下去不那么容易。
我们的老家J市作为中部某省偏僻深山里的县级市，人口才四五十万，人均工资2100的水平。房价却高企不下，都快一万了，堪比省会。年轻人要是想买套新房搬出来，就像大华的这几个朋友，大部分是父母出首付，自己背着房贷，即便是公积金垫了大头，每个月也还有1000多，加上孩子、物业、汽车、人情往来……一年到头基本上攒不下。
纵观大华的朋友圈，小县城里的“体二代”们，好像没有父母的补贴，小家庭都难以为继了——
龙哥的爸爸是老中医，除了县医院坐诊，在村里还有个小门脸。医院的工资老两口花，家里的外快都是给儿子的；
亮子的爹妈是退休教师，两口子每个月收入8000多，就儿子这么个独苗，可劲儿地贴；
三哥家兄弟姐妹四个，他是老三，但是娶了个独生女，丈母娘是科级干部，把外孙女当作手心里的宝，从小吃穿用度都是进口的。
大华在认识我之前就是月月光，按照他的思维，反正下个月15号就开工资了，花光了不行就借。若没有他父母的工资补贴，连给我们家的彩礼他都得借。
现在我们俩婚房买在了外地，在本县租了间小房暂住，想着以后宽裕了再换间大的。大华和我神秘一笑：拿你的彩礼赶紧再买一套。我抱紧柜子里的20万警告他：“这是我将来养孩子的钱，少打它的主意！”
三
逼回老家
对于回家发展，我和大华心里都没那么痛快。
4年前，大华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留在广州，在一家业内知名的券商做操盘手，对方给开出了不错的待遇。但是他的爸妈都在小县城的国企，公司内部有子弟的推荐名额，且是最后一年了。大华爸爸怕错过了机会以后会后悔，便说什么也把孩子劝了回来。
他回来之后待得很不开心，一次出门散心中认识了我，我们就这么相处起来。
回到老家前，李小云在深圳高新园工作了三年我那时也是一样，刚从大城市回来， 没工作、没朋友、去哪里都不方便，完全换了另一种生活，一切都很不适应。作为从大城市回来的知识青年，大华理解我的感受，只要周末就带我去附近出游、一起看电影、组织朋友聚会。我开始接触大华的朋友圈，渐渐认识了几个他常来往的高中同学。
我问大华，你的朋友们读书都不差，最次也考到了省会，怎么毕业之后一个个都回了老家？大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被逼回来的呗！
他说亮子学汽车工程的，毕业的时候已经签了三方直接去吉利，开出一年十几万的待遇，但是家里就他一个，爹妈舍不得，不得不托人找关系进了一家本地的事业单位做临时工。考了四年才吃上财政，一直以来月薪就没够过纳税起征点。
还有龙哥，计算机硕士，被当医生的老爸叫回来，去本地一家信用社给一把手当秘书。一年到头给领导写讲话稿、给单位写公文，加班加到九十点是常有的事。聚会也参加的最少。唯一的爱好就是骑摩托车，但是老婆怀孕以后想请月嫂，最近考虑卖车了。
只有三哥是主动回来的，但也不情不愿。他学美术，画画功底很好。在北京做过UI，一场招聘会一个学校去了13个人，要了12个，剩下的那个人便是他。他大受打击，直接听从父母的意见回家，托关系安排个乡镇小学带美术课。熬了七八年，工资从2000涨到了3500，没社保熬到了交社保，美术熬成了语数外。现在结婚了，一把负担更重。
我瘪了瘪嘴说，甘蔗没有两头甜，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少你们的爸妈都有退休金，还能给你们帮衬，要是像我一样大人半辈子没个稳定工作，将来还得靠我们姐弟俩养老，那才是负担重呢。
大华回我，你有所不知，吃人的嘴短。即便是父母，给了你钱都想掌控你，他的几个朋友们都在和父母保持距离，但又不得不依靠着双亲。这种矛盾的关系成了县城里年轻人的常态。
四
被人掌控的生活
大华名下有一套新房，可他迟迟没有结婚，老父亲母亲便也抱着试试住的心态搬了进来。这一住就是三年，东西越置越多，现在完全没了新样，老房子索性也就卖了。
我和大华决定在一起后，他本想接我来住，考虑到父母在不方便，不得不花钱另租了小房子。对此他的父母颇有微词，觉得这么大的房子不住专门乱花钱。大华却偷偷和我埋怨，他早就想搬出去了。
30多岁的人和父母住一点自由都没有。他喜欢看书，他妈妈一会儿就叫他干个家务，一会儿让他网购个东西，他的精力常常被分散；他想考博士，他爸第一句话就是等他死了再读吧；他想带老两口去旅游尽尽孝，两人咬死不去怕乱花钱，但一转头就在电视购物上买回几千块的磁疗椅……
终于在一次相亲问题上，他和父母吵了起来。一向好脾气的大华十分罕见地摔门走了，他想彻底摆脱父母出去找工作，但去成都面试了几家单位，人家都嫌他年纪太大没了下文。折腾了一圈，他还是回到了县城。
我知道后不由感慨此人已废，想要两人走下去只能是我做牺牲，跟他回去。即便如此，他父母也不甚满意，因为我没工作，准确的说，是我没有稳定的工作。
在县城，有了编制代表站在择偶链的顶端，全城各样人种任你挑选；没有工作，自然是被挑选的份，我属于后者。所以回来第一天，我爸妈就没有停止过念叨，一定要争口气考个工作让人家能瞧得起。
大华爸爸还拿自己跟我举例，像他大专学历，80年代参加工作，明年退休能领到六千多的退休工资，公积金还有十多万。“有工作，退休金才越老越值钱，没有工作……”
后面的话我没听，也不想听。我内心怀着被审视的强烈自卑感，一遍遍想起自己的父母：小学学历、将来每个月能领150元的新农合、家里就十万块存款……
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决定考公。但由于回来太晚，错过了第一年的考试时间。他的家人帮我找了份月薪3000的活计，让我能赚点钱生活，但我知道他们是想说出去好听一点。“自由职业者”在他们眼里就是没有工作还嘴硬的称呼。
回来之后的两年，李小云一直在备战考公被掌控的不止我和大华，几乎所有被叫回县城的年轻人都是如此。过了一段时间赶上了亮子买车，我更感觉活在父母名下不容易。
当时亮子刚结婚不久，他爸答应把他的旧车卖掉添点钱换一辆20万左右的车。亮子兴致勃勃邀请朋友一起去省会看车，大华也带上了我，去了才发现亮子爸爸也在。
之前听说老亮是省级特级教师，桃李满天下，远远一看就气度不凡，但没有想到也是如此强势：只要亮子选中的他都否定，他看上的宁愿多掏钱也要买。
最后父子俩人在车行差点吵起来，买车自然不欢而散。后来折腾了良久，小亮终于买了25万的一款SUV。和他当初设想的电动轿车千差万倍，不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亮掏钱，还多掏了。
此外，老亮还给小亮留了三套无贷款房子和一串老家的院子，就嘟嘟一个孙女，将来全是她的。大华甚至和他开玩笑，我们生个儿子把他家全占了。亮子大手一挥，咱俩咋都好说，你儿子得先经过我爸妈才行。其中涵义不言自明。
亮子绝对是活在爸妈手里的典范。大学专业是家长建议报的，工作是家里托关系问的，对象也是老爸朋友给介绍的，孩子也是父母在养。连月嫂都是老妈家亲戚，钱自然不用说，老妈给掏的。
我们去亮子家做客几次，家里玩具多到没处下脚。亮子妈还掏出好几本英文绘本，让我们看哪本更适合三岁的嘟嘟看。我仰天长叹，这样养孩子到底得花多少钱！
亮子不是没有试图夺取抚养权，奈何收入太低，养活自己都够呛，何况是四脚吞金兽？以前他大手大脚，最新款的苹果三件套买起来绝不手软，现在用起来拼多多相见恨晚，每天对比价格给孩子选尿不湿，标准奶爸一枚。
至于三哥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都很羡慕他和丈母娘住，每天睁眼就能吃到热乎的早饭，但他也常常和我们抱怨，自己在家大小事都做不了主，过得十分拘束。
三哥喜欢看电视，然而家里一直没有装。因为别看这房子是三哥和父母出钱买的，但装修是女方花钱，当了半辈子领导的丈母娘坚持认为，看电视耽误孩子学习……
五
你啃不啃？
即便是年过半百，只要父母有铁饭碗，孩子们也依然有老可啃。
三哥的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前几年就九十多了。年轻时候退伍转业被分配进了炼钢厂，最终也当上了一个小领导。他一共四个孩子，两个儿子安排了工作，两个女儿留在农村没有回城名额。现在这两个女儿也50多了，为了争夺父亲的养老金也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商量好了，老爷子在谁家住，退休金存折和荣军补贴就交给谁。这几年退伍老兵越来越值钱，各项补助下来一个月能有9000多。
老爷子糊涂三四年，人也认不全，但是为了这笔固定收入，老人还是那么“吃香”。毕竟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农村人，女婿靠种地和给人打零工赚得，还远不及老丈人躺着多。不过好景不长，吴老爷子去年冬天去世了，家人们都很伤心，尤其是女儿们。
大华的另一个同学小梁，是县城里不靠父母的稀缺样本，当然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大多数。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县城卖保险。现在已经靠自己买了车买了房，在家里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父母大小事情都会和他商量。
他会因为母亲买错了洗衣机型号而大发脾气，也会一心一意研究院子的整改方案。但有一回聚会时他喝多了，跟我们诉说自己好累，不是不想靠，是无人可靠。
小梁爸爸和我爸是同行，做大货车司机，他妈妈也跟我妈妈也是同行，在家务农。前两年他妈妈查出了肿瘤，两人一辈子攒的钱花了大半，保住命了，但也耽搁了儿子买房结婚等大事，小梁后来才发现应该早点买保险。
他把自己的遭遇当成活生生的案例，凭着出色的口才在小县城每个月能拿到上万的工资，生活够了，但是买车买房这些大头还是远远不够。为此他的房子装修进度缓慢，这个月挣够了钱改水电、下个月存点再铺地板。
小梁相过好几个女孩子，条件都不错，深入了解到家庭情况都吓退了。父母没工作、家里两个兄弟都是大忌。也有个小学的女老师很愿意，但是人老家习俗是彩礼不退。他接受不了主动断了联系。就这样蹉跎到三十多岁依然都不称心如意。他常来和大华玩儿，不止一次感慨，他要是像大华那样的家底，早就出去创业了，当时风口不错干什么都比上班强。
在老家的县城，朋友们会轮流摆家宴，邀请对方来自己家玩我看着大华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理解了他的苦楚。是我回来后大华的日子才稍微独立了些，我们白天各自工作，晚上回来后一起看电视看书，要么分头忙自己的事儿，自己做自己吃。离他父母两公里，一个礼拜才去三四次，日子自在的了不少。但是大华父母对我们俩的遥控对步步紧逼。
从我回来的第一个月，他父母就一直张罗订婚结婚生孩子。“趁现在我俩还年轻，赶紧生，到时候能帮你们带”，老太太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有一回说照着亮子家标准我可养不起，现在刚买了房还贷款还完剩下的钱刚够加油。
他爸爸赶紧说，不用担心，到时候公积金取出来，给孩子买个学区房，奶奶每个月1600的退休金负责家人吃喝，他的六七千专门给我们养孩子。
我先是感动，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亮子家的画面，又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我生怕长辈过度溺爱把孩子惯坏，宁愿累一点我也想自己带。大华爸的脸立刻黑了，教育我说：光我和他妈两人，那钱怎么能花得完？
当天晚上，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有天大的好消息。我问怎么了，她说村里下了政策，无地村民从今年开始享受养老福利。60岁以上的每个月每个人有700元，也就是她和我爸每个月能有1400。
“就这真的太好了！什么都不用发愁了。”她又担心还有7年才能轮到自己，怕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变化。
想着大华爸爸的话，我心里滋味复杂。
有时候我会和大华畅想未来，他说要是儿子的话就任他发展，要是女儿的话就让她从小留在小县城，读本地小学、中学、高中，再到本市唯一一个二本去读书，读出来后在我们家隔壁的小学当老师。
我怒目圆睁问他，这才回来几年你就变成了这样？你难道想孩子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孩子我们给带。她安心吃喝玩乐就行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孩子不留在身边养老，再有出息有什么用。”
尤其是最后一句，虽然知道是一句笑话，但我听完还是内心一惊。他那忧心以后无子所依的焦虑，不就是“大华们”父母的内心写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