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迟文，编辑：贾嘉，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小棠入行以来已经码了1000万个字。这相当于13部《红楼梦》，38部《百年孤独》，83部《活着》，344部《哈姆雷特》。
写小说的第一年，她赚了30万；入行两年后，她写出了一辆26万的车；第三年，写出了一套三室两厅房子几十万的首付；几个月后，又她写出了新房20多万的装修费；到了第四年，她花了3万多给自己上了一套高额保险。
山东泰安小城，90后女孩小棠通过全职写网文，跑赢了一大票同龄人。
不过，像小棠这样月入2万以上的网文作者只占4.1%。社科院2019年数据显示，网文作者平均月收入5133.7元，其中，每月2000元以下及暂无收入者占比44.6%。
这一行，顶尖作者能靠千万级的版权费年入过亿，尾部作者月收入不够一杯奶茶。但追梦人永远在路上，2019年网文作者人数1936万，2020年已增加到2130万，每年200万人入场。
一、做不到日更万字，别来写网文
开房3个小时，榜首作者已经写了5001个字，有人写了六七百字，有人仍未动笔。
在一个看似共享文档的虚拟房间里，小棠和一票网文作者正在PK码字效率。
没有闲聊，只有静默中字数变化的哒哒提醒声。每个人的昵称旁，都会显示实时字数成果。一天拼下来，小棠以1.9万字不出意外地登顶。7天下来，她又码了11万1561个字。
对小棠来说，这只是平平无奇的日常。今年9月份，她给自己正在更新的长篇小说定下了50万字的 KPI ，最终不仅按时完成，还写了两部短篇小说，加起来也有10万字。那个月，她的最高纪录是一天更新了4.2万字，最低纪录是4507字——那天她陪妈妈去了趟医院。
勤奋和自律，是网文作者的必备素质。做了多年网络文学编辑的小鹿说，想做职业作家，日更一万字以上是铁律金线。顶流作者除外。
但顶流作家中也有业界劳模，比如唐家三少。在写作16周年时，唐家三少复盘过自己的总码字纪录：4695 万字。他坚持着十几年的日更习惯，也引领着读者的追更习惯。
一旦意志不坚定，时不时断更，就很难留往书粉。90后男孩刘源曾做过仓库管理员，后来辞职全职写作。初期他能做到每天几千字，没多久就变成隔天更新，后来又变成三四天写一次。至今，他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多，码出了200万字，但收入几乎是零。
小棠似乎天生是吃网文这碗饭的，入行第一年就写了34本短篇，后来的三年写了7本百万字长篇。她说，网文圈里有个词叫“长篇养老”：如果不被中途砍掉，一部200万的长篇，可以填满一年的更新量。
回望写文经历，小棠说，很感谢两个节点遇到的“贵人”，一个是给她机会把小说改编成短片的平台，让她赚到第一桶金；第二次是转写长篇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好编辑，给了她创作的自由，也帮她争取到了合理的签约报酬。
二、挤进月入两万群体不容易
小棠现在是某平台签约作家，作品上传后都是免费阅读。
跟平台签约，是获得收入的前提。一般有三种签约模式：保底、分成和买断。新作者会一次性给平台提供10到20万左右的稿件，平台去做渠道测试，根据结果来决定签或不签，用什么样的条件签。而作者也可以通过这个，看自己的作品适合什么样的推广渠道。
这个过程常常是惊险的，很有可能辛苦码了的20万字会被砍掉。
今年，小棠就接连经历了三本书被砍，也就是说都未能通过最终测试。在第三本书被砍后，小棠陷入过自我怀疑，“真的萌生了找工作的想法”。幸好三月底开的新书订阅超保底，将她从这种情绪中拽了出来。
小棠的收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平台给出的保底稿费；另一部分是渠道费，也可以称为广告费，费用多少取决于小说订阅量。
现在小棠的保底稿费标准是每千字50元，比起她刚从短篇转到长篇时的千字45元略有增长。这个标准并不算低，小棠说，很多新签作者的起始价是千字10元，当然，头部作者也有能拿千字100元以上的。
现在的标准下，小棠只要足够勤奋，如果做到日更万字，就意味着每天保底赚500元，每月保底1.5万。
但对小棠来说，渠道费才是惊喜。以前面那本新书为例，签约之后，在编辑的要求下，她反复改了两个月，“那段时间每次跟编辑聊天都有种想掐死对方的冲动。”但到8月份测试后，这本新书一路测下来，拿到了A，这就意味着新书还可以向外部渠道继续测试。小棠说，如果外投测试过了，就坐等收钱了，“当时真的激动坏了。”
最终外投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在30万字节点扑街了，“当时那颗心就直接跌落在了地上。”结果10月惊喜来了，自己家的渠道费达到了2.6万，“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高兴到起飞，也许这不算什么，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起码能看到赚钱的苗头”。
渠道费的多少，与作品人气挂钩。对于坚持日更的作者来说，因为更容易获得平台持续曝光，渠道费也更容易拿。小棠说，当初有多痛恨改文，现在就有多感谢编辑，幸亏编辑当初帮她把控，在她放飞的时候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很多给小白写的网文签约攻略里，也会强调作者“千万不要断更”，无法做到全勤，失去的不仅仅是全勤奖和保底稿费，更重要的是被推荐曝光的机会。有平台规定，推荐期内断更一天以上，会取消作者的签约金福利。
当然，如果作者和作品的名气够高，忠实粉实够多，光是改编权就可以卖得盆满钵满，比如，唐家三少的某部作品，光是游戏改编授权，成交价就达500万人民币。据说某热门平台，作品影视改编权的价格是“百万以下免谈”。
根据报道，2020年全年，中国网络文学IP改编量为8059部，其中改编为影视剧、动漫、游戏、纸质出版物和其他类共有724部。到了2021年，网络文学IP改编影视剧目增量超过100部；改编动漫增量30多部；新增微短剧授权超300个；新增有声授权4万余个。网文界一夜暴富的神话，缘于这个时代娱乐形式的井喷式发展。
在写短篇小说的第一年，小棠就赚到了30多万。写文两年，写出一辆26万的车，第三年，写出一套三室两厅房子几十万的首付，外加新房20多万的装修费；第四年，她花3万多给自己买了一套保险。靠着坚持不懈码字，她完成了自己人生基石的建设，有房、有车，有健康保障。
但是在目前的网文作者圈，像小棠这样能达到月入两万以上的作者只占4.1%。而像唐家三少和天蚕土豆这样的大神作者，更是凤毛鳞角。
2016年，25岁的重庆网文作家王勇为母亲筹集8万元手术费的消息，在圈子里传开。王勇是某平台签约作者，写了5年网络小说，码字1000多万，但经济依然窘迫。
95后网文作者胖芙曾经有三年时间没靠网文赚过钱，但她坚持了下来，最近靠一篇签约小说，达到了月入3万元的标准，但因为自控力差，做不到日更，她不敢辞掉月薪5000的工作。
原本跟小棠一起码字的四个小伙伴，今年有两人退圈了，有一个曾经还写过火文，“大家都会陷入到怀疑中，到底多久才能出头。”
三、主写言情小说，因为可以没逻辑
小棠是个典型的90后，她说，自己是看着墨宝非宝、顾漫们的作品长大的。上中学时，她还爱看《花火》，那些年订阅的杂志摞起来比书桌还高。
她现在写的都是言情类小说，这类小说难度低，阅读需求量大，灵感也相对容易找到。小棠曾经把身边朋友的恋爱故事加工成了一部几万字的短篇小说，作为给对方的结婚贺礼。这部小说没有在网络平台发表，独一无二的高级定制。
写新书前，她会列好大纲，像是盖房子搭框架一样，把全书分几个板块。比如，第一个板块是误会；第二个板块是婚姻；第三个板块是误会解除。房子搭好了，再去做硬装和软装，加入矛盾和冲突，加入新的人物。故事里不仅有谈恋爱，还要有利益纷争、阴谋和反转。
在自己的作品里，小棠最满意的一本，灵感来自旅途见闻。她在高铁上看到一对情侣，女孩子很漂亮，男孩子却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反应要慢一点，似乎智力低于常人。回家后，小棠就写了一个“高反差有情人相互救赎”的故事。她把女孩子“写死了”，给了小说一个BE（Bad Ending）。
但小棠自己并不喜欢看言情文。她最想写的题材是悬疑，但觉得现在还难以驾驭。为了充实自己和寻找创作灵感，她会去看一些名家作品，包括严肃文学。
在资深网文编辑小鹿看来，悬疑与历史，是网文领域两座高难度大山。历史类要求作者有非常深厚的知识积累，悬疑则需要写作者有很强的逻辑性，甚至需要脑里有一个案件知识库。相比之下，文笔倒不是最重要的。比如《隐秘的角落》小说作者紫金陈，就常常因“眼泪像兰州拉面”这样的表述被读者吐槽，但依然是头部悬疑作家。
小棠的灵感并不能“像兰州拉面”一样自然流畅。她写过短篇悬疑小说，故事还被改编成了影视剧，只是“没有什么水花”。现在她主攻言情，让梦想给面包让路。
不过言情的赛道也在卷起来。小棠举了个例子，就拿萌宝文来说（一种小宝宝出镜的文体，小宝宝大多可爱且为男女主助攻，最后读者的重心可能不是看主角谈恋爱而是看宝宝卖萌），以前有萌宝就够了，现在闪婚、植物人、误会、真假千金、替嫁、先婚后爱都要糅合在一起。“之前题材可能有一两个热点元素，现在得糅合四五个，甚至有的作者能融合七八个热点。”
四、流量导向的另一面
近几年由网文改编的爆款影视剧，很多都是十多年前的作品。《诛仙》创作于2003年，《鬼吹灯》创作于2006年，《琅琊榜》和《庆余年》创作于2007年。
生于1989年的小鹿是武侠小说迷，2004年上高中的开始接触网文，大学时开始半职业写作，但毕业后从写手转成了编辑。他入行的契机，就是某天读了《诛仙》的实体书，发现居然没有完结，就上网寻找连载。
小鹿说，他写小说的那个年代，网文写手是很难赚到钱的，因为平台的付费模式就很不人性化，用户需要去充点卡，对不起，还不能网上支付。最方便的是某手机运营商做的平台，可以直接在话费里扣除。今天网络小说的兴盛，智能机的普及、支付体系的便捷都功不可没。
但作为编辑，他认为现在网络小说界的生态也有不健康的地方。在他看来，上一代网络作品没有太多的套路文，作者会凭着自己的感觉和爱好去创作，一个故事可长可短，完全看情节需要。但现在，由于市场导向和变现压力，作者要保证日更，保证人气，就可能出现内容注水的情况。而且，作者会借鉴最热门的书和题材，什么有流量写什么。
北京大学中文系在2020年曾做过一次不同代际读者群网文阅读偏好调查，发现41~50岁读者热衷的类型为都市修真、穿越、神医；50岁以上读者则偏好现代言情、重生、兵王等类型。对于作者来说，这些就是创作的指挥棒，小棠说，每个网络写手的梦想，都是写一部代表性的爆款作品傍身。
五、别拿写网文不当工作
截至2021年底，中国网络文学用户总规模达5.02亿，这意味着，每3个人中就有一个网文读者。
2022年8月，根据中国作协发布的《2021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 2021年全国45家主要网络文学网站新增注册作者150多万人，新增签约作者13万人，新增网络文学作者大多为“Z世代”（1995~2009年出生的一代人）。网络文学发展了20多年，终于穿透了代际，Z世代写故事，银发族打赏，成了网文世界新现象。
谈到网络作家的年龄，带过几百位作者的小鹿最有发言权。他说，网络平台只能签18岁以上的作者，所以很多作者都在上了大学以后入行。但大学毕业后，兼职写作者会渐渐淡出。核心作者的年龄，永远是20~30这个区间。
作者和读者，在同步进行着代际交替。男频的审美主流，从大男主爽文向悬疑科幻脑洞文发展；女频的审美主流，从霸总向甜文、虐文、种田文发展。
网文的造富神话，让这个圈子永远不会缺少新鲜血液。有个15岁的中学生对小棠说：不想上学了，就靠写网络小说生活。小棠赶紧劝孩子：这行没那么容易，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和生活沉淀，你坚持不下去的。
小棠上大学时读的是化学专业，大学时就写过网文，但毕业期中断了一段时间。2018年，在备考研究生的时候，开始写短篇，每篇能赚个八千一万。写了几个月，突然有一部作品小小火了一把，让她赚了六七万。
她放弃了考研，改考教师资格证，并在泰安一家学校当上了老师。书生气的她虽然与学生能打成一片，但始终无法适应职场上明里暗里的规则，加上网文越写越顺，好几本书顺利签约，收入也逐渐稳定，所以她只做了一年老师，就辞职回家了。
她现在的纠结是，在山东小城，“网络小说作者”在别人眼里并不是“正经营生”，虽然父母对她专职写作不反对，但她去相亲的时候，别人都把她当“无业”看待，那些收入远不如她但有编制的人，在她面前显得特别“普信”。
小棠的工作时间，绝不比上班族短。她每天要伏案奋战10个多小时——早上9点开始写3个小时，下午2点开始写4个小时，晚上9点开始写3~4个小时。甚至在“职业病”上，她也在向上班族看齐，肠胃、颈椎、眼疲劳等问题时有光顾。有段时间，她的眼前会有蚊子一样的黑点忽明忽暗地飞过。
全职写作，全职照顾家庭，本质上都能算工作，但在概念上始终不被传统承认。
为了让父母放心，小棠觉得自己过一两年还是要准备考编。在这之前，跟所有的网文作者一样，小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写出一本爆款，这样才有争取创作自由的本钱。
（小棠、小鹿、胖芙、刘源，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OSS直聘 （ID：bosszhipin），作者：迟文，编辑：贾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