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故事来源于上月一条热搜,知名艺考培训机构的创始人杜老师被抓了,理由是涉嫌诱奸未成年人。

在他被抓之前,很多曾经的艺考生都实名举报,他在培训机构骚扰女生。

2019年,金子也在这家培训机构学习,她的朋友正是其中一位实名举报的女生。金子说,杜老师上课时给学编导的高中生布置作文,让大家写大胆的性爱描写,并说“无性爱不艺术”。

发展到后来,杜老师甚至直接对女生说:我知道你还是一个处女,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了,让我欣赏10分钟。

到底有多少受害者,现在还不清楚。



上个月的晚上,我刚运动完,看到那个消息直接在健身房跳起来了,标题应该是“21个房思琪的血泪控诉”。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新闻,杜老师被抓走调查了。我非常大声地跟周围的人分享:“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被抓起来的!”

他就是我曾经的老师,教过我,也带我出国进行过一些培训,我们有很长的一段师生关系。

我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是在北京,他摸了一下我的头,说你现在这样挺不错的。

他的意思是,我比他第一次见面时变得好看一些了。

2019年,我第一次见他,在读高三。

当时我所就读的高中,虽然是省重点,但是并不能保证我可以考上我理想的大学。我本身是一个非常完美主义的人,我希望我能考的是非常顶尖的学校。

思前想去,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艺考这一条路。我的爸爸是老师,他也觉得我在写东西和讲东西方面会有一些天赋。

我选择艺考之后,只想去北电、中戏这几个学校。

我到网上搜,了解到北京有这么一个培训机构,它的艺考成绩真的太漂亮了,基本上10个学生里有6个7个都考进了北电中戏。

这一份成绩单对我来说诱惑太大,所以我会觉得,我去了之后有很大一部分的可能是能够考上通过艺考这样一个途径,进入到另外一个领域的最顶尖的大学。

我主要想考的方向是戏剧影视文学。我觉得如果我能考上,一定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学历,在这个学历的加持下,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编剧。

我们当时的班主任跟我关系比较好,在我去集训之前来劝过我,但是我心意已决,大家都劝不动。

我爸爸妈妈压力特别大。我当时去北京集训,爸爸妈妈并不支持,因为他们觉得以我的文化成绩,可以去一个很不错的学校。

但我跟我爸爸说,如果你让我读书,我一定会读得很不开心。所以我爸爸就觉得,不如支持我去干我喜欢的事情。

北京这个培训机构的教学模式,类似于小班制,我的爸爸妈妈觉得这种形式可能会更加负责任。

还可以签那种协议班,没有考上就退一半钱,签创始人杜老师是40万,有几个人签了。

我第一次参加了他们的甄别班,交2万块钱学20天。这2万块钱只是学费,住宿吃饭的钱都需要自理。

在20天的班上完之后会有一个考试,在这个考试考到前两名的人可以只交2万块钱,进入他们的元年组,未来所有的课程都可以免费上。

如果没有考到前两名的话就要交10万块钱。当时我没有考到,所以就交了10万。

我后面大概参加了他们六七个班,一期的学费是9800。陆陆续续后来出国,包括住宿,应该花了有20多万。

在我去之前,我偶然加到了这里出来的一些学姐学长的微信,他们告诉我,这个机构会存在一些歧视,或者会更加照顾那些专业特别好的学生。

但我完全听不进去,因为比起当时给我的劝告,我觉得那个成绩单实在是太诱惑我了。哪怕我在这个地方过得很不好,只要我能考上,我也愿意去承受这一切。



培训机构有一个咨询师,一对一负责你的这个整个艺考,我刚去的时候就是咨询师接待的我。

他给了我很厚一本册子,包括他们从2010年之后考上四大名校(北电、中戏、上戏、中传)的学生的名字。

我现在看过来,其实就是他想给我制造一种幻想,这个机构很厉害,让我觉得我也能考上。

给我看完这些册子,他对我进行了一番鼓励,说我的条件还不错了,之后马上又开始说我还有哪里不行?

比如我的成绩还不错,我的家庭也还不错,但是后来又会说我们这里有更多比你更好的人,比你爸爸妈妈有钱的、比你爸爸妈妈学历高的人也多了去了。

第一次面试的时候,他要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大概介绍了一下。

我爸爸是大学老师,他们就会说,你这个人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点,你的成绩一般,长得一般,专业一般,只有你的家庭还行,你可以多谈一点你爸爸,要稍微夸张一点,把你们家说得再好一点。

可能你妈妈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他会让你把你妈妈说是一个局长,甚至一个市长。

他说如果这样的话,你在考学的时候,老师就会觉得你这个人不错,至少你以后从事艺术方面的话,你们家里会有一个支撑。

我当时会觉得他的评价很客观,但现在想就是PUA。

他们认可的很行的一个学生,姓赵,高中读的是人大附中,来我们机构之前已经独立拍过很多片子,得过很多奖了,各方面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但是,不久前被爆出性骚扰,借女生网盘下照片,被刑拘了。



在广州的集训是我第一次见到杜老师。我对他第一印象挺好的,因为他并没有对我们做过分的事情。

在这里,我第一听到杜老师说,985的那些学生都是书呆子,他们都很蠢,思想早已被禁锢了,只会读书。

他会跟我们说,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东西,只是这个世界想让你们看到的,有很多很黑暗很恶心的东西,你们没有发现,你们学艺术,就是要发现这个东西。

我们学的是编导专业,所以课后会布置一些故事。他看了我们故事之后,经常会点评我们的故事,说我们写的尺度太小了。

他希望我们的故事里可以包含有一些性爱,甚至更加暴力的一些场面。

比如,因为我们大家都是高中生,写爱情故事比较纯情,大家谁都不会往性爱那个方向写。

他就会举例,说你这个写得没有一丝趣味,只会卿卿我我。你应该写到,他是如何跟这个女生发生的关系,过程你要把它仔细地描述出来,要让人看了有画面感。

或者说他会说,这个谈恋爱太平常了,你应该要写40岁的大叔和10岁的少女谈恋爱。

杜老师当时一句名言:“无性爱不艺术”。

他意思国外会有一些电影,类似于《狗镇》那种,相对而言拍得比较露骨一点。他跟我们说,真正一些好的电影是经常会有这些性爱的。

我们当时一个班大概有20个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这种观点)奇怪。我觉得可能就是在长期的洗脑之下,就觉得如果我写的故事尺度不够大,真的就考不上北电中戏。

杜老师布置了一篇故事叫“情色日记”。他说,你可能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是你应该去挖掘你内心深处对于性的欲望。



▲我当时交的作业

我有个同学跟我说,她至今去看当时写的那个故事,都觉得特别羞耻。但是这一篇故事,她得到了杜老师的夸奖,说写得特别好。

因为她把两个人在发生关系的画面描述得特别生动,就像小黄文一样。

我正常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但可能还是会受到那种影响,觉得我不写的话我可能就考不上。

我在培训班那种情况下,各种老师对我的洗脑,我会觉得如果我跟我培训班以外的同学聊这些事情,他们不理解,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还没有达到我的境界。

而我是一个非常棒的人,我现在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

当时在那种熏陶之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未来的艺术大师,类似于伯格曼那种,一生致力于电影事业的大师。



我们这一年,培训机构开了很多课程,会带我们出国。在老师的建议下,我参加了韩国和英国的课程,机票衣食住行都是需要我们自己负担。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课堂搬到国外,除了花更多的钱,没有任何意义。

当时机构是告诉我们,走出去接受更多的事物,带到韩国去,是让我们感受一下那边的文化。

我的爸爸妈妈是很反对的,但我觉得这个机构它抓住了大多数学生的心理,就是本身去的人家里面条件都不错,让我们去国外上课,其实就是满足了学生想要出去的那种欲望。

有点类似于拿我们和我们的家庭做斗争,我们其实已经机构一条心了,就算爸爸妈妈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毕竟小孩出门在外,还是得想尽一切办法支持他们。

去韩国包括后面的英国,我们除了学习什么事都干遍了。



▲在哈利波特的拍摄地

他们给我们请了一个中戏制片专业学生上课,就在我们的民宿里面,上课的内容讲一些宣发、电影的制作这些东西。

基本上没有人听课,老师平常就跟我们一块玩,白天一起出去逛街,晚上上两个小时的课,照着PPT念一下,我们就随便听一下。

当时老师跟我们说,制片这个专业其实就是面子工程,你必须要穿得漂亮,穿得贵。

我印象很深,杜老师要带我们去挑衣服,前一天晚上,就在我们班说,去挑衣服要挑什么样的,要挑适合你肤色的,适合你身材的。

然后我把我从座位上扯出来的,说,像你这种胖的就不能穿长条纹。

我觉得很尴尬,接受这样的评价让我很难过。我当时1米7,120多斤。

底下大家都会笑一笑。其实当时我对这个事情也是笑一笑。后来我发现,大家为什么对这个事情都没有那么在意呢?

我离开这个机构之后,跟我朋友聊起来,我就发现他基本上会给每一个人这样的评价。

他会在我那个朋友素颜的时候,把她拉出来和所有同学见面,说你看她素颜多丑。

我觉得大家可能对这个事情都是见怪不怪了,因为其实每一个人都被这样说过。

后来去英国了,玩得很开心,除了玩什么也没学会。

我们甚至会被带到酒吧去喝酒,老师告诉我们不要压抑自己,开放点才可以考得上。也是在这里我学会了蹦迪喝酒。



▲我开始学会蹦迪

去这个机构之前,我从来没有去过任何的酒吧或者夜店。但在从这个机构回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去考南艺的时候,基本上10天都在酒吧。

南艺是很不错的学校,但当时老师跟我们说,随便考上了也不要去,那就是个很垃圾的学校。

在这种洗脑下,大家在南京聚了,之后就开始玩。



我在去了韩国之后,才慢慢从别人嘴里面了解到,杜老师会对一些学生动手动脚。

我当时的顾问老师是北电大一的新生,可能我们年龄比较相近,她跟我讲了很多这个机构不太好的东西。

她说杜老师会对一些他喜欢的学生,想要和她们发生关系或者是做一些比较恶心的行为,提醒我离他稍微远一点点。

后来这件事情曝光之后,顾问老师跟我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没有办法做别的事情,因为她需要靠这个谋生,所以只能尽她的努力保护她的每一个学生。

最后能冲刺名校的强势专业那种高手,杜老师就把她们带到泰国集训去了。我的顾问老师私底下跟我说,你不要去了,泰国可以说是杜老师的一个老巢了,他那边有房。

当时我没有去,我去考南艺了。

那天晚上,我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有接到,她给我发“救命”,我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

她第二天给我打了个电话, 说,昨天晚上她被杜老师强行带到了家里,杜老师对她说,我知道你还是一个处女,你能不能把你衣服脱了,让我欣赏10分钟。

我朋友跑掉了,在那种情况下给我打的求救电话。后来这个事情曝光了,她把这个事情已经写下来了。

当时我也没有办法说什么,我只能跟她说,等你考完了之后,我当我们未来都不再受他限制的时候,我们可以把这个事情说出来。

除了我的朋友她亲身经历这个事情之外,我还知道很多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他曾经骚扰过女生的事情。

我还有一个朋友,杜老师当时为了跟我这个朋友发生关系,甚至跟我这个朋友买了同一趟航班一起飞到泰国。

会有一些比较隐晦的话,比如说你到我的房间来,我教你改故事这种。但是女孩很聪明,不上他的当。

机构有两个创始人,一个是杜老师,另一个是一个女老师,他们之间有婚姻关系,但这个女老师充当了一个“拉皮条”的角色。

当时我那个朋友签约签了这个女老师,这个女老师得知我这个朋友不愿意和杜老师发生关系,又得知道我这个朋友正在谈恋爱,就直接跟家长告状。

考试的前10天,她甚至说,我不要再带你了,你自生自灭。

后来才知道,这个机构压榨的不仅仅是我们学生,老师在这个机构也会被压榨,她们有一些也是受害者。杜老师甚至对我的顾问老师说过,一块出去玩3P吧。

我对当时朋友说,总有一天这个事情会被曝光,但不是现在,因为目前我们都还受制于他,我们要考学,如果得罪了他,我们可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

泰国集训之后,疫情爆发了,基本上只有线上的指导,后面我就跟杜老师没有过太多的联系。

那一年因为疫情,取消了校考,之后就改成了直接用文化课录取,等于说艺考这个东西不存在了,全中国所有的考生都可以去报这几所学校。

我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是晴天霹雳。我们学的是需要才艺的还行,如果是写作的,要是光看分的话,那不是白学?

这让我们瞬间觉得没有希望了,因为北电中戏这些学校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一本。

我当时考了中戏的一个专业,没有过,就想要放弃了,不准备考今年的高考,想再去复读。

当时压力比较大,精神状态不好,就开始以吃作为一个发泄的出口。高考完了之后就发现脸上胖了特别多,长了特别多的肉。

因为长胖,我慢慢不会去主动去接受一些新的事物,因为我觉得只有瘦和美才是被爱的前提,所以我慢慢变得比较自卑的。

后来持续发胖,让我整个人心情极端低沉。因为减肥,身体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也有去看过心理医生,也会吃一些稳定情绪的药物。

后来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选了一个二本学校的法学专业。

第一是因为我本身比较喜欢背书,觉得法律专业会很适合我。

第二是因为当我在艺考机构了解到那么多,女生可能会遭到一些骚扰或者是猥怯的时候,我就希望我以后能在法律上做出一些能够实质帮助到女生的事情。

目前我已经大三了,我学了刑法、民法。如果在听到这一期节目之后,有女生在职场或者是在学校遭到跟你比你力量要高的人的骚扰的话,第一时间一定要保留好证据。

不要因为害怕羞于启齿,就把不把它说出来,一定要认识到应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个欺负你的人,而不是你自己,你自己没有任何的问题。

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都不要不认可自己,不要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因为如果一旦出现这样的想法,就特别容易被周围的人PUA。

当时我鼓励我的朋友把这个事情说出来的时候,我说当你愿意把这个事情讲出来,这一块地带可能就被你扒开了一个口子。

上个月看到杜老师被抓了,我当时非常激动,中间有一个故事写的是我朋友。

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倒没有那么激动,它得到了大众的一些反响之后,我才开始激动。

我朋友圈里被刷屏了,全都是他被抓了。也因为这个事情,我们后来建了一个五六百人的大群,从06届开始的学生。

你敢站出来,未来就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有更多的像他一样曾经欺负过女生的人也会被抓出来。

我前段时间也跟我爸爸聊了很多,我未来可能会步入法律行业,会成为一个公益律师。我希望我可以养活自己,然后可以去帮更多的人。

后记:

艺考学校这一年的经历,对于金子来说,是个痛苦的过程。

她原本为了实现梦想加入艺考机构。

但她没想到,这份急于实现愿望的迫切会被人利用,对方借助老师和从业多年的业内者身份,对她们进行了一场自上而下、精心设置的围猎。

时至今日,我在网上搜索到的事件后续,还只是这位杜老师受到刑拘。

如果不能找到更多证据,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有的女孩仍在担心,说出这些经历,会不会被杜老师报复,影响她们继续从事影视行业。

还有女孩一直被愧疚折磨着,“如果早点站出来,是不是能让另一些女孩少受伤害?”

金子选择说出这段经历,并不是为了博人眼球、或者蹭热度。

她希望这样的讲述能给更多女孩站出来的勇气。

她还希望,当她成为真正的律师后,能告诉更多女孩:你们不必和我一样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