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ID:SHerLife),作者:顾筝,编辑:韩小妮,摄影:顾筝、李欣欣、姜天涯、韩小妮,制图:二黑,主编:陈不好玩,原文标题:《上海人的美食排名,范围仅局限于街道》,题图来自:作者


千万不要问一个上海市民:哪家的××最好吃?


不管是生煎锅贴小笼馒头,还是鲜肉月饼白斩鸡,上海市民心中最好吃的本土味道,永远是以街道范围来考量的。


任凭各种平台各种媒体把上海美食的草种遍互联网,上海市民心中的美味白月光,永远只有头上那一方。



中秋前几天,四如春门前的队伍很壮观。


一直蜿蜒到百米外的公交车站,骑着助动车赶来的年轻人马上打电话联系家人:“队伍哈长,要排两个钟头呢。”


今年中秋前,四如春门前的长队排到了画面之外
今年中秋前,四如春门前的长队排到了画面之外


这么长的队伍多少有点劝退,但已经大功告成的阿姨手提两盒“战利品”,喜悦溢于言表:“还好,我排一个钟头就买到了。”


对于在甘泉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姜晟颖来说,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惯不惯。


四如春的鲜肉月饼,每年中秋前后都是要排长队的。


做美食媒体相关工作的她点评很精准:


“月饼皮又油又酥又脆,里面的肉有半个拳头大小,像极了住满苏北人的普陀区,扎足、粗糙又热情。”


一方月饼养一方人。


当然,四如春的鲜肉月饼队伍再长,也长不过淮海中路上的光明邨。


每到中秋节前,光明邨门前的长队可谓十年如一日
每到中秋节前,光明邨门前的长队可谓十年如一日


好玩的是,要是到光明邨长队的人群中,你打听一下四如春的鲜肉月饼好吃不好吃,百分九十以上的人回报之以一脸懵。


每一年中秋,上海鲜肉月饼就会“神仙打架”:光明邨、长春、真老大房、泰康、新雅、老大昌……


但如果你以为上海人吃掉的鲜肉都被它们包圆了,那可就大错特错。


差不多同一时间,顾宝丽阿姨(化名)在爵鼎鸡排队买鲜肉月饼。


这一家名字听上去像是振鼎鸡兄弟的店,出了当地——浦东新区老南汇,几乎无人知道名字,却承包了“土著”八九成的鲜肉月饼。


这家爵鼎鸡在点评上的评论摘要,是“从小吃到大”
这家爵鼎鸡在点评上的评论摘要,是“从小吃到大”


光明邨再是上海滩鲜肉月饼的顶流,顾宝丽们也不会千里迢迢跨过黄浦江去买。


而有的人甚至连延安中路都不想跨过。


老静安的土著,如果想吃鲜肉月饼的话,大概率会踏进西区老大房的大门。


在西区市民眼里,西区老大房的鲜肉月饼才是心头好。


1980年代,就有关于西区老大房排长队的新闻出现在报纸上。


“在静安寺‘西区老大房’门口,经常有顾客排队购买出炉鲜肉月饼。一位老伯伯称赞说:‘这里的鲜肉月饼味道鲜,一年四季不断档。’……临近中秋,“西区老大房”生意更好。九月七日,就卖了一万四千七百多只鲜肉月饼。”


——新民晚报1982年09月08日报道《饼香伴随桂花香》


1982年9月8日,刊登在《新民晚报》上的报道
1982年9月8日,刊登在《新民晚报》上的报道


网友Amber看得很透彻,一边在点评网上“表白”西区老大房,一边说出一个客观事实:


“论鲜肉月饼哪家好,问五个上海人能问出五个牌子,谁也不服谁。”



四如春的鲜肉月饼,只是部分普陀人民的心头好,但他们家的冷面,这两年却被大半个上海所知晓。


这名声,拜互联网所赐。


顶着“发明了先蒸后吹的电风扇冷面”的创始人设,四如春在2021年,一下子把上海的冷面给代表了,成了自媒体、营销号小本本上记着夏天要做期选题的地方。


去年在抖音上输入“上海 冷面”,搜索结果大部分是四如春
去年在抖音上输入“上海 冷面”,搜索结果大部分是四如春


看着它家突然爆红,把四如春当街坊小店的甘泉“土著”姜晟颖整得有点看不懂。


“为了发小红书、发朋友圈,跑了好远来吃碗冷面,真是消耗精力。这算是消费主义下降头了。”


对于甘泉居民来说,这里是可以趿着拖鞋、穿着背心去的店。


姜晟颖老公在四如春遇到过魏宗万,安安静静在角落吃面,吃好嘴巴一擦走了。


现在这个状况,魏宗万想要再来四如春吃饭,估计要好好评估一下了。


对于周边居民来说,四如春是一家社区饮食店
对于周边居民来说,四如春是一家社区饮食店


不少自媒体对四如春的评价是“上海冷面天花板”,如果说这个说法存在的话,那么大多数上海市民都会自带一块天花板。


马述(化名)已经在北京工作多年,但他的冷面天花板,是一心斋搭建的。


“一心斋冷面好吃在于它那个酱料,比较浓厚。我不知道你们还记得吗?小辰光拌冷面的酱是带一点甜味的,微微的甜味。”


“现在外面很多冷面的花生酱没有这个甜味了,所以吃口只剩下酱油的咸味。”


一心斋点心店,是平凉路周边居民心中的“冷面天花板”
一心斋点心店,是平凉路周边居民心中的“冷面天花板”


和马述一样从小在平凉路一带长大的老杨浦只认一心斋,即使沪上各家“冷面IP”都自称“老底子”,但根本难以撼动一心斋在他们心里的地位。


杨浦人民认定一心斋是冷面的标准,但别区的食客不这么认为。


沪上知名食客、写出过《小吃大味——寻访上海的200家小吃店》一书的芮新林的评价是:“一心斋肯定算好吃的,但是还及不上美新。”


每到过年前,美新的八宝饭、汤圆也有许多人来排队
每到过年前,美新的八宝饭、汤圆也有许多人来排队


芮新林的味蕾是老城隍庙小吃一条街从小熏陶出来的,多少有些“中心主义”。


虽然因为好吃寻访过上海几百家小吃店,但在他心里排名次的话:“侬硬要我讲嘛,美新可以讲第一。”


即使市中心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不用像芮新林当年特地公交车乘了老远赶去一心斋吃,但各区之间也像划定了结界一般,“不相往来”。


有从小在岳阳路长大的阿姨,每年夏天都去襄阳南路的乔家栅吃冷面,“不太转场的”。


你听听,“不太转场”四个字轻描淡写,实则画地为界。




老卢湾的面,是有名的香(老卢湾面馆江湖),但除非走过路过,长宁“土著”是不大会特特为来轧闹猛的。


马一鸣(化名)很会吃,是朋友中的美食推荐者。


工作和生活一直都在长宁的他,觉得那些有IP的美食店不过是噱头而已。


马一鸣说,上海真正好吃的面,在茅台路的玉华饮食店。话音落地,剩下的大半个上海,人人头上冒问号。


他从1990年代开始吃起,常常在那解决午餐,摸出了门道,下午一点午市高峰过了再去就不用排队了。


“一份辣酱/辣肉+三丝双浇冷面,来两客现出炉的锅贴,再来一份咖哩牛肉粉丝汤。以上两人分食最是得宜。”


玉华的锅贴很得他心意,常常向朋友安利。


“天花板”这一形容,出现在了玉华饮食店在点评上的评论摘要里
“天花板”这一形容,出现在了玉华饮食店在点评上的评论摘要里


姜晟颖自认是一个对事物包容性很强的人,如果她是马一鸣的朋友,或许会吃一次“安利”。


但要论她吃锅贴频率最高的店,还得数四如春。


“我一直觉得四如春的锅贴最好,每次吃,每次都要有油汁飙出来,飙在白衣服上,洗也洗不掉。”


“最好”这个词就是个人感觉。


锅贴是上海人,颇为喜爱的小吃之一
锅贴是上海人,颇为喜爱的小吃之一


当然,回到马述这里,锅贴,那还得是一心斋的牛肉锅贴最嗲。


而曾在东安路开了近20年、现在把店搬到斜土路的大王锅贴是那一区人民心中YYDS(永远的神)


有人说:“想吃锅贴了,第一个就想到大王锅贴。”


也有很多人是一年一年吃着见证物价上涨的:“(20)08年刚搬来的时候还是1.7元一两。”


即使现在有外卖小哥很方便,但锅贴和冷面、鲜肉月饼一样,都讲究一个现做现吃,所以家门口那家口味还不错的店,往往就是去的频率最高的店。


去得多,感情就深。




感情深了,就有滤镜。


对于另一样需要现做现吃的上海小吃——小笼,虹口小囡钱超只认万寿斋。


“小时候觉得世界只有四川北路,万寿斋是从小吃到大的。”


一想起万寿斋,钱超的脑海里就是那拥挤的店面,很凶的阿姨。


即使体验感不佳,但还是愿意挤在店堂里吃,因为“带回去味道就不一样了。”


长大后知道外面还有很大世界的钱超,仍然觉得万寿斋的小笼最好吃。


“肉扎足,口味适合上海人,带点甜味。”


这种味蕾记忆已经刻进DNA里,她们老同学聚会,还会跑去万寿斋吃点心。


这次疫情封控,钱超夫妻俩心心念念的是:解封后要去吃一顿万寿斋。


钱超是姜晟颖的老同事,她安利过万寿斋的小笼,但姜晟颖不会跨越“千山万水”去吃,因为普陀人民有自己的小笼店——上味馆。


要吃小笼,普陀曹杨人民会去上味馆/姜晟颖 摄
要吃小笼,普陀曹杨人民会去上味馆/姜晟颖 摄


开在曹杨二中旁边的上味馆,学生去吃,有很高的比例碰到自己的老师。


要说它家的小笼能有多惊艳,姜晟颖说不上来,但这种现包现吃、馅料不是冷冻的小笼就是好吃。


吃了那么多年,上味馆是姜晟颖吃小笼的舒适区域。她才不要为了尝新味道,贸然走进一家陌生的店呢。


上味馆装修前,贴在墙上的价目表/姜晟颖 摄
上味馆装修前,贴在墙上的价目表/姜晟颖 摄


即使有一段时间,上味馆的品质有点下降,但姜晟颖还是愿意多给它一点时间和机会。


“自己吃了几十年的店,会愿意等它‘浪子回头’。”


而如果是在一家新店吃到了品质不好的东西,肯定就立马抛弃了。



这些在上海“土著”心中的美食店并不只有一个单品。


它更像周边街坊的食堂,是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可以去随意解决一餐的地方。


这个感觉很像作家钱佳楠所描述的记忆中的振鼎鸡(振鼎鸡里藏着上海人的松弛时光)


许多上海人喜欢在家门口的振鼎鸡享受松弛时光
许多上海人喜欢在家门口的振鼎鸡享受松弛时光


初中的时候,食堂饭菜很难吃,钱佳楠中午会回家吃饭。


“一周会吃三次振鼎鸡,对父母来说很方便,解决了他们在忙碌工作之余要帮我弄饭的麻烦。”


周末在家,爸妈没时间做饭,就去振鼎鸡买1/4靠腿的部分,加两碗面条。


而即便是有几十家连锁店遍布上海市各区的振鼎鸡,仍然会遭到上海各区本土白斩鸡势力的阻击。


在老南市,本地白斩鸡势力叫草堂鸡。


去年因为拆迁而关门的草堂鸡,还在大众点评网上留有词条。


住在小南门附近的居民在哀叹:“不会永远见不到了吧?”


“一代弄堂80后的回忆在此终结。”


去年关门的草堂鸡引发了小南门居民的怀念/摄于2021年5月19日
去年关门的草堂鸡引发了小南门居民的怀念/摄于2021年5月19日


看到这些“悼念”,浦东上钢地区的朋友或许会发出这样的劝说:“要不,来我们这边的小浦东试试?”


杨浦凉城人民也会热情地介绍土著白斩鸡品牌:“我们这边的章氏也很不错。”


章氏是一家号称老板是从“小绍兴”出来的白斩鸡专营店,神奇之处在于,章氏开了几家分店,但都没有离开凉城一带。


而凉城以外的上海市民,大多数人对这个品牌也是闻所未闻。



其实,写到这里,我已经能预感到读者会有各种留言了:


黄浦区的大富贵不配留下名字吗?


你为什么不说普陀的白玉兰呢?


大闵行又被忘记了吗?


我伲金山、青浦、宝山……只能不响吗?


都有,好吗?


就像马一鸣的一句神总结:“各区都有自己的刘德华,有时候不肯买别人的账。”


不肯买账倒也不是因为在客观上,谁一定比谁高了一个头。


而更多是心理情感的作祟。


大富贵是老南市人的心头好
大富贵是老南市人的心头好


对于这些上海特色小吃,很多上海人最贪图的,就是一个“便捷”。


上海作为城市,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工业和现代化设定。


一百多年前就充满了起早贪黑的打工人,日常饮食最看重方便、快捷。


到了现在,真正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打工人,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体力和热情,跨越几个区去吃冷面、生煎、小笼。


虽然面店老板们很喜欢分享“有人开着豪车来吃面”的故事,但据我多年的采访和观察,除了那些真的很爱吃面的中年男,很少有人为了一碗面或一份生煎,特地发动一下车。


大多数人最常光顾的还是家门口的那家店
大多数人最常光顾的还是家门口的那家店


因为便捷,吃的频率高,就有了味觉记忆和滤镜。


这是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情分,也像姜晟颖所说的,即使有品质下降的时候,也愿意等它“浪子回头”。


其实这些店,做的也都是可以大量生产大量制作、满足街坊需求的普通食物。


假如不是住在附近,少了那份情感积淀,只是因为看到了美食号的推荐而去拔草,山高水远地过去,难免会失望。


上面所写的这几家在“土著”心目中的美食店,在点评网上有不少差评,很多都是觉得环境差、服务差、味道不过如此。


但冲着社交平台需求去的人们要知道的是,这些店铺的起始和存在,并不是为了点评网的那几颗星星。


姜晟颖说:“这种店不值得人山长水远跑去吃的。它就是做好了一家街坊店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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