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马尔罕城。图源：The Diplomat
编者按：在撒马尔罕举办的上合峰会，对于中国的中亚外交布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上合组织未来的发展有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中俄领导人会晤会为将来的双边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针对这些问题，《凤凰大参考》日前专访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亚所所长助理陈宇，现将访谈实录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核心提要：
1. 作为此次出访的首站，哈萨克斯坦与中国的关系30年来发展迅速。哈萨克斯坦是“一带一路”倡议重要的西向第一站，中哈关系也随之发展成为健康国家间关系的典范。这一次的中俄元首会晤的各项讨论也为中俄关系的未来发展奠定了基础，中俄未来的务实合作还会有更多的空间。
2. 中亚国家的安全稳定，对中国的发展和西部地区的和平具有重要意义。一些中亚国家近几年国内政治并不稳定，维护和中亚各国的安全关系既有机遇也有挑战，但这既是维护中国和中亚国家关系发展的必然需要，也是为了中国西部安全核心利益的考虑。
3. 伊朗的加入对维护欧亚大陆的和平稳定有积极意义，也有助于中国以及其他上合组织成员国继续加强和伊朗在经贸方面的合作。伊朗也是“一带一路”沿线的重要国家，未来我们也可以通过上合的平台来加强跟伊朗的合作。
4. 对于上合组织终成“东方北约”的猜测，从土耳其这个北约成员在上合组织中作为对话伙伴就能看出，上合组织和北约的性质完全不同，不可能成为“北约对手”。近年随着上合组织不断地扩员，国家间的矛盾冲突时有发生。上合组织可以作为中间角色，协调双方立场，维护整个地区总体的和平与稳定。
▎ 当地时间9月15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撒马尔罕国宾馆同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双边会见，就中俄关系和共同关心的国际和地区问题交换意见。图源：新华社
本次出访奠定中俄关系基础
《凤凰大参考》：我们注意到，习近平主席这一次出访的首站是哈萨克斯坦。2013年，习主席就是在哈萨克斯坦访问时，首次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而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后，习主席出国访问的首站又选择在了哈萨克斯坦。您如何评价中哈两国目前的关系？两国彼此之间有哪些可以合作的地方？
陈宇：哈萨克斯坦确实是对中国有重要意义的国家。中哈之间有很长的陆上的边界，30年来一直保持睦邻友好的关系。在中国外交中，邻国是非常重要的。哈萨克斯坦又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重要的西向第一站。中哈这30年的关系发展中，我们从睦邻友好走向了务实合作，后来又建立起了战略关系，我们的合作可以说是不断地加深。哈萨克斯坦又是我们很重要的投资地点。在能源产业等方面，中国在哈萨克斯坦有很多的投资，贸易额也在不断上升。现在中国是哈萨克斯坦最主要的贸易伙伴以及投资来源地之一。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习主席把哈萨克斯坦放在首站，确实有重要的意义。
我相信在习主席和托卡耶夫总统的共同带领下，中哈未来合作发展会更加顺利，而且中哈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矛盾，中国与哈萨克斯坦互相支持对方的领土主权和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中哈关系既有历史渊源，又有坚实的合作基础，还有战略协作的性质，可以说是国家间关系的典范。
▎习近平主席同托卡耶夫总统举行正式会谈。这是会谈前两国元首合影。图源：新华社
《凤凰大参考》：此次出访的一大看点是习主席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会见了俄罗斯总统普京。两国元首就中俄关系和共同关心的国际和地区问题交换了意见。您认为这次会晤对于中俄关系意味着什么？
陈宇：中俄关系现在是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中俄关系多个领域健康发展，两国在这些年里建立起了很好的合作关系，处理好了过去存在的遗留问题，经贸额也在不断地攀升，去年更是创造了历史新高。我认为中俄关系的发展基础非常稳固。
第二点就是中俄双方对现在国际秩序、国际关系各方面有不少共识。中俄都主张维护公平合理的国际秩序，在改革国际秩序一些不合理的方面中，中俄之间也有很多的战略协作空间。
在这一次的会晤中，两国领导人交流了各方面的意见，既有中俄务实合作方面，两国领导人共同谋划未来的合作前景，也有中俄双方对国际秩序的共同看法，提出要维护本地区安全利益，维护广大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共同利益。
最后我想有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俄罗斯重申了对一个中国原则的坚持，并且谴责个别国家在涉及中国核心利益问题上采取挑衅行动。
这些方面的讨论，为中俄关系未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因为中俄关系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两国领导人的引领作用非常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未来中俄关系仍会有坚实的发展基础。
▎ 当地时间9月15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撒马尔罕国宾馆同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双边会见，就中俄关系和共同关心的国际和地区问题交换意见。图源：新华社
《凤凰大参考》：中俄两国元首都在会晤中表达了两国关系对于彼此的重要性。您认为中俄关系今后会如何进一步发展？
陈宇：首先，中俄务实合作还有更多的空间，因为尤其是俄乌冲突之后，俄罗斯被西方在各领域制裁。在金融、科技、能源等领域，俄罗斯和西方将不断脱钩。
中国在这些领域跟俄罗斯有一定的互补性，我想未来在双方互利互惠的基础上，中俄还是有很多务实合作的空间。
比如金融方面，我们扩大人民币本币的结算，在科技方面未来也会推进一系列的合作，在能源方面也在探讨一些新能源管道的建设问题，未来有可能取得新的进展，比如中蒙俄的天然气管道。
在战略协作层面，我觉得中俄可能会继续在双方有共同利益的领域进行一些探讨，包括共同维护世界和平，尤其是在亚太、东北亚地区。中俄双方一贯在国际关系方面进行了比较好的协作，我想未来双方也会继续在这个领域展开协作。
中国中亚外交充满机遇与挑战
《凤凰大参考》：此次访问，除了所到的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之外，习主席还会见了其他三个中亚国家的元首。我们知道中国近年来和中亚地区国家的往来非常密切。包括中吉乌铁路在内的多项涉及彼此共同利益的计划也在实施或提上日程。这次访问对于我国中亚外交的布局有什么样的影响？
陈宇：确实在疫情期间，习主席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出访，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和中亚关系还是保持稳定发展的势头。
现在中国在中亚这些国家的贸易伙伴中至少排名前三，甚至是有些国家的第一大贸易伙伴，所以中国对中亚国家来说非常重要。同时中亚国家对中国也有重要的意义，尤其是西部地区的稳定和安全，中亚国家是我们在安全合作方面的重要对象。
另外，中亚国家都是“一带一路”沿线的重要国家，也是我们“一带一路”往西推进，尤其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必须要经过的一个地区。中国和中亚国家在能源矿产等方面进行了非常重要的合作，中亚国家现在是中国非常重要的天然气来源。
▎当地时间9月15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撒马尔罕同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会谈。会谈后，两国元首签署并发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联合声明》。图源：新华社
在中国和中亚国家建交约30年的时间里，我们首先解决了边界的问题，然后开展了卓有成效的经贸务实合作，接着又建立起了战略关系，开展了一系列安全方面的合作。未来我想中亚国家的和平稳定，对中国发展的意义、对中国整个西部地区和平稳定的意义都将进一步凸显。
一些中亚国家近几年国内政治并不稳定，中亚国家在阿富汗现在的形势下，内部稳定仍然存在一些风险。中国和中亚国家的合作本身也有助于它们维护自身的政治稳定和内部安全。
《凤凰大参考》：在当前国际形势下，中亚地区诸国家的地缘政治意义也在发生着变化。而且中亚国家内部也充满着重重挑战，哈萨克斯坦在今年1月份还爆发了骚乱。您认为目前中国发展和中亚国家的关系，会有哪些机遇和挑战？
陈宇：首先，实事求是地讲，部分中亚国家还是存在一些过去没有解决的内部问题，包括腐败问题、权力斗争等，这是在中亚国家领导人代际交替的背景下发生的。
老的领导人，尤其是老一代领导人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新生代的领导人上来之后，可能与老一代的领导人之间存在矛盾，这就导致中亚地区部分国家内部出现了一些问题。
另外在美国阿富汗撤军的背景下，中亚国家的安全风险，尤其是非传统安全风险也在上升。
▎哈萨克斯坦今年一月发生骚乱。
在这种情况下，中亚国家内部出现不稳定因素，而俄罗斯过去是维护中亚安全的重要力量，但它现在的战略重点在乌克兰，所以在现阶段给中亚国家提供安全公共产品的能力和意愿可能会下降。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和中亚国家的安全合作就显得更加地重要了。
对中国来说，中亚国家的安全问题也是非常关键的。我们的西部地区，尤其新疆，和中亚国家山水相连、宗教相通，人员往来也非常密切。可以说，中亚国家的安全稳定跟我国西部的安全稳定是直接相关的。所以中国和中亚国家的安全合作，不仅仅是我们去帮助中亚国家维护安全稳定，也是维护中国自身核心利益的关键。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既有机遇也有挑战，我们未来维护和中亚国家的安全关系、政治关系有可能受到中亚国家内部政治不稳定和其安全风险带来的外溢效应和负面影响。但是我们必须要搞好和中亚国家各方面的合作，这既是维护中国和中亚国家关系发展的必然需要，也是为了我们西部安全方面核心利益的考虑。
通过上合平台可加强与伊朗合作
《凤凰大参考》：伊朗政府日前表示将争取加入上合组织，中方对此也表示期待这一次上合峰会能够就扩大会员进行讨论。您认为吸纳伊朗成为会员国对于上合组织有什么样的意义？
陈宇：首先从安全方面来看，现在的上合组织可以说是维护欧亚大陆和平稳定安全的重要力量。伊朗作为欧亚大陆核心地带的重要国家，人口众多，在安全上的意义非常重大。上合组织吸纳伊朗加入之后，有助于促进欧亚大陆各国之间的安全合作，对维护欧亚大陆的和平稳定有积极意义，这是一个层面。
▎伊朗参加上合组织峰会。
另外一个层面，上合组织不仅仅是一个安全合作的平台，这些年在上合组织框架下的经贸合作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而且越来越成为上合组织内部合作的一个重点。伊朗也是欧亚大陆非常重要的一个国家，在能源等领域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在伊朗加入上合之后，中国以及其他上合组织成员国也会继续加强和伊朗在经贸方面的合作。
伊朗也是“一带一路”沿线的重要国家，未来我们也可以通过上合的平台来加强跟伊朗的合作，如促进地区互联互通、能源、金融等方面的合作。我想这对于上合组织本身安全和经贸各方面合作的发展，以及促进中伊关系的发展都有积极意义。
上合不是“东方北约”
《凤凰大参考》：关于这一次上合峰会，西方媒体也有非常多的讨论。一些媒体甚至猜测上合组织将会演变成为“东方北约”，或是“北约的对手”。您如何评价这种说法？
陈宇：首先，上合组织显然不可能成为东方的北约，因为上合组织的性质和北约是完全不一样的。北约是一个封闭的军事同盟，吸纳成员有一套非常严苛的标准，在政治等领域有它的要求。加入北约联盟要承担许多义务。北约是一个传统的冷战式军事同盟组织，它实际上是针对第三方的，现在主要是俄罗斯，过去主要是苏联。而上合组织是一个开放包容的安全合作组织，不是封闭式的军事同盟。上合组织主张通过与各方在安全方面的合作，来共同维护地区的和平稳定和发展，不针对任何第三方。
我以土耳其为例。土耳其是北约的成员国，也是上合组织的对话伙伴国。上合组织有非常完整的伙伴体系，有成员国、观察员国、对话伙伴国。一般主席国召开峰会时，还会邀请一些宾客国家来参与上合组织的活动。这显然和北约这种封闭的僵化思路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是开放包容的，只要真心诚意地愿意参与到上合组织的合作框架，愿意为欧亚大陆的和平稳定发挥作用，我们都可以帮它在上合组织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果合适的话可以成为成员国，如果时机或者条件不成熟，或者暂时意愿没有那么强烈，也可以成为观察员国或者对话伙伴国。我们甚至可以让北约成员国土耳其成为对话伙伴国，我认为这就明显地说明上合组织和北约的性质不一样，而且我们确实不针对任何第三方。
▎土耳其总统出访乌兹别克斯坦。图源：Axar.az
上合组织是一个安全合作的组织，我们不把北约、不把西方作为对手，我们能够让土耳其成为我们的对话伙伴国，我觉得就已经很明显地说明了这一点。
《凤凰大参考》：虽然上合组织目前发展势头良好，但是我们也注意到，中亚国家内部仍然存在着一些历史问题。目前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两国就发生了边境交火事件。您认为上合组织未来会遇到哪些挑战？应当怎样做？
陈宇：上合组织的性质就决定了我们不会给成员国特别多的义务或负担，更多是对话交流的平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难约束成员国的一些行为，这就有可能导致成员国之间因为利益的分歧产生矛盾，我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但在上合组织发展过程中，因为欧亚地区复杂微妙的形势，尤其是安全形势，中亚地区还存在着很多风险。这种情况，确实对上合组织的发展带来了一些挑战。
我认为最关键的是各方应该秉持沟通合作的态度，即使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还是应该坐下来，通过双边的渠道、通过上合组织多边的渠道来解决这些分歧。我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态度。
▎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两国今年9月发生边境交火。图源：AP
另外，随着上合组织不断地扩员，未来我们可能会遇到越来越多的利益分歧、矛盾冲突，因为国家间存在利益的矛盾冲突也是很正常的，最关键的还是应该发挥上合组织的协调作用。作为学者，我想提一个建议，上合组织未来可以建立一个矛盾分歧或冲突协调中心，为上合组织内部成员出现矛盾分歧时提供一个解决的平台。如果两个国家之间确实矛盾很深，无法直接坐下来沟通，那么上合组织可以出面来协调双方的立场，作为一个中间角色，来维护整个地区总体的和平与稳定。我想这是我们可以做的事情。
经贸和安全是上合组织的双轮驱动。经贸方面这些年受到疫情和整个国际经济形势的总体影响，一些上合组织国家确实在经济上出现了困难。未来上合组织也可以继续加强经贸合作，给各方双边、多边合作提供更多的平台，帮助各国一同克服经济发展中遇到的困难和挑战，同时促进各国之间交通能源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让欧亚大陆成为经济上更加协调统一的整体，我想这对于各方的利益都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