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编自《被放大的欲望》(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8月出版),原标题为《断舍离——我们扔掉的衣服去哪儿了》,原文有删减,来自微信公众号:瞭望智库(ID:zhczyj),作者:玛克辛·贝达特,译者:杨静娴,编辑:谢芳,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深受电子洋垃圾影响的非洲国家加纳曾吸引大家的关注。除了电子垃圾,这个国家还是发达国家废旧衣物的接收地。


美国快消品牌一直通过回收废旧衣物来彰显环保意识,然而,回收衣物的最终归途依旧是垃圾填埋场;美国人认为,捐出去的旧衣物可被再次利用,实际上,却给地球另一端的人们送去了环境噩梦……


一、地球另一端的环境噩梦


在非洲西部,加纳共和国,有一座非传统意义的“山”——攀登它,不用系安全绳,没有向导,也没有补给站,即便在中途不断停下来拍照,花大约20分钟就能成功到达“山顶”。


这座“山”位于首都阿克拉郊外大约25英里(1英里约为1.6公里)处的克波内垃圾填埋场,由家庭垃圾、塑料袋、食物垃圾和衣服组成。随便在“山”上翻拣,就可以轻松地找到几十个熟悉的品牌标签:彪马的高帮运动鞋、H&M的直筒裙、山寨范思哲包包……8月的一天,填埋场的一角着火,之后整个垃圾填埋场被熊熊烈火吞没,烧了整整一个星期。

为什么这么多外国品牌的鞋子、衣服和配饰会流落到加纳的垃圾填埋场?我们中很少有人会思考被我们扔掉的衣服最终落到了何处。


我们用大号垃圾袋装满不再穿着的衣服,送到专门回收废品的公司救世军(Salvation Army)那里。我们带着赋予旧衣服第二次生命的美好愿望捐出它们,并坚信它们会焕发新生,就算我们认为它们已经不再有用,但还是期待着它们到了其他人手中后能够物尽其用。


虽然有时候会是这样,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需要我们捐赠的大量低质二手服装。最终的结果是,我们的美好愿望变成了代价高昂、铺天盖地的浪费,成为生活在地球另一端的人们的环境噩梦。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人均居住面积几乎翻了一番。尽管多出这么大的空间,我们每人每年仍然要扔掉80多磅重(1磅约为0.45公斤)的纺织品。2017年,所有美国人一共产生了2.678亿吨垃圾,这其中4.8%是衣服和鞋子,差不多是1280万吨。


一旦我们决定“舍弃”一件衣服,它就变成了其他人的问题,直到它最终变成垃圾,而且这个过程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我们的服装原材料跋涉数万英里,最终被制成我们在社交媒体的诱惑下购买但可能永远也不会上身的服装,同样地,这些原料的生命终结之旅可能横跨数万英里,并可能需要耗费同样多的人力。


二手服装处理流程示意图<br>
二手服装处理流程示意图


面对一个设备完善、运转良好的环卫系统,以及一个本身似乎并不完全了解其海外工作意外后果的捐赠系统,大多数美国人并不清楚这个真相。


二、纽约如何收集垃圾?


27岁的维托是纽约市的一名环卫工人,他将告诉我们,一条被扔掉的牛仔裤会经历什么。


他说,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城市工作”,而且待遇也很好。当然,这份工作意味着他无法保持有规律的作息,因为工作需要轮班,上班时间为早6点到下午2点或下午4点到午夜12点,但由于有工会的保护和加班费(在下雪时加班费相当丰厚),他对此并不介意。另外,他的叔祖父当过20年环卫工人,所以对他来说,这有点像是家族传承。


纽约的社区们有自己的垃圾回收规划,在不同时间段收集不同类型的垃圾,比如常规垃圾和可回收物。纽约市环卫局的员工早晨上班时并不知道自己当天将被分配什么工作,因此他们完全不清楚自己将会在哪个区域工作,以及会遇到什么。


不同类型的垃圾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如何?


维托认为,“这取决于你在哪个地方。有些地方的生活垃圾比较干净,有些地方的人则不那么在意。所有垃圾混在一起。有些地方还会有人把垃圾袋划开在里面翻翻拣拣,所以你去收垃圾的时候,袋子一翻过来,垃圾就全部从裂口处掉了出来。”


原来,垃圾还有“比较干净”和“比较脏”的区分。


尽管维托声称他“从未遇到过让我情不自禁地说‘呃,这太糟糕了’的情况”,但废品回收日收集到的垃圾,排名较低。“当你收集可回收物时,”他说道,“你的工作会比较困难。生活垃圾体积较大,会占据垃圾车上更多空间,而可回收物一般更薄、体积更小,玻璃和塑料还会破裂。”


由于一辆垃圾车能装更多的可回收物,所以他虽然最终能完成清运路线,但必须在外面待更长时间才能装满一车。维托并没有抱怨他需要垃圾分类回收的事实,他认为要让整个制度保持运转,是每个人都需要承担的公民义务。


尽管有维托这样的人把可回收的废物运到适当的地方进行回收,但前提是我们要把它们放入正确的垃圾桶。现实情况是,城市中高达56%的可回收废物最终都会进到填埋场。按照这个速度,纽约市长比尔·德·白思豪提出的,到2030年将纽约运往垃圾填埋场的垃圾数量减少90%的目标看起来很难实现,特别是考虑到由于新冠肺炎大流行,纽约市环卫局的预算还被削减了1.06亿美元。


2020年10月,用于堆肥的垃圾和电子垃圾的收集工作已经被暂停。由于垃圾收集量减少,我们街角垃圾桶中的垃圾越堆越高。周日的居民自有垃圾桶清运也被暂停,而人们因为被困在(塞得满满当当的)家中而扔掉越来越多的垃圾。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垃圾清运的变化已经引发人们对公众健康的担忧,并且这种担忧不仅限于那些疫情期间勇敢走出家门的人。环卫工人在工作中容易感染和传播病毒,社交距离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挑战:垃圾清运是需要两个人合作完成的工作,而在一辆卡车上保持6英尺(约1.8米)的距离非常困难。


【编者注:2020年,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美国持续升级,保持社交距离的重要性日渐凸显。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将密切接触(close contact)定义为“约6英尺或2米以内”,保持社交距离的标准也随之设定为约6英尺或2米。】


此外,在完成一趟清运工作时穿戴口罩和其他防护装备听起来就很不舒服。与此同时,环卫工人还有暴露在可能受污染的废物面前的风险。每天的垃圾清运路线已经成为抗击病毒的一个前线,环卫工人都是前线的英雄,他们为我们的社区提供了重要的公民和社会服务。


当我们丢弃的牛仔裤进入2200辆垃圾清运车中的某一辆,它将和邻居丢掉的外卖纸箱以及旧家具一起,被运到垃圾转运站,这是一个本地垃圾的中央仓库,然后再前往其最终目的地。


基思·梅利斯局长负责管理纽约全部5个行政区的垃圾清运工作。他介绍,这座布鲁克林的垃圾转运站高度现代化,并且有意设计成隐形,与社区融为一体。这座转运站建于2017年9月,每天可处理多达1600吨垃圾。全纽约市每天则会产生大约2.4万吨生活垃圾和商业垃圾。


垃圾清运卡车沿着坡道行驶,并在那里称重和检查有害废物,随后开进了一个拱形的混凝土空间。那里有“卸料平台”,景象不难想象:卡车排着队鱼贯而入,黑白相间的垃圾袋、几个旧床垫和大量水状垃圾(所谓“泔水”)从卡车后部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垃圾落到平台上之后,被巨大的轮式推土机不断地推送入平台后面四个更深的大坑中,整个过程看起来永无休止。一辆卡车倾倒在平台上的垃圾刚被清理干净,另一辆卡车就会上前倾倒下它装载的垃圾,发出有规律的巨大撞击声。安装在空间后壁上的数字记分牌记录了每个坑中被压入的垃圾数量。当轮式推土机将垃圾推到更深的坑中时,另一辆装有大型配重臂的车辆会上前压缩那些垃圾,使其尽可能紧凑,以便最大限度地容纳垃圾,而这里最多可以装5万磅。


在大坑中被压缩过的垃圾,会不断地倾倒进地下的巨大集装箱中。我们的牛仔裤很可能是用集装箱船运到美国的,在衣柜里短暂停留之后,被装在另一个巨大的集装箱里离开美国。


外面的戈瓦努斯运河边整齐地排列着一支集装箱大军,一群海鸥在周围飞来飞去,寻找可吃的东西。不过得益于先进的集尘系统,这些密封容器在运输过程中不会散发太大的气味或有任何泄漏。


可以看出,纽约市的垃圾清运工作严谨有序,但是,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尽头,包括纽约市环卫局对垃圾的严格管理。一旦集装箱的盖子封好,纽约市环卫局的任务即告一段落。这些垃圾将交由大型上市公司美国废弃物管理公司(Waste Management)负责处理。截至2020年5月,该公司在《财富》世界500强公司名单中排在第207位。


三、被外包的垃圾


显然,纽约市没有把维托这样负责清运家庭垃圾的工人的工作外包出去,但它已经把垃圾本身外包出去了。


纽约把它产生的垃圾运往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垃圾填埋场和焚化炉,其中,美国境内最近的一个在纽约州的费尔波特(在纽约市以北大约250英里处),新泽西州、宾夕法尼亚州、弗吉尼亚州和南卡罗来纳州也有类似的设施。


2019年,纽约市共花费了4.11亿美元,外加8700万美元的处置费用,将这些垃圾从已经被围困的街道上清理并运出,这个数字高于2014年的3亿美元。2021年,垃圾外运费用预计将增加到4.2亿美元,这意味着仅垃圾收集费用就高达每吨512美元,垃圾处理费用为每吨202美元。考虑到纽约市每年产生超过300万吨的生活垃圾(据2018年数据),这笔费用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美国废弃物管理公司负责将垃圾运出城市:先是通过驳船运到新泽西州伊丽莎白市,然后用轨道车沿着海岸向南384英里,运抵位于弗吉尼亚州韦弗利市一个面积1300英亩的填埋场。该填埋场属于大西洋废弃物管理公司,是美国废弃物管理公司的子公司。这个处理过程有助于减少对城市道路交通的使用,从而减少对纽约各个行政区居民的总体污染。


纽约市与美国废弃物管理公司签订了一份为期20年的合同,同时该公司也获得了韦弗利市政府颁发的许可证,允许纽约的生活垃圾与他们为邻。不过请记住,任何垃圾填埋场的选址,都不只与那个地区是否有空间倾倒垃圾相关。一个人与有毒废物的距离与其种族肤色密切相关;你与有害垃圾的距离,取决于你的社会和经济地位。


威斯康星大学垃圾回收专家彼得·安德森(Peter Anderson)介绍,一旦一个地方被选为垃圾填埋场,它的地下将会放置屏障,以使得垃圾中的液体不会污染周围环境,尤其是地下水。填埋场将安装管道来清除这些被称为“渗滤液”的液态垃圾,然后在单独的地方进行处理。


刚刚被运来的垃圾将受到反复挤压,以尽可能多地挤出空气,使得垃圾填埋场基本上处于厌氧状态。每隔一段时间,垃圾上会被添加一层压实的土壤或其他覆盖材料,以尽量减少气味、害虫和啮齿动物。垃圾填埋场里的垃圾一层一层向上摞起,直到被装满,再用黏土、塑料或土壤密封起来。现代垃圾填埋场的使用寿命通常为30到50年。


就这样,我们扔掉的牛仔裤被运到布鲁克林,并被压实,然后在弗吉尼亚垃圾填埋场再次被压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并非所有被扔掉的衣服都“平等”,有机物——此处指那些从棉花等生物中提取出来的材料——如果暴露在空气和水汽中,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降解。而合成材料不是有机物,在任何填埋条件下都不会降解。


想想那些含有5%弹性纤维的牛仔裤,或者其他天然纤维加合成纤维的混合物。当它们被扔进垃圾填埋场时,有机部分可能会降解,但同时会释放出导致气候变化的甲烷,其余由化石燃料制成的部分则不会降解,将永远存在于环境中。据安德森所说,“那里的东西,在一千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都是危险的”。


在美国,还有其他一些处理衣物的方法,尽管可能并不普遍。


例如,曼哈顿西区的垃圾被送往新泽西州纽瓦克市的科万塔废物利用设施,该设施有一个“清洁”的焚化炉,可以将垃圾转化为电能。在美国,12.7%的垃圾,即每年大约3400万吨,会被焚化处理。


焚化这个术语听起来很漂亮,而且肯定比明火焚烧要好,因为除了处理掉部分污染物,还能为电网输送一些电能,但它远不是一个完美的过程。这些设施除了会排放导致气候变化的二氧化碳,还会排放损害健康的污染物,包括颗粒物、二噁英、铅和汞。接触这些污染物的通常是以少数族裔或低收入群体为主的社区居民:在纽瓦克设施所在的社区,71%的居民是少数族裔,其中37%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和其他政治议题一样,有关垃圾的政治议题也充满着紧张气氛。在20世纪70年代,废弃物被直接倾倒进河流、海洋和露天垃圾填埋场,风起云涌的公民运动最终推动美国出台了一系列法律,推动设立了美国环境保护署,制定了垃圾填埋场的建造和维护规范,以防止有害废弃物混入外卖箱和牛仔裤等普通生活垃圾之内,并防止有害废液进入地下水。


但这些规定仍然不够,而且填埋场被填满和密封后,就很少得到遵守了。例如,30年后,再没有人对垃圾填埋场发生的事情负责——尽管降解过程需要几十年、几个世纪,甚至更长时间。从某种意义上讲,政府对这些废弃物不闻不问,把问题留给了当地社区。同样,我们必须再一次强调,结构性种族主义已经悄悄潜入了我们的垃圾桶,在决定哪些人会生活在垃圾填埋场周边的社区时,种族已经成为最重要的因素。


为了实现接近零废弃物的目标,避免出现上述恶果,并做足拯救地球的表面功夫,纽约市正大力提倡服装捐赠行为,旨在减少垃圾流中的纺织品。


纽约市推出多种方法,避免服装最终落到维托这些人的手中,包括每周在绿色市场上收集服装,定期举办“旧物交换”活动,帮助人们交换二手衣服和家居用品,用自己的二手物品换回“新”东西。自2007年以来,通过这些活动,纽约市共收集了625万磅的服装,但其每年产生的垃圾中,仍有6%是衣物、纺织品、鞋类和配饰。


全美国范围内的服装回收再利用数据也好不到哪里去:据美国环境保护署估计,只有16.2%的纺织品(包括服装)被“回收”。事实上,这一统计数据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非现实,被“回收”的纺织品实际上汇入了一个庞大的国际二手产业,其中大部分纺织品并没有真正得到回收利用。


四、捐赠品的真实命运


不管是好是坏,人们捐赠服装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事实上,在过去的15年里,这个数字增加了一倍,造成这种局面的,有几个颇值得玩味的原因。


首先是近藤麻理惠效应,这位备受追捧的日本收纳女王的图书和网飞节目激起了全世界人民净化自己生活的欲望。2019年1月,她的节目开始播出后,捐赠中心变得人满为患。


(编者注:近藤麻理惠著有《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一书,该书在全世界售出了200万册。)


新冠肺炎大流行更加速了这种趋势,越来越多的人花更多时间待在家里,清理自己的衣柜成为快乐的源泉。根据在线二手服装零售商ThredUp的数据,其服装处理量比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增加了50%。该网站报告称,其接收的邮寄捐赠包的申请量是疫情前的6倍。


与此同时,那些被留在已经关门的捐赠中心外的成包旧衣服,更可能会被送往垃圾填埋场,而不是被妥善分类和出售。


虽然捐赠者愿意相信他们的衣服会给别人带来快乐,或者为无家可归的人蔽体,但实际上,这些衣服中只有大约20%会以我们假想的方式传给另一个人,80%的被捐赠衣物会被打成大包,运往其他地方,包括海外。


前文提到的专门回收废品的公司救世军,就是运送者之一。


救世军于19世纪末在英格兰成立,最初主要是回收废品,它的手推车队穿行于城市之中,收集废弃的纸张。随着国家变得越来越富裕,人们开始扔掉并没有损坏但不想再穿的旧衣服,收废纸的救世军成员把这些衣服扔进他们的手推车里带回总部。


由于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旧衣服,救世军成员撕毁了大部分早期的捐赠物并将它们卖给了铁匠和其他商人。不过,随着收到的旧衣服越来越多,他们发现,这些衣服可以为他们的慈善活动提供资金。


曼哈顿中城有一个救世军回收中心,它用销售旧服装获得的收益资助了一家可容纳125人的康复中心。换言之,在康复中心接受治疗的人并不接受免费衣服,而是接受回收中心出售捐赠衣物获得钱后,购买的床铺、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这个回收中心的负责人是弗雷德,他表示每天收到的衣物数量惊人,高达1.6万磅,大概有1.9万件服装,这还不是救世军在曼哈顿中城收集到的全部衣物。布朗克斯区另一个中心每天也会收到1万件衣物。


弗雷德的中心在一年中收到衣物最多的月份是10月,接下来是3月和4月。他认为这是因为人们在换季时会清理自己的衣柜,并希望换上新款服装,因此影响了捐赠和购买行为。救世军收到的捐赠在12月达到顶峰,特别是在12月最后一周,这是人们为了在申报个人所得税时加入一个捐赠项目,以达到减税目的。


普通服装的平均售价为3.99美元,牛仔裤售价略高,为6.99美元。如果收到的所有二手服装都能卖出,只需简单口算就能得出每天的销售额将高达7.6万美元。同时,我们不需要减去捐赠衣物的成本,因为它们是免费的。


2017年,救世军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好意慈善组织”(Goodwill)创造了59亿美元的零售额,而整个二手衣物销售行业共实现了175亿美元的收入。


这些捐赠物的命运,首先由位于救世军回收中心四层的分拣员决定。他们手工拣选收进来的所有衣服,确定哪些可以被二次销售。具体要求如下(完全是主观的):只要他们自己愿意购买的任何东西都会被选出。弗雷德表示:“如果衣服上有洞,已经弄脏,或是拉链已坏、纽扣缺失,又或是衣领已经泛黄,人们就不会买,它也就属于不可销售的。”


平均而言,我们捐赠给救世军的旧衣物中只有大约40%可以被判定为可以销售并进入了销售区。在这40%中,只有大约20%被真正售出。


通过可销售性测试的服装会被挂上一个彩色标签,以帮助员工和懂行的客户了解商品的流通时间。贴上彩色标签的衣服每五周轮换一次,以确保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新来者。在周三的家庭日,标签颜色代表的日期较早的服装会再打五折。到了第五周,这种颜色的衣物全周都会半价销售。从理论上讲,你可能会买到这样一条牛仔裤,它原价是99.99美元,被捐赠给旧货店后售价6.99美元,然后进一步打折到3.49美元,这比一杯咖啡甚至一件快消品牌的T恤还便宜。


在捐赠物品市场上,标签系统可能是最接近传统时装季的东西。但是,与按季销售的服装品牌不同,救世军在1月份仍然会出售夏威夷花衬衫或工装短裤,从而让反季捐赠品也有可能二次销售。为什么要这样做?弗雷德表示,许多在他的商店购物的人都是移民,他们会把买到的东西寄回家。此外,由于这家店距离曼哈顿邮轮码头仅几个街区,许多邮轮员工也会来这里购物。(邮轮公司的员工通常来自工资非常低的英语国家。)


救世军一直将二手服装销售价格保持在较低水平,以尽快售出产品,但现在变得越来越困难。在美国销售旧衣服日益困难的原因有如下几个:首先是衣服本身的原因。快时尚的流行期极短,所以买一件别人穿过的廉价衣服没什么意义,即使你只需花几美元。美国最成功的救世军商店开在一家沃尔玛附近,表明二者服务的对象是同一类低收入人群。这些人中大多数可能会选择一条售价12美元的新牛仔裤,而不是一条6.99美元的二手牛仔裤。同时,快时尚的新潮玩法也很难与之竞争。尽管弗雷德对救世军进行数字化转型,变成ThredUp那样的网站的想法嗤之以鼻,但网络购物已经成为大势所趋。


此外,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服装的质量。当年,人们在捐赠衣物时只有两个选择:救世军或是好意慈善组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可以用过剩的物品赚钱,因此营利性公司也已加入这一领域的竞争,这些公司主要是充当中间商,将人们不想要的衣服卖给出口商,或是转售给消费者。


慈善组织之间的竞争也有所加剧。医疗机构——心脏协会、眼科协会、肾脏基金会等——收集二手服装直接卖给分拣商,以便为它们的组织筹措资金。


五、快消品牌的“欺骗”


不可转售衣物的下一站是分级商。


救世军接受的衣物中,无法售出的那92%会在现场打包并出售给分级商,然后在分级商那里被进一步检查,以确定其下一个目的地。

根据二手材料和纺织品回收协会的数据,这些未售出的捐赠品中,45%将被“作为服装重新使用”,另有30%变成了工业和商业抹布——即使衣服达不到被再次穿着的标准,如果它们是由较高质量的材料(如吸水棉布)制成,仍可以作为抹布拥有第二次生命。


20%被重新加工成基本纤维成分,用作家具填料、绝缘材料和建筑材料,最后的5%在国内被丢弃。潮湿、发霉或沾染了脏东西的衣服将被直接丢弃。


过去,分级通常是在国内进行的,但跟我们服装生产过程中的几乎每个环节一样,这个环节也越来越频繁地被外包。


加拿大和美国的二手衣物中,多达三分之一被送到美国以外的某个地方进行分级。安大略省米西索加的二手服装出口公司堪称分拣(如男装/女装)、分级(A/B级或抹布)、定价和出口的圣地,每年有6000万~7000万磅二手服装从这里出口。


毫不奇怪,外包的目的之一是降低劳动力成本。一件衣服即使在走向生命终点时,仍然难逃逐底竞争的命运。二手服装离开救世军之后,人们不再需要为工人支付美国最低水平的工资来对其进行分类和分级,而是将未分级的服装送到世界其他地方,比如印度北部的巴尼伯德,那里是世界上服装回收商最集中的地方。另一个可选之地是巴基斯坦,那里的劳动力月成本比美国低了几百美元。


现在,一条小小的牛仔裤,已经再次走出美国,开始另一次环球旅行。


传统上,被丢弃的衣服只有在作为抹布被重复使用的情况下,才会拥有第二次生命。纽约除了拥有最早的时装生产和销售市场,也曾经是抹布经销商云集的中心,尤其是布鲁克林,到处是这类经销商,他们主要是犹太移民,被称作“schmatta”——在意第绪语中是“破布”的意思。


(编者注:意第绪语是一种日耳曼语,通常用希伯来字母书写,目前约有300万人在使用,大部分使用者是犹太人。)


如今,抹布生产的供应链已经走向国际化:一件衣服在南亚制造,销往美国,在穿着后被捐赠给一家旧货店,出口到印度进行分级,然后再被送往某家工业用布制造商,例如位于俄亥俄州纽瓦克市的Star Wipers,全球每年使用的数十亿块抹布中的一些就是在那里制造的。


如果一件衣服是羊毛制品,它对炎热的赤道附近的非洲或亚洲地区经销商没有什么吸引力,因而可能会得到一种特殊的再利用,这种再利用更接近于人们心目中的“回收利用”。


羊毛短而粗的纤维不能被再制成纸张、家具填料或房屋绝缘材料,也不能像棉布一样吸收油脂或水分。因此,羊毛会被撕开并捣碎,制成一条条“粗毛毯”(shoddy blanket),大多用于红十字会等的紧急救援服务。


不过,由于越来越多的合成材料出现,羊毛不再是唯一可被用来制作粗毛毯的材料;在过去15年左右的时间里,二手羊毛价格从大约每公斤50美分暴跌到每公斤15美分左右。


尽管针对捐赠服装已有严格的标准并且相关实践已持续很久,但行业内其他各方,尤其是处于消费机器中销售和营销端的各方,一直竭尽全力地确保消费者对此一无所知。


服装品牌及其企业社会责任“专家”隐瞒了捐赠服装的真相。


Madewell(美德威尔)和H&M等商店的“回收”计划,鼓励购物者将不想要的衣服送回,以便将它们从垃圾填埋场中拯救出来,甚至明确解释说它们可能会被再制成房屋隔热材料之类的东西——这是事实,但仅从广义上讲如此。


与此同时,正如Madewell告诉其购物者的那样,一旦参与“回收”计划,除了因捐赠而感受到“无限的满足感”之外,消费者还会收到一张购物优惠券作为回报。好意慈善组织也有类似的宣传:“我们与本地机构合作,回收和再利用从电子产品到书籍,从纺织品到塑料玩具等一切物品,每年使数千万磅的二手用品远离垃圾填埋场。”


然而,如果我们站得更高一些,将其放在大背景中加以审视,这些回收计划中的大多数与捐赠中心本身一样,只是旧衣服进入垃圾填埋场的另一种方式。


I:Collect是一家全球性的二手物品收集机构,是H&M、李维斯、阿迪达斯等品牌的合作伙伴,其在网站上宣称:它们“创新、经济高效的店内收集理念吸引了消费者,提供了奖励激励措施,推动了店内流量提升和销售”。


Madewell并没有竭力将旧牛仔裤变成绝缘材料,只是利用这一事实来吸引消费者购买新的产品。而实际上,消费者为了购买新牛仔裤而交出的那些牛仔裤本来完全还可以穿。


2018年,H&M收集了22761吨人们丢弃的衣服,并表示这是他们的一项特别举措。它的网站展示了捐赠的牛仔裤的3种未来:它们可能会作为服装被再次穿着,可能会“作为再造产品或清洁用布”被再次使用,也可能会被回收并作为纺织品用于上述目的。同时,只需要捐出一整袋衣服,你在下次购物时便可享受八五折的优惠。但它没有说出来的是,事实上,这些捐赠品中的50%~60%将与其他被捐赠的服装遭遇到同样的命运——被出口。而且不要忘了,直到2017年,H&M还在焚烧自己没能售出的库存。


当然,这些都不在救世军或任何类似旧货店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要他们从中得到报酬,那么这些衣服的去向,无论是被送到非洲灾民的衣柜里,还是变成抹布,或是成为住房的绝缘层,又或是直接进入垃圾填埋场,都不会对那支分拣员和销售商大军产生影响。


《被放大的欲望》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8月出版
《被放大的欲望》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8月出版

作者:玛克辛·贝达特,译者:杨静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瞭望智库(ID:zhczyj),作者:玛克辛·贝达特,译者:杨静娴,编辑:谢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