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问题青年Wonderers(ID:openyouthology002),编辑:乌乌,希希,Sharon,原文标题:《生活里的小小反叛,生命中真正的自由》,题图来自:《垫底辣妹》


近年来考公考研人数再创新高,流量明星纷纷涌入体制内,青年群体主动接受“相亲局”,社交媒体上开始崇尚“局里局气”“厅里厅气”,这些转向都反映出一种潜在的价值取向。“上岸”成为高频词,考研上岸,出国上岸,求职上岸,好像整代人在日复一日的捶打之下都丧失了叛逆的气质,全部想要挤上安全而温暖的岸边,谁也不愿待在冰冷的现实水域里。


我们都失去勇气了吗?为什么要在当下重提勇气?而这样的勇气和过去我们不断再探讨的勇气又有什么不同?


在和袁长庚老师的播客中,他谈到人需要被浪费和被投入,需要烧过一遍以后,才能够对自己有所确信。让自己去燃烧、去浪费,也是让自己脱离保护膜的勇气。


所以在问题青年的本期围炉里,我们邀请到一些青年朋友来分享 TA 们在寻常生活里的勇敢瞬间。巧合的是,这些分享者正好都处于大学时间轴的不同节点,有人刚刚开始探索大学生活,有人结束本科走入 gap year,也有人马上开启研究生的新生活。


如何能在时代的摇晃中找准自己的重心,如何在拥挤的迷惘人群中开辟新的道路,焕发自己微小却足够重要的新生?来听听青年们的回答。


我要做的,就是一头扎进社会里


@小F 社会学本科在读,比起学校更爱田野


我在一种疯狂拉扯的状态下,被疫情逼出了我上学的城市,进入一场旅行。现在还在挣扎着处理开学相关事宜。


我一个人带上背包去南方旅行,先到长沙中转,再去浙江,一路往南沿着海,去了福建、广东,之后又回到长沙,现在在青旅里面做义工。我走出去旅行、跳到社会里的整个过程中,我感觉最强烈的是一种突破自身局限的勇气。那种勇气让我发现,我们所认为的世界是非常狭小的。


比如我在青旅找一个陌生人,或是在菜场随便抓一个大爷阿姨聊天的时候,就能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看似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却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现在的大学越来越走向一种“把类似的人圈在一起,去生产所谓知识或者文化”的状态,但这会让我们变得越来越局限。


大学期间,班主任会让我们查许多专业文献、理论经典范式,感觉上我们在和世界对话,但实际我们连和自己身边的人对话都做不到,连直接面对这个世界都做不到,这就是一种局限,或者是很缺乏意义的事。


我直觉认为,我必要做的是直接一头扎进身边的社会里,去感受、去观察到底什么才是社会,什么才是和你同一代的这些人。他们有可能和你完全不一样,不管是学历上、家庭上、认知上,还是你们的过去和未来,但是这就是更完整的青年一代。我真的很想靠近大家,知道其它青年人在想什么,知道这个社会是什么样的,这也是我为什么很冲动地出走的原因。


我当然也会焦虑。我看得到大部分学校的同龄人在做什么,有时候我在做的事情只是一些旁枝末节,在世俗的层面上它也许对我毫无意义,但是它对我非常重要。我会反问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情是那么着急、是非要这个时候去做的呢?


我现在每天的状态就是这样:坐在青旅的沙发上,一边看下学期不得不读的书本,一边伸长耳朵听着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故事。我明白这样的旅行、这样的停留不一定会让人成功,但它会让一个青年变得更完整。任何一个人青年阶段,能更好地认识自己生活的世界都是非常宝贵的。


之前一次活动中,青年志给大家寄了小盆栽。当时我正好离开长沙去旅行,没能及时赶回来。小苔藓顶着湖南 40℃ 的高温,在快递箱里整整闷了 20 多天的时间。当我打开快递的时候,它的器皿已经碎了,但是小苔藓还活着,当时我真觉得自然的生命是永远让人充满勇气和希望的。后来我用 502 把玻璃盖子又拼起来,现在小苔藓还活着,让我好像也能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和远方青年人的连接。


我只是做了一个研究生该做的事情


@siyi 性别传播研一新生,新手博主


我算是很多文章里写过的“小镇做题家”,从本科入学以来就一直在为绩点努力,是个标准的“好学生”。


在大三的时候,我非常顺利地拿到了保研夏令营的资格。戏剧性的是,在我快要登上人生的“安稳巅峰”,也就是进保研班的第一天时,我的师哥就告诉我:你可能是同龄人里最没有保研希望的人。


保研复试的标准看两项:一个是学术研究,一个是实践经验。但研究跟经验其实是有潜规则的,研究特指发论文、参加国家级的竞赛,实习经历是在大厂和外媒。而我非常“有幸”,所有的标准都没有占。


在大二大三的时候,因为机缘巧合,我去做了女性和性少数群体相关的公益组织媒体,后来也因此延伸做了性别友善心理咨询和环保的项目。但当我花了很多时间把这些经历写在我的简历上面后,我却被提醒说,我的简历很危险,因为现在很多高校的老师和“大牛”不会做这方面的研究。


在同龄人疯狂收割 offer 的时候,我却还要先担心自身所谓的“安全”。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整个人的世界就像被颠倒了一样,我突然意识到,我跟我身边的那些人是多么不一样。


我心目中研究的意义和我接受的教育有非常大的割裂。在我们进入考试体系之前,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很棒的老师和同学,他们告诉你,研究是让一个事实浮出水面、让一些人的生活真相浮出水面的工作。但是我所接受到的研究生培养计划告诉我,研究甚至可能要抹杀我作为人本身的一些经验。


©Siyi<br>
©Siyi


在夏令营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看书,机械地吃那些理论,比如区块链和数字革新。当时正常的发展应该是我去尝试其它高校的考试,去按照学校的喜好改我的简历,但是我过不了我心里那一关。从小作为女性,我的很多困惑、很多委屈都没有得到化解。但我没有勇气不读研究生,一方面我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没有办法出国;另一方面,我还是放不下学习这件事情,想在一个安稳的环境读书。


我只能曲线救国,思考自己能不能从主修的卷王新传专业,转到一个适合的而“安全”的专业。非常戏剧性的是,我在本校的校园网里发现了性别传播(Media and Gender)专业,这是一个在我们学校里非常冷门、边缘化的专业。


当时我心里有非常多话想说,鲁莽地把我的经历和所有的困惑写了一封邮件,发给该专业的负责老师。我以为我做了一件很幼稚的事情,但在第二天我就收到了老师的回信,她邀请我第二天中午去她的办公室帮我解答问题。


第二天,我默默地走到那栋非常老旧的教学楼办公室门口,并且做了一个我很多年都没有做的动作——悄悄地趴在门边偷看门缝。我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女老师,穿着长裙在批作业。我敲了门,那个老师冲我温和地笑了,我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绑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笑容了。


那天的对话彻底改变了我的夏天。我第一次被问到为什么对性别、对公益感兴趣,也让我下定决心要去学这个专业。我知道它可能是我们学校里资源最差、最冷门,而且未来没有什么工作保障的专业,但在那一刻我感觉到,我终于在这四年学会了如何解决自己作为学生的困惑。如果说我的勇气是什么的话,我觉得我只是做了一个研究生该做的最寻常的事情,就是“研究”。这对于我这段年轻的时光来说,就是解决了我自己最基本的问题。


你不要假装你没有自由,你只是不敢


@酒喝了一点点 国内应届毕业生,目前 gap year,出国留学打工度假两手准备中


我不觉得我是一个特别有勇气的人。可能因为见过太多真的有勇气的人,他们的勇气都格外昭彰。比如说像姜思达,在主流的地方非常大胆地宣誓自己的性别认同和审美表达;或者是一些在做性少数群体、蓝领女工或者是各种关于社会公正事情的人,我总感觉好像要在有非常大的压力或是阻力的情况下再去做这件事情,才算得上勇敢。


我大三的时候在学校里面办了一个活动,和女大学生去科普阴道、阴蒂还有性别相关的知识。在那一个月里,我的心每天都在怦怦跳,我真的很害怕、很恐惧,你能感觉到那种阻力,它是一个如果被发现就可能付出代价的活动。这是我做过比较勇敢的事情,但在我个人层面,我并没有把它定义为勇敢,因为它更像顺应我本心而不得不做的事。


我在上海疫情那段时间,心里最强烈的欲望就是想要离开所有的城市,离开所有我认识的人,找一个地方待着。这个想法强烈到我甚至觉得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做其他任何的事情,然后我就直接去做了。


当时我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我也没有对旅行抱有任何期待,我只是愿意将我人生的这两个月拿来浪费。我唯一觉得自己比较勇敢的地方,就在于我从来都不逃避自己内心最强烈的渴望和感召。我有朋友想要放弃自己的专业,但又因为沉没成本而变得很痛苦。这在我看来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我在大学时候也转过专业,我觉得我不想要一个东西时,我就会放弃。我不能欺骗自己,我也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路过新疆的戈壁山脉©酒喝了一点点<br>
路过新疆的戈壁山脉©酒喝了一点点


我觉得人是可以非常简单地面对时间和生命的。对我来说很多事情不见得有那么难,只要愿意付出代价,那么你是拥有自由的。你不要假装你没有自由,你只是不敢。当真的踏足其中时,你会发现一切都会云开雾散。


我高中的时候读到一句话,说真正酷爱自由的人不会去追寻已有的自由,而是在没有自由的地方也会创造自由、夺回自由。这句话一直在为我心中的勇气增加一些小小的火把,让我觉得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我一直坚信着我有勇气和自由。当你开始有自己的目标或是想要做的事情,然后把它完成,就能慢慢积累起自信和对于生活的掌控感。


其实旅行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它是你一直以来反叛能量的延续。一次一次生活里的小小反叛,使得你成为了今天的你自己。我好像没有办法不假思索地去做很多选择,但我跟我自己说,我愿意接受生活里所有的挑战,所有阴暗的或者不能承受的部分,我都愿意去尝试。


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到‘正常’的道路上呢?


@花雕 加拿大应届毕业生,目前 gap year 中,下半年准备申请美国人类学研究生


我最近遇到的困境和需要勇气的事情是:我如何度过这一年的 gap year。


我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有过很多设想,回国,去实习和旅行。后来上海爆发疫情,从加拿大回国的机票熔断,我开始考虑在加拿大如何生活。尽管我的母校学习氛围很好,但是它所在的城市还是非常缺少年轻人需要的社交活动和文化实践。我做出的第一个勇敢的决定就是我要换一个城市。同时从 4 月份开始,我想在加拿大找一份全职工作,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保障。在我不断收到拒信的时候,其实会经常陷入一种非常大的恐慌。而除了恐慌之外,我也会拿这个时代机会的缺失来自我苛责,比如我会怪自己,我为什么要 gap?


后面我开始想更深层的东西,怀疑大学文凭的意义。在经济下行的阶段,除了学计算机编程或者生物医学,其他的专业不管学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论是找工作还是未来,都是那么不确定。我就在想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死磕,回到一条“正常”规划的道路上呢。我一直有在福克斯做咨询,和我的人生教练(life coach)聊完后,我发现我给自己强加了太多压力,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这种外界的因素是没办法控制的。


我开始做一些减法,问自己最核心的、我最想抓住的东西是什么?对我来说,我比较需要的目前是一份 part time 工作,能给我带来一份收入,至少我不用再靠家里接济。


在找不到文化类工作的时候,我转换了思路。我从小就对咖啡厅和面包店很感兴趣,感觉这是很多文化诞生的地方。正好我现在不用忙于学业和各种实习,为什么不去探索一下呢?后来我申请了一个咖啡厅的兼职,也算完成童年的梦想。收到兼职邀请的时候,我特别开心。虽然看上去大学读完后去做咖啡厅兼职这种事会让长辈们听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内心真的开心,至少我现在能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给我一种安全感。


我还需要去为研究生申请做准备,去做一些相应的探索。最近,我收到了多伦多当地博物馆的一个兼职 offer,去给小朋友做讲解员。


同时在家附近的舞社,我开始学习钢管舞。我其实很早就想去尝试了,但在国内担心别人有偏见,不太敢学。但我迈出这一步去上课后,发现这件事真的可以给我很多勇气。我之前一直有身材羞耻(body shame),对自己的身体不太自信。但在练舞的过程中,我开始愿意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躯体,去展示自己。这个过程对我来说也是很滋养的。


去年,我开始经营一个社会企业,关注的是青少年心理健康。考虑到经济原因,我没办法全职去做,在以 part time 的形式运营。我在这个项目中认识到各种各样的青年,也是在做这个项目过程中,我看到了自己更大的可能性,最终下定决心转专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问题青年Wonderers(ID:openyouthology002),编辑:乌乌,希希,Shar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