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魏群(@魏群大侠),前男足国家队员。从9岁开始代表自贡市,参加四川省的比赛,到26岁代表中国踢世界杯,再到32岁退役后当教练,踢球踢了半辈子。

球迷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魏大侠”,好多人问过我为什么这么叫?我还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叫起来的,为什么这么叫我,我也不清楚。但这个称呼的确可以囊括我前半生的性格和经历。

曾经在球场上的我。

我父母原本都在北京第一机床厂工作,为了支援三线建设,父母1963年就到了四川自贡。1971年出生后,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北京,直到7岁。我印象中在北京已经读一年级了,大概上了半学期,我父母才把我接到了自贡,带在身边。

实际上我前面还有一个哥哥,但父母那时候年轻,不会带小孩,哥哥就夭折了,所以父母从小也比较重视我,即便到外省工作,还是决定自己照顾我。父亲在机床厂开大卡车,母亲是一名车间零配件的保管员。

小时候在北京宣武区的菜市口长大,那里大大小小的都是胡同,去了自贡后,我就觉得这个城市跟北京简直没法比,北京当然太大了。

三岁时,我在北京的照相馆拍的照片。

换了生活环境,对我来说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第一个就是语言,刚去自贡的时候,我听不懂当地方言,对我来说像外语一样,在北京上学时,老师同学说的都是普通话,我以为全国人民都说普通话,没想到不是,口音还相差那么大。

不过还好,我刚去上的是子弟校,父母工作的厂子里有自己的医院、学校、宿舍区,对外接触不是特别多。直到83年,我到了成都的体工大队后,才开始接触四川话、学四川话。我现在说话不是自贡口音,而是纯正的成都口音。

另一个就是饮食。从小跟爷爷奶奶在一块,基本不可能沾到有辣椒的东西,但到了自贡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长大一点慢慢知道了,因为当地天气潮湿,所以要吃一点辣的除湿。在家里母亲做的菜还偏北方,三年级后去体校,在体校就要吃一些辣的东西了。

我从小就很崇拜我父亲,小时候听我爷爷讲,父亲还有段传奇的往事。父亲力气也大,年轻时喜欢摔跤,为了拜北京的两个摔跤手甄五、甄六为师,费了很大力气,跪拜在师傅家门口,几天不吃不喝。后来我问过他,我说,收你了没?他说收了。

他当时在天桥摔过,还有北京菜市口对面有一条牛街,上面全是回民,好多老一代人应该都知道我父亲,菜市口有一个摔跤的魏老八,他今年已经84岁了。

从小父亲在我心里的形象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不光是我害怕我父亲,我觉得厂子里很多人都怕他。我听我母亲讲,那个时候他开班车,接送宿舍里的工人去厂里上班,每天如此。有一天,他开车的时候闻到车上有烟味,他问是谁抽的烟,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怕他,结果父亲直接把车钥匙一拔,下车回家了,结果这一车人全都迟到了。这就是他的性格。

他对我的教育也很严厉,倒是很少动手,他一瞪眼我就害怕了,生活上也很讲规矩。现在这个岁数,倒回去看, 我非常感谢我的父亲,不管是我从事足球行业也好,我的为人处事也好,都跟他的影响分不开。

6岁左右,我在自贡父母工作的厂里的幼儿园门口拍的照片。

学校一放假,父亲就会带着我去跑长途,那时候没有高速公路,一出去跑车就是十天半个月。我观察到,我父亲总是在厂子里车队的末尾,他担心某个徒弟或者师傅的车坏在路上,他能帮忙修一下。厂子里的人都知道,父亲永远把最苦、最累的活留给自己,是一个老大哥的角色。

1984年、1985年、1986年,父亲连续三年被评为四川省劳模。全自贡只有两个人被评上了,其中一个就是我父亲,所以我小时候非常骄傲,学校里一写作文,老师要是拿《我的父亲》做题目,我都开心得不得了。

跟着父亲跑长途,也是最初我认识外面的世界窗口。他拉着我去大凉山、去西昌,我看到有些人不穿衣服就裹一个袍子,脑袋上缠着布,上面还有一个发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彝族的一种装饰,这些见闻又让我长知识了。父亲出差回家,总能带回来一些甘蔗、橘子,或是从半路上的农村直接买回来的农产品,当时还很稀有,我为此特别骄傲。

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女人,非常贤惠,在经济上很节省。放学或放假时,我去父母的厂子里玩,我一般不会去找母亲吃饭,她都是随便买两个菜在食堂对付了,跟着父亲就能吃的很好,开车的几个师傅一起点几个小炒。那时候的条件就是这样的,但和同时代的多数人家相比,我们家的条件算是好的了。毕竟父亲是车队队长,跑长途也经常有补助。

父亲是个老球迷,在北京的时候就开始踢球,也经常去先农坛、去工体看球。北京老一代也好,包括后来在北京踢足球有点名气的人,我父亲都能叫上名字。但他年轻的时候条件不好,没走专业道路,所以从小就让我接触足球,想让他没完成的东西在我身上完成。

我父亲在厂里是足球教练,厂里的足球活动开展得非常不错,在自贡市里也是前两名的水平。所以从小我就想,我一定要踢好球,能代表我们厂去参加比赛,这在我心里就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了。父亲算是我的启蒙教练,小时候拿个球跟我开玩笑,我摔倒了之后,父亲为了不压在我身上,自己往边上一摔,把腿的跟腱摔断了,还做了手术,我当时特别害怕。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踢足球会受伤,而且很容易受伤,但我从来没有回避过这个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因为这个运动真的很man,很男人。学校里有乒乓球台,下课后大家会约着一起去打乒乓球;我也练过田径,代表学校参加区里、市里的比赛,但我隐隐有一种感觉:踢足球和其他运动不一样。

1978年,妹妹出生,我和妹妹的合影。

1981年,我读小学三年级,每天学校放学后,我就要到自贡体校训练。从下午4点多,练到7点多天黑。开始肯定觉得很苦,回到家后就要赶快吃饭,还有很多作业等着我。我们宿舍区里,同龄人放学后就把作业写完了,吃完晚饭都可以玩一会儿,而我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娱乐。

我父亲还因为作业的事,专门去跟我班主任沟通过,能不能尽量让魏群在课间或者其他课余时间把家庭作业完成,不影响他下午去体校训练。他肯定是希望我成为运动员,走专业体育的路线。母亲心疼我,但还是被父亲说服了。

我的水平在同龄人中很突出,代表厂里参加比赛的愿望很快就越级实现。三年级时,我就代表自贡市参加四川省萌芽杯的足球比赛,当时我才九岁。队伍里的队员是从各个学校抽出来的尖子,我们学校只抽了我一个人。

萌芽杯比赛我连续参加了三届,在这期间,我被省里的教练看上了,联系父母,把我从自贡送到成都。父亲是不善言表的人,但我能感觉到他非常开心。他向厂里争取有更多出差的机会到成都,这样就能经常来看我。

虽然年龄不大,但我心里有自己的想法,胸前的球衣不应该只穿“自贡”,我会穿上“四川”。所以每一次比赛我都非常认真,非常珍惜。1983年9月,我一个人来到成都,那时候12岁。好多从小跟我一起踢过球的,乐山的、绵阳的、成都的、重庆的队员,都集中到了四川省少年集训队,在省运动技术学院里训练。

我没有直接进专业队,但体工大队里的大部分队员已经是专业队了,其他各个运动项目也都在“省技院”里面,可以说生活在一个运动员的圈子里,专门培养优秀运动员的地方,把自己摆在的那种身份和位置也发生了变化,和在自贡是两码事了。

在少年集训队的生活和大学生活一样,但不像现在的学生有寒暑假,一年只能回家一次。刚去的时候也特别想家,没有洗衣机又不会洗衣服,穿衣服从脏衣堆里挑了又挑。集训队一个宿舍大概住八个人,上下铺。冬天非常冷,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入睡都很艰难,晚上躺在床上就想,老家同龄的小伙伴都在干什么,而自己又在干什么。我的座右铭是希望付出和得到能成正比,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比同龄人付出得多太多了。

脱离了父母,身边只有队友。在自贡,因为是子弟校,学校离家很近,到了成都后,上学要坐公共汽车了,早上还要出早操,玩了抓紧时间洗漱、吃早餐,再自己去学校上课。队友们被分在成都不同的学校上文化课,和我同校的大概有四五个人。

生活的一切都得按规定来,洗漱时间、晚自习时间、熄灯时间。大家一起训练、一起坐公交车,想逃课了,就约好后两节课跑出来,到哪个地方碰头,打打乒乓球,毕竟年龄还是小,谁都有贪玩的时候,一旦被教练发现, 就要挨骂罚跑了。集体生活很能增进兄弟感情,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除了足球之外,空闲时间我喜欢和队友打打乒乓球。我穿的白衣服是国家队队服,左边站的是我的队友马明宇。

少年队里大概有20多个人,多的时候30多,但队伍的组成不是固定的,每个季度都在淘汰人、补充新人,到最后可能就只剩10个人左右。每当有跟我关系特别好的队友被淘汰,心里就不是滋味,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舍不得这些伙伴。他们被省队淘汰后基本都放弃了足球,肯定不适合继续走专业道路了,有一些可能现在还在从事青训。旁观者看来或许很残酷,但这个项目就是这样的,永远要挑到最好的人来组建一支队伍。

当我踏上父亲的车,他把我送到成都来的那天起,我就暗暗发誓,我一定不能打退堂鼓,一定不能被淘汰掉送回去。要是从成都再回到自贡,我怕同学或者厂里的人看不起我,嘲笑我。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不能半途而废,再大的困难也不会有多大。这种心理促使我一定要加倍努力。成都本地的队员周末放假都回家了,我们几个外地的回不去,就一起加练。

1985年,我第一次代表省里参加全国的青运会,穿上了“四川”的球服,第一次实现了心里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心里无比的骄傲,有时候上课都把训练的衣服穿上,因为胸口上有“四川”两个字。

1985年下半年,我拿到工作调令,进了专业队,这意味着我有工资了,开始挣钱了,也意味着我面临着更大的挑战。面对的教练专业度更高,训练内容也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我踢的位置一直是前锋,觉得前锋能进球,并且进球更能够出彩,在场上的表现最容易让人看到,也最能凸显能力。这是一种英雄主义,足球这个项目当然要体现个人,但更多的还是整体的攻防演练。以前要练很多基础性的东西,进了专业队后,就会教你如何踢团队的足球。训练很紧张,没有给你混的时间,也是这个时候,我没什么时间继续读书了,就终止了在学校的课业。

专业队分为一队、二队、三队,一般三队踢得好的可以遴选到二队,二队再到一队。每个队的年龄层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三队参加少年赛,到二队参加青年赛,再到一队参加成年比赛。在专业队,最大的愿望就是参加全运会,1990年,我代表四川队参加了全运会的预赛。

全兴队在法国时拍的照片。

进专业队之后,我的路一直走得比较顺。1986年,我直接进了国家少年队,89年进国青,90年进国奥,94年我就在国家队了,这期间就一直在国字号了。进了国少后,比赛一下子就多了,不管是练习赛也好、洲际比赛也好,一年差不多要踢100场比赛。

随时都在比赛状态,我在场上的能力和表现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强。到那个阶段,训练也教不出你什么东西了,好的教练员就是让你保持状态,再把状态拿到比赛中。我一直觉得以赛代练就是最好的训练方式,只有比赛多了,才会让更多的教练员关注到你。

入选国少队,从四川到北京,我父亲曾给我打过一次长途电话。他心里当然是高兴的,我能感受到,但他还是叮嘱我要更加努力,要谦虚,要多跟队友打成一片,要处处以身作则,这些话我至今都铭记在心。

1993年下半年,我们得知中国要开始有职业联赛了,这对运动员来说是好事,从专业运动员转换成职业运动员。我知道,对我而言最大的影响就是待遇会变,我记得当时我的工资待遇是健将等级,一个月一百零七块钱,但转为职业后,工资就是3000多了,是之前的30倍。

进了国家队后,有国家队的比赛我就代表国家队参赛;职业联赛期间,我就在四川全兴队踢球。

1994年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元年,踢进了职业联赛的第一个球。很多人都问过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其实我压根没有感觉,我真不知道比赛是同时开始的。94年的开幕式在成都,我们的第一场是跟辽宁队比,当时哪能想到会进球,辽宁队是老大哥,四连冠,我们能少输点就不错了,谁知道开场七分钟,我们队就获得了一个点球。

因为是第一场球,又对上这么强大的对手,我感觉到有一些队员比较紧张,所以就主动跑到余东风教练那儿跟他说,我来罚这个点球,然后这个点球进了。比赛完了,才有媒体记者跟我说,魏先生,恭喜你,你打进了中国职业联赛第一个进球。那时候我才知道,啊,刚刚那个球是第一个进球啊。我觉得挺平常的。

那天有球迷还在跟我说,职业联赛第一年,我好像有7粒进球?反正进了不少。当时踢的位置不再是前锋了,是右边后卫,但我也属于进攻型的后卫,有不少进球,有球迷管我叫“带刀后卫”。

2001年,甲A联赛第9轮,我代表四川全兴队(四川商务通)参加对战山东鲁能的比赛。

当时还不是我的巅峰状态,94年我才23岁,算是年轻球员,不太成熟,还在成长中。在球场上,稍微遇到自己状态调整不好的时候,心态就调整不过来了,可能这一场都会发挥得很差,这就是年轻的一个表现吧。

我情绪有起伏的时候,倒未必是丢球的时候,可能足球场的整体氛围对我影响更大。踢足球就是要激情,要一个球迷的氛围,所以现在疫情,很多空场比赛,没有观众,我觉得都毫无意义,没有那种激情了。几万人摇旗呐喊,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在四川全兴队踢球的时候,跟球迷关系非常好,包括成都球迷协会、四川省球迷协会的会长,我都跟他们关系很近。有我的比赛,他们基本每场都会看,球迷们还专门给我做过一个剪贴报,把过往报纸上关于我的报道都收集了起来。

我的职业生涯中进过很多球,对我来想,记忆最深的是1996年,甲A第六轮我们跟深圳的比赛,我有一个侧凌空射门进球,被马麦罗的脚后跟进球给掩盖了,实际上那场比赛我们两个的进球都非常漂亮。还有1997年对战三星的帽子戏法,那三个球都是在运动当中进的,没有点球。

球场上的我,当时我们踢大连队。

那时候算得上是我的巅峰时期吧,不过,除了进球挺让人激动兴奋的,我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我觉得我是职业球员嘛,就应该这样,每周就是为了联赛在做准备,比完一场就赶紧调整心态,准备比下一场。

代表国家队上过的最大赛场应该就是1997年世界杯外围赛,亚洲区的预选,代表国家队踢球,和踢职业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我不属于紧张型的球员,我是那种球迷多,闹得越厉害,我越放得开的那种。世界杯的赛场上的确要比以往更振奋。

1997年其实是很有希望的,虽然决赛我没有参加,但离开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暗暗祝中国足球好运。

外围赛我觉得大家发挥的都不错,我的队友马明宇就发挥得很好,他也是后来国家队队长,黎兵也很亮眼,我对自己的发挥也是满意的,我觉得算是及格成绩。最终没能出线,当然有遗憾,肯定有遗憾,那可以说是离世界杯最近的一次。遗憾过后,我在想,如果不能够代表国家队参加世界杯,那肯定也是能力问题,能力达不到,你才参加不了。

但全世界有多少足球运动员啊,不能全部去参加世界杯。作为我,曾经是国家队的一员,哪怕是金字塔的一个底座、一个铺路石,我都认为足够了,满足了。

1998年,国家队参加戴拿斯杯期间,我和队友在训练时的照片。

在世界杯外围赛的时候,我和教练组在回撤这方面的技战术意见有一些相左。在地方队,我也有同样的助攻,但我的前卫会保护我,而在国家队,技战术不一样,可能这方面的要求就不一样了。对于这些争议,按教练来说,怎么说都有理,我不会去争执,也不会要求人家为我改变什么。

有时候为了队友,我可能会争一下。1999年,当时四川全兴队的主教练是塔瓦雷斯,我记得是足协杯,我们在贵阳和广州松日队比赛,踢到89分钟,比分还是0比0 ,这时候老塔可能已经有点不开心了。第89分钟,我的队友门将高建斌有一次脱手,最后人家绝杀了。回到休息室后,我看到老塔和高建斌有一些冲突,口头上的,他可能认为高建斌那个球处理得不好。

所有队员都很失落,而只有他去怪队员,所以我让他闭嘴。我认为教练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责怪队员,真正聪明的教练员会把责任揽下来。我俩当时情绪都有点激动。不过,后来他也跟我说,咱们男人之间,如果有什么,不要在背地里说,就拿到面上来说,这样也挺好的。我说,我觉得那天你有点过分了,所以我当面顶撞了你,这也是我不对的地方,作为球员来讲,永远要服从教练员。

老塔最后走的时候,当着全队的面,送了一本《圣经》给我,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我问他,他说希望我多看看这个《圣经》,希望我更成熟一点。现在来看,他其实是最适合全兴队的外教。他是犹太人,平时比较随意,不像霍顿和米罗西那样绅士,但他在训练中和比赛中,都是非常有针对性的。

1999年5月,四川全兴前往法国访问,左边站的是余东风教练,右边是我。

我在全兴队里一直是这么个大哥的角色吧,能护着队员,包括底下的小队员就护着。当时全兴队有好多外地球员,我算是四川本地人,我想的就是处处要关心和关照这些队员,不管是在他们的家庭上也好,在生活中他们遇到什么困难,我都理应去帮一把,队员有什么要求也尽量满足他们。

九几年的时候,我有个队友叫刘成,训练当中骨折,住在成都的体育医院。当时快到春节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队友在医院住着,他老家在湖南,过年肯定没办法回家了。那天下午,我开车去医院,把他接回家过的大年三十。

我带他一起放烟花、看烟花,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了。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正常的小事,但对他而言不一样,他觉得我让他在过年期间,找到了家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会提这个事。

老全兴队为班底的四川明星队,参加公益比赛时的合影。

2000年,我完成了人生中除了足球的另一件大事,我结婚了。爱人之前是我们四川省的羽毛球运动员,后来没走职业运动员这条路,做了金融行业。1986年,我们在四川省运动技术学院认识,大家每天生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走去训练,天天能见到。她性格很开朗,很能相处。

1999年,我比赛受伤,肩锁关节骨折,在医院里躺了一周,这大概是我职业生涯最严重的一次受伤。当时要做手术,大夫没同意,就缠着绷带坚持比赛,后来慢慢好了,但留下了后遗症,到现在一阴天,肩膀会痛。

住的医院离妻子家很近,她没事的时候就跟我通电话,有时候来医院看看我,给我送点吃的。我快康复的时候,有一天她说,去她家里吃个饭,我说好啊,就去了。那会儿还没正式确定关系。

我去她家里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敢一个人去,还拉上了我一个队友,怕我一个人太紧张,放不开。去她家里吃饭的时候,我肩膀上还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刚开始我觉得她父母挺严肃的,直到大家坐下来吃饭,他们给我夹菜,我才放开一点。这次吃完饭,我和妻子确定了关系,在一起一年多就结婚了。

2001年,我和妻子的合照。

2002年,我的职业生涯发生了一些变化,突然被挂牌、停职、停赛,是我没有想到的。既然已经出现了,我也想过,要么不踢了,准备退役。那年我31岁,四川足球当时的氛围和环境已经不适合我再留下了,我觉得他们不是来搞足球的,带有太多商业的东西,那我就离开。

在准备放弃踢足球的时候,戚务生指导跟我说,为什么要放弃,你还年轻,不行的话就到我这来。可以说是戚指导收留了我,我转会到了云南红塔。其实当时我已经放开了,都是想过退役的人了,但既然选择了,我在红塔就要做到一个老队员应该做的,哪怕我没有经常上场比赛,但在平时的训练中、在生活中,我会把这个队伍团结得更好,让他们更有战斗力。

有时候代表云南红塔,跟四川队踢比赛,我就觉得怪怪的。我可以说是四川足球的一面旗帜吧,以这种身份来跟四川队比赛,你说我奇不奇怪?肯定心里不是滋味。

一个赛季以后,红塔就解散了。2003年赛季结束,我也退役了。换到现在,三十一二岁的年龄退役不太可能,有球员三十七八岁都还在踢,而且我当时的身体条件也很好,体能和水平都没问题。没办法,环境不适合我,还是挺遗憾的。

2017年世界传奇球星赛,我和西班牙球员普约尔的合影。

因为没有预料到会那么早退役,所以我对之后的生活没有打算,只想着退役以后再看,也不会有什么长远规划。从高强度、高密度的训练和比赛中脱离出来,我真的很不适应。我记得我跟我妻子讲,有时候感觉不知道要干什么,很迷茫。比如中午吃完饭,按职业队的要求,稍微休息一下,下午就要训练了,但我在家里就不一样,吃完饭了感觉没什么事,下午不知道去干什么。

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适应新的生活时钟用了得有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后,我开始计划说,我要去做点其他事情。我去学了教练员证书,也尝试做了不少生意。做过煤矿、铁路生意,还开过饭店,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做什么亏什么。现在想明白了,运动员退下来挣点钱,千万别盲目投资,隔行如隔山。

我不知道“商场如战场”该怎么解释,开矿就是件很复杂的事,要面对很多东西,不是我能干的。运动员行业比别的行业简单得多,后来我觉得,足球才是我的本行,脱离了足球,真的很难有转型成功的。不过业余足球我一直在踢的。最早,我和姚夏、邹侑根约好,买了一个小区里的房子,平时没事就会约他们踢球,每周会踢个一两次。

2017年世界传奇球星赛,我和巴西球员卡洛斯的合影。

2008年,我临危受命,执掌四川足球俱乐部。我和四川足球俱乐部的董事长是朋友,他是投资方。那时候我还在国外,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这个意愿,因为还有六轮要保级,我说可以,就从国外回来了。

当时保级的情况不是特别好,我还要面对徐根宝的上港,情况不乐观。但既然朋友叫我了,我也是真的喜欢足球,离不开足球,那有挑战,我就想去试一试。我也把条件提出来了,如果真的降级了,你可不能怪到我身上。

在我当俱乐部主教练期间,发生了中国赫赫有名的“吊射门”,青岛踢假球,那场比赛是我带四川队去的。做一些事总要有回报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所以后来出现的中国足球反腐风暴。我踢球的时候,黑哨问题也很严重,后来抓了不少裁判。

大家都认为他们是黑哨,但现在有些比赛,你也觉得裁判吹得莫名其妙,你只能说他能力有问题,还说不上他是故意的,因为你没有证据,而且中国足球有规定,赛后你是不能去评论裁判员的。

2015年,我去参加在上海举办的胜利联盟杯国际传奇冠军赛。

主教练我干了两年就下来了,投资方不搞了。之后,我基本在从事青训。前几年,我还在成都蓉城足球俱乐部任副总兼领队,今年刚刚退下来,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全身心陪家人。

我以前想过,如果当初没踢足球,和父亲一样,开大卡车,大夏天光着膀子握住方向盘猛开,回家后干一瓶冰镇啤酒,这种人生也很爽。现在我也还是希望,我能过一个正常丈夫的生活、父亲的生活。结婚之后,我几乎陪不了家人,职业球员要常年在外面打拼,还好我没有做太长时间职业教练员,否则离开家庭的时间会更长。

挺多人说我结婚后变了,性格不像以前那么冲了,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有了家庭,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得承担起对家庭的责任。三个孩子的出生对我影响很大,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我还常常说“可以被打死,不能被吓死”这种话,现在不会了,当了爸爸后,不能老把“死”挂在嘴边了。我现在要加倍努力挣钱,给妻子和孩子营造更好的生活空间。

2021年2月,我们一家五口在玉龙雪山下的合影。

在外忙事业,还有应酬,家里确实顾不过来,白天训练,晚上应酬完,回到家孩子们都睡了。我妻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当初我转会到云南,她也陪着我一块去。虽然当教练的时候是走训,训练完就回家了, 但顾及家事很少,都是妻子在操持。三个孩子都还小,每天看到妻子给他们挨个洗澡都得累死。

现在有时间,我就在家多陪陪孩子,儿子才四岁多,我没事就带他去踢足球。老婆想让大女儿去打羽毛球,大女儿也练了两年多羽毛球了。小时候父亲让我接触他喜欢的行业,但我现在做了父亲,想法不一样了,我不会强求孩子走专业道路,如果他们喜欢,那可以试试。

我和三个孩子出去玩。

再回首,年轻时的自己比较张扬,踢球也需要一种张扬的性格,现在回归生活,就不需要了。最早有球迷在场上叫我“魏大侠”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在叫我。怎样的称呼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所谓“大侠”可能是他们眼中的我,对朋友很仗义。

从小一个人孤身在成都,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呼唤不到人,所以对年轻球员和外地球员很能感同身受。我经历过,体会过这种感觉,就不想让他们再经受。朋友永远在我人生中处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第一位。

很多人问过我,对年轻时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后悔吗?不会后悔的,没什么好后悔,这就是骨子里的东西。回忆都是美好的,不管付出了什么。我也很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像个侠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