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在澳洲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我的女儿也在澳洲读了大学,有了工作。我相信,人的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心怀希望,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够创造幸福的生活。
现在的我,自信坦诚,但从前我非常自卑。
1975年6月,我在沈阳出生,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是鞍山人,大学的时候从鞍山保送去沈阳航空学院,在626航空航天研究所做工程师,在那里认识了在沈阳飞机工业集团(简称“沈飞”)工作的母亲,组建了家庭。作为双职工家庭的独生女,我们生活的条件还不错,我每个月还能凭着独生子女光荣证拿5块钱补贴。
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在鞍山公园的合影。
沈飞的工厂在沈阳北边一个叫“三台子”的地方,远离市区,像一个世外桃源。我从小在三台子的沈飞大院里长大。在这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都知根知底。每次研究所招进来一批新员工,“高知单身汉们”就会被大院的家长物色回家做女婿,所以我们那里流传一句俗话,“三台子小姑娘不对外”。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大院生活,这里的生活太封闭了,我从小就想着,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去很远的地方嫁人。
研究所大院里都是像我父母这样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的家长之间,最爱比孩子。但凡有些孩子出国留学了,大院里就会盛传“谁家的孩子出国啦”,过几年后,饭桌上又会提起“谁家的父母出国帮忙带孩子了”,言语间都是羡慕。我爸爸去过美国、罗马尼亚这些地方出差,英语很不错,从小就和我用英语对话。
1983年,8岁的我和父亲去北京颐和园旅游。
可惜,我在学习上并未能够如父母所愿。我从小在沈飞的子弟学校上学,初二以前的成绩都还不错,在班级里数一数二,尤其是英语很好,父母来开家长会很光荣。当时我性格开朗,酷爱唱歌,还担任过班级里的文艺委员,是个小“官迷”。但初二的时候,我没有评选上文艺委员,“官迷”的心愿落空了,加上又开始叛逆,居然开始逃学。我的英语老师几次提醒我,我都和她吵架。
学习不好,父母对我一直是打压式教育,成绩差了就会训斥我。小学的时候老师曾在班级里夸我聪明,于是他们总是一边打一边说“你要是笨也就算了”——所以我特别讨厌老师说我“聪明”。加上我处于变声期,原本很擅长的唱歌也唱不好了,慢慢的,我好像就变得什么也是了。
就这样,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自信心也跌至谷底,变得内向了许多,中考的时候只去了沈飞旗下的一所普通高中。高中的时候,我浑浑噩噩,学习依旧是很烂。高三的时候,年级组里有空姐选拔,我鼓起勇气报了名。但当我告诉父母之后,他们直接说“你不行,你那个四环素牙就过不了关”。
我高中毕业时的照片。
70后的人从小会吃四环素,牙普遍会有些黑。本来就自卑,这次父母一说,我更加不好意思了,无论老师怎么劝说我,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我们班十几个女生都参加了初试,看着她们欢天喜地地买了新衣服去参加面试,我真的很受伤。后来有一个女生被选中了,全校大喇叭广播。这件事成了我心头的遗憾,居然连试都没有试,就直接放弃了。
后来的高考,我基本全程摆烂。考完之后,有两个朋友拿着报纸来找我,说新加坡地产大亨在沈阳落地了“夏宫”水上世界,正在招人,我们就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去应聘。仿佛是命运安排,我面上了,但找我来的朋友却落选了。被选中的人被拉去大连海军舰艇学院,封闭军训了一个月。出发的时候,夏宫包了4台大客车带我们绕了沈阳一整圈,拉了红条幅欢送我们,沈阳电视台还报道了这件事,阵仗很大。
当年的夏宫,铺了很多条泳道,阵仗很大。
军训的时候高考出分了,我大概考了300多分,只能上自费大专,爸爸觉得那个学校不好,于是就同意我专心地工作。我的高考成绩一直是我爸爸的心病,后来我叔叔家的孩子考大学去了四川,我爸爸还特意坐火车送他去大学里,感受一下送孩子上大学的体验。
在夏宫筹备的一年里,我们这些18岁左右的男孩女孩一起培训,我没有喜欢上任何人。但夏宫开业不到一个月,试营业期间,我就在新员工中认识了我的前夫,我们很快就恋爱了。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那段时间,我沉浸在恋爱之中,玩心重,在夏宫营业后不久就不做了,无意中入了摄影这一行,去做了后期。我是双子座的,一面很自卑,一面又很心大,没有想过未来要有一个什么样的职业,没有想过要过怎样的人生,后面几乎每一份工作都没有超过2年的。而前夫跟我就特别不一样,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直为之努力,进了夏宫一个月之后就升了领班,后面也做了主管。所以我很喜欢他,很崇拜他。
都说“三台子小姑娘不对外”,我前夫家却和三台子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离得很远。1998年9月,我们就结婚了,搬出了三台子,住进了他们家。两个月后我便怀了孕。
我和前夫的结婚照。
怀孕之后,我的妊娠反应很大,住了一个月院后,我的职位就被顶替了。我一贯来都比较怂,没有为自己争取,直接回家休息安胎。不过多久,我前夫也辞职回家了,但他休息和我不一样,他一心想要做五星级酒店的经理,休息的时候也一直在留意机会。我俩没有收入来源,全靠父母过日子,但我每次产检,他都陪着我,我们俩过得还挺开心。
1999年8月,我生下了女儿。孩子七八个月的时候,我就去一家小影楼上班了,不久后,我前夫去四星级酒店面试,拿到了经理的职位。女儿两三岁的时候,我跳槽去了一家大影楼,前夫也跳槽去了五星级酒店,从收入上来说,我一个月两三千,他月入过万,眼看着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我和前夫、女儿的全家福。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感情慢慢变了,他回家就打游戏,手机也不离身,更没有了夫妻情趣。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也说没有,但他越这样,我越怀疑。我的性格中,比较心大、比较天真的那一面不见了,自卑、多虑的一面反而被逼了出来。从来不检查他手机的我,居然开始查手机了,看见经常给他打电话的号码,我就会逼问是谁。后来,他终于承认自己出轨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我还是如晴天霹雳。不想和任何人说,也不想让父母担心,只能自己消化。那时候恰逢非典,单位都停工了,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只买了瓶可乐拎在手里,满大街漫无目的地散步。我生完孩子一直减不下去体重,在那个时候迅速地就瘦到了生孩子之前。
我也希望自己拿了独立自强的大女主剧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渣男,但现实是,我们有孩子了。知道他出轨后,我试图修复我们的关系,每天都嘘寒问暖,不停地给家里买水果,给他洗衣服,甚至想要打扮漂亮,改头换面,重新吸引他。我想只要他回心转意,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和4岁女儿的合影。
直到有一天,我在他的包里翻到了一张人流的单子,才知道了他出轨的对象叫什么,也才知道这个人为他怀过孕、打过胎。这个时候,我才真的心灰意冷,觉醒了。我和父母说要离婚,我父母思想都比较守旧,觉得结婚了就不能离。我虽然心痛,表面上却依旧安慰他们,说一辈子就一个男人多亏啊,现在终于有机会试试各色各样的男人了,多好!
2003年12月,非典结束了,我和前夫正式离婚。我带着女儿,成为了一个单亲妈妈。离婚后,我和女儿的生活可以说是一落千丈,我的自信心也是一败涂地,觉得自己是个没有魅力的人。当时影楼里一位男同事对我很好,在离婚的过程中经常给我支持,我就像溺水的人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和他谈起了恋爱。
离婚后,我父母经常帮我一起带女儿。
这是我离婚后的第一任男友,比我小五岁,对我很好,有一次我母亲在青岛摔跤住院了,他立刻放下手边的事来帮助我。到了青岛当地的医院,为了不引起别人的风言风语,我父母就叫我女儿叫他“爸爸”。他一直帮忙抬担架、陪床,帮了我好大的忙。我在他这里,也感受到了久违的被爱的感觉。
我们在一起谈了2年,2005年就和平分手了。没过多久,我再次辞职了,开始在电影院里打工。正好当时流行网恋,我在不同的聊天室里聊天。但我也挺坦诚,遇到网友,我都老实交代自己已经离婚,带了一个女儿。如果有人排斥,那不聊也罢。
那时候,我和一个从哈尔滨来沈阳上大学的大一男生网恋了。聊了一阵子,他总开玩笑说“姐你不要骗我啊”。后来我们见面了,我发现他真的才19岁,我30岁,比他大了足足11岁。他把我介绍给他同学,他同学一开始也都不看好我们。他大二的时候,一帮同学都要找暑期工,却苦于没有门路,我联系了之前的同学,把他们十多个人都拉过去打暑期工。后来我开了一家服装店,男友大学毕业之后也来帮我,他帮我看店,我就开车带女儿去补课。
2008年,我开了一家服装店,男友经常来帮忙。
虽然不被看好,但我和他整整谈了九年恋爱。因为我有孩子,我和男友还有11岁的年龄差,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他父母不会接受。我自己呢,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恋爱对我来说更像是生活的调味剂,只要自己开心就行。我的两任男友对我的女儿都很好,这就够了。
这样的生活状态,转折点发生在2013年。我女儿在国内上了初中,我经常接送她上学,和其他家长聊多了,发现别人家都想得很长远,他们说要一起把孩子送出去念书,我们家长轮流出国去照顾。这个时候,我有些心动,但出国离我实在太遥远了。当时我的服装店房租越来越高,不得已就关门大吉,哪里有钱供女儿出国读书。
后来,我参加表妹的婚礼,听到有朋友找了外国人结婚,就把孩子带出去读书了。还有同学给我打电话闲聊的时候,提到谁谁谁嫁到了澳洲,可幸福了,每天都坐游艇出海。我听了真的心痒痒的,觉得出国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回顾我的前半生,好像一直没有什么目标,一份工作做不满2年就换,婚姻也一塌糊涂,很是亏欠我的女儿,没有给她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2016年我去斐济玩,也过上了从前比较向往的生活。
我把这个念头和女儿一说,女儿也很赞同,想出国读书。于是,我便没有了犹豫,开始拜托婚介、朋友给我介绍外国人相亲。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他们一直都不太相信。我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告诉男友,但想到他也到了该稳定的年纪,不能耽误他,于是我也很坦诚地告诉男友,我现在一心为了孩子,要办出国,我不能考虑你了,你该找老婆就去找老婆吧。
我对男友、父母都做了铺垫,但阴错阳差,整整两年,我拜托的婚介、朋友都没有成功给我介绍过,看来这条路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缘分不到,谁都帮不到我。
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我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我自己在网上认识了K,他是一名澳洲的心理医生,在悉尼,1968年出生,当时我39岁,K比我大了7岁。他也是离婚且有孩子的,我们俩顿时有了很多共同话题,一拍即合。
从左至右,是K的儿子,K,我,我女儿,K的女儿,我们关系还不错。
聊了不久,我们就约着要视频。这个老外非常正式,视频会提前和我约时间。到了那一天,视频一开,他穿着西装革履,端正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做了自我介绍,我感觉还挺受重视的。
K是做心理医生的,非常注重深入了解。我们第一次视频之后,他很郑重地问我,能不能每天都抽时间聊几小时。于是,每天晚上中国的八点、悉尼的十点,我们就会视频三个小时,视频结束,他那边都一点多了。
我有时会担心他很累,但是他一直坚持,这样的了解是有必要的,也是为我们俩负责。虽然我小时候能和爸爸英语聊天,但我高中就没有再听课了。现在说起英语,还是很吃力的。所幸我们俩是视频聊天,还能眼神交流和肢体交流,比打电话好多了。
聊到后来,他也会问我为什么会和一个外国人网恋,有什么诉求。我很实在地说,我想把孩子带出去读书。原以为他会觉得我别有所图,没想到,他表示非常理解。有一次他问我工资多少,我说每个月4000元,于是他每个月给我打4000元。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我们这段感情开始认真了。就这样,我们把所有能聊的、不能聊的,都聊了。
这是K的家,传说中的“大house”。
2015年9月,也就聊了三个月之后,K就提出来沈阳看我,在见面之前,他让我拿一张A4的纸,把我的手放在上面拍照发给他,这样他就知道我的手指大小,可以给我选戒指了。9月18日,我带着激动的心,在沈阳机场见到了他,一米八三的大高个,和视频中的人没啥区别。我带他在沈阳转了一圈,也认识了我的父母。我父母对于我真的找了外国未婚夫一事特别惊讶,因为自从上次我和他们宣布我要嫁到外国去之后,他们一直以为我是异想天开。
2015年,K第一次来到沈阳。
他回去之后,我们继续每天视频三小时,慢慢明确了心意,决定要结婚了。就这样,12月的时候,K先生又来了,我们办了未婚妻签证。因为我们特意看过,未婚妻签证在沈阳办3000元,在澳洲需要5200澳币,虽然还没有结婚,我已经本能地开始为我们的小家精打细算起来。
2015年,我戴上了K送给我的订婚戒指。
在2016年,我就带着女儿来了澳洲,第一次去澳洲,我还是非常忐忑的,带了10万的存款,防止去了之后分手了,自己还是得谋生的。我父母也非常担心,我爸爸生怕我被骗了,还给我抄了大使馆的求救电话。
我和女儿第一次落地悉尼,左边是女儿,右边是我。
去了澳洲之后,K先生就在机场迎接我们,特意买了一束鲜花送给我。他直接把我们带到了他在悉尼的家里,我也见到了传说中的“大house”。那一阵子,他总是提前下班回来,买好了吃的用的,带着我和女儿出去玩,去了悉尼各种景点,希望我们能尽快适应。我和女儿每天都给我父母发各种视频,他们也逐渐放心了,后来我把他们也接过来,一起在澳洲旅行了很久。
2016年,我父母第一次来悉尼,我来机场接他们。
最让我感动的是,K一直记得我说我要给我女儿办出国读书的事,很早就为女儿找学校。2016年3月我们就找到了一所不错的高中,春天开学准备上高二,我女儿在国内读完了高二上学期,正好可以衔接一下,适应高中生活。K为我的女儿办理了入学手续,我的女儿很顺利地在澳洲入学了。
我女儿在国内读书属于班级里的中游,不是很爱学习,加上因为是单亲家庭的缘故,一直都比较自卑,中考的话只能去普通高中。带她出来读书时,她最开始很担心自己不能融入,英语不好,而且很排斥重读高二,我就和她说:“国外没有人在乎这个,30岁重新读大学都没关系。”
她进了班级之后,发现单亲家庭比较普遍,大家不会因为她是单亲就排挤她。而且,她的成绩也可以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尤其是数学课,在班级里简直吊打澳洲的孩子,于是就慢慢找回了自信。
2017年,我女儿高中毕业啦。
小孩有了自信,看到了希望,就越来越愿意学习了,考试周附近的时候,甚至会主动要求我不要带她出去玩。后来,她申请上了悉尼科技大学,是一所世界排名前100的学校,一边上学,还一边在奢侈品店打工。作为老母亲,我看着她自信地参加全英文面试,感觉非常非常自豪。
我和女儿14年的变化。
女儿上学的事情解决了,我的人生大目标也实现了。我和K也在不断地磨合中,我们俩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语言和文化差异上,我想表达的东西,翻译成英文后就会变了味儿,他传达给我的,我也不能100%领会。有时候我说烦了,就会大吼。不过好在K是心理医生,情绪很稳定,从来不生气。终于,我们磨合了一年后,在2017年3月结婚了,那年我42岁。
结婚后,我不想在家里做全职主妇,总觉得向人要钱不好。因为我没有高学历,也没有国外工作经验,所以我先去找的日杂店工作,在Smart Dollar里做收银和理货,一个小时挣12澳币。后来我又去面包店做了2年,工资上涨到20澳币一小时。
在面包店工作,我是左三的那个中国人。
2019年的时候,我去TAFE(技术与继续教育学院)学习护理,类似于上了中国的职业学校。毕业后,我就开始在澳洲政府为残疾人提供帮助的机构NDIS里服务,时薪上升到30澳币,养活自己已经完全没有问题。最关键的是,我从帮助老年人和残疾人中感受到了成就感。
我每天陪残疾人一起上超市、逛街。有一次,我接到的任务是陪一个客户看电影,我只需要把客户带过去,一起坐着看电影就行。在国内,我一直疲于打工,每周只能休息一天,很少去电影院看电影,而在这里,我陪人看电影居然可以拿钱。我一边看电影,一边幸福得差点笑出声。
我老公K是心理医生,也是按小时计费的工作,他经常和我交流怎么记录客户的时间,怎么应对临时有事的客户,就这样,我的工作逐渐走上了正轨,坚持至今有四年了,是我工作时间最长、最有收获的一份工作。
我和K的合照。
另外值得我自豪的事是,我把父母接到了澳洲和我一起生活。2023年7月的时候,他们回了一趟国,到大院里看朋友。大院里的人都认识他们,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和熟人聊天,父母和他们说我的生活,特别高兴。我在一边看着,心想总算能为他们做一些事,让他们因我骄傲一回了。
和父母、女儿在悉尼玩,是我最大的开心,我是左一。
有时候,我父母聊起我离婚还是不能释怀。我总是说,如果当初不离婚,我可能还在沈阳待着,女儿也不可能去这么好的学校上学,哪里会有今天这么好的生活呢?坏事往往就是好事的开始,只要自己有目标,愿意努力,人生处处都是惊喜。
我和K来上海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