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岁时的我。
在外婆家,可以说我的天性得到了释放,野性也得到了滋长,我觉得自己骨子里有一股侠女豪气,大概就是在海岛里滋生出来的。小时候每天除了在家捣乱就是出去疯跑,和男孩子一起踢足球,偶尔也会打架,从小我就是高个子,有时男孩子都打不过我。童年的我,每天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潮起潮落,所以性格中也充满了那种海阔天空随遇而安的特质。
因为生活在小岛上,外公去捕鱼,我吃得最多的就是海鲜,估计我能长到170cm也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吃鱼虾,高蛋白。外婆怕鱼刺扎到我,会非常细心地帮我把鱼刺一根根挑出来,吃虾也会把虾壳剥掉再给我。
外公外婆给了我特别快乐的童年,人家不是说无忧无虑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嘛,真的是这样,这种感觉就像一直有阳光照着我人生后来的日子。
5岁时的我。
从上学开始,我就回到父母家住了。我父亲是年轻的时候为了逃婚,逃到香港的。在工作时认识了我母亲,之后就一起在香港打拼,组建了家庭。我的爷爷奶奶是满族人,镶白旗,在广州生活,再往上一辈是北方人。记得小时候回广东探亲,村里各家各户都姓周,全都是满族人。
那个时候我大概是三四岁,我听他们说话,没有一句听得懂,觉得他们在说“外星语”,很遗憾,我一句满族话都不会说。我们家在香港生活,也没有特意保留民族习惯,倒是很讲究仪态规矩,比如餐桌礼仪呀,比如蹲下的时候不能撅屁股等等。我从小就喜欢吃面食,吃包子、吃饺子,像个北方人。
我爸爸非常喜欢看书,家里很多名著。他给我买了各类的百科全书,每天我都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我爸会给我解答。每个月他都会带我们去公园,看雕塑、花草、动物,还专门买了照相机,给我拍很多照片,然后带我看电影,教我骑脚踏车,每周全家一起去茶楼喝茶。我爸爸写字特别漂亮,毛笔书法写得特别好,他也教我写书法。
我家的家教挺严的,父母要求我们读书成绩一定要前十名以内,不能随便出去跟同学玩,有准确的到家时间限制,晚回家妈妈会骂。家里吃饭一定要先叫长辈,拿筷子夹菜永远不能越过人家的手,只能夹在自己面前的菜。在那个生活不富足的年代,他们竭尽全力给我们最好的生活和教育。
在父母的教育下,我从小就是家庭责任感很强的人。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楼下邻居家着火,火已经烧到我家厨房外的阳台了,我马上把家里所有人的证件都拿好装在身上,然后跑到厨房,拎起一大桶的火水(广东话叫火水,普通话应该叫煤油,当时没有煤气天燃气,做饭都是烧火水),拼命跑下楼。后来火警结束,我妈我姐怎样拎不动那桶火水,我也拎不动,都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
我爸每天收工回来,我都负责给他拿拖鞋、倒茶,有时候还给他踩背。我和大弟弟相差12岁,我妈妈怀孕的时候,我把零花钱省下来,每天给我妈买一瓶牛奶喝。两个弟弟出生后,我负责洗尿布、做辅食、照顾弟弟。我妈喜欢出去打牌,家务基本是我全包,我一个人就可以粉刷全家的墙,一个人搬餐桌,所以现在我什么家务都会,独立生活能力比较强。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每个礼拜都有周会,所有的学生都在一个大礼堂里聚集,老师经常让我在周会上讲故事,或者唱歌,全校同学和老师基本都知道我。老师带我去参加朗诵比赛,广东话和普通话都有,拿过很多奖,我最早的普通话就是在朗诵比赛时候学的,这也是我最早的表演了。
小学时的我。
读书时候,邻居和老师、同学都夸我漂亮,我自己从来都不觉得。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很深的近视,这可能是天生的吧。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戴眼镜,到小学毕业时近视已经是800度了,摘掉眼镜什么都看不清,照镜子要贴着鼻尖才能看到眼睛,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摘掉眼镜后真正的样子。当时戴的眼镜非常厚,我觉得自己不好看。
后来中学快毕业时配了隐形眼镜,摘掉框镜,我才看清自己的模样,对着镜子感叹:原来我长这样子。其实外貌从小到大变化都不大,只是摘了厚厚的眼镜,很多人都说我眼睛特别迷人,我觉得可能是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看东西。
中学时期的我(左一)。
很多人觉得我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我从小一直都是“假小子”的性格,用北京话说一点也不“矫情”。中学3年级的时候,我生病住院几个月,没有人陪住,只有我自己,妈妈怀孕生小弟弟,所以家里也很少来医院探望我,我也就更加独立坚强了。
出院后为了锻炼身体,天天爬楼梯,我家住十几层,坚持了一年。那个经历对我来说是一夜间成长,现在想想也很佩服当时的自己。
我爸爸看到我成天蹦蹦跳跳的,在学校打篮球,老是这样跳来跳去,觉得我没有“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老提醒我要学习做一个淑女。为了让我沉淀下来,他就替我报名了港姐竞选。
在我爸看来,除了参加选美才会懂得如何做一个淑女之外,他还觉得,十八岁是一个很宝贵的阶段,应该有些特别的经历。为了公平起见,爸爸帮我和我姐姐都报了名,填完资料后,又拿了我们的照片去投,那张照片还是家里小朋友互相拍着玩的照片。
我就记得我爸拿报名表回来,但我没有理会,因为想着要全力以赴参加中学会考,要读书。我想考大学,学室内设计,我非常喜欢设计。
后来TVB打电话来通知我,说我入围了,要去面试。电话是我接的,对方问:你是周海媚本人吗?然后我说是。对方说,恭喜你,你入围了“香港小姐”,还说了几点,去哪里面试什么的。我说你是整蛊的电话吗?你是不是跟我开玩笑?我不信。挂了电话之后我就想,真的假的?
因为当时我才17岁,不是香港小姐那种成熟的形象,就是个小孩,我一直以为爸爸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会来真的。
既然这样了,我也就去面试了。入围前30强后会有人教导仪态,那是我第一次开始学穿高跟鞋,回家要在头上顶着书本练习,当时觉得自己很惨,站得腿都肿了。我只是个子高,脸像个小孩,为了参加比赛,我妈特意带我去烫了一个当时很流行的卷发,看着能比实际年龄大几岁。
参加选美比赛时的我。
面试的时候,面试官是好几个TVB监制,很有名,但是我不知道是谁。面试官问我:有没有人说你像混血?我说没有。问我怎样才能在沙滩出风头?我说我会录下自己唱走调的歌,然后用音响播放出来。然后还有人问我,你看电视吗?我说不看,我只看新闻报道。他问为什么啊?我说节目不好看。问我什么我都说没有,其实我是奔着落选去的,故意说反话。
但后来还是入围了前15名,我这种不拘小节的表现与香港小姐高贵大方的要求不相符,就这样蹦蹦跳跳地止步在前15名,无缘决赛。落选的人都有点难过,但是我特别高兴,到处去恭喜拿奖的人,年龄太小了,觉得落选是解脱。
无线电视台通知我被选中,进入无线艺员训练班,学习后加入无线电视台成为签约艺人。我妈妈极力阻拦进入无线电视台,我就跟我妈说:给我两年,如果两年后,我还是小丫鬟站在别人后面,都还没用什么突破,就不演了,回来继续念书。
拍的第一部戏是1985年无线的电视剧《杨家将》,饰演杨九妹。当时因为是台庆剧,有很多大明星一起合作,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周润发、张曼玉、汪明荃,还有“五虎将”刘德华、梁朝伟、汤镇业、苗侨伟、黄日华。
作为一名新人,夹在这么多大明星中间,我真的有点害怕,第一次拍摄时,我连镜头在哪里都不知道,只知道数着第五句对白是我的,就在那数,轮到我时立刻走出去说,说完就赶紧撤下来。
19岁的我出演无线电视剧《杨家将》,饰演杨九妹。
拍《杨家将》时,看着这么多前辈,当时我都不敢说话,天天就坐在一边,很乖的自己看着一本书,其实也是装的,根本看不进去。
很多前辈跟我说话,逗我玩,我就不会回答,只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都会马上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的那种。就觉得你叫我?叫我干嘛?好吧,我来了。就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跟别人沟通说话。《杨家将》只能算是试水之作,真正让我踏入演艺圈的是后来的《流氓大亨》、《义不容情》这些戏。
20岁的我在《流氓大亨》中饰演方学宁。
从一个学生突然变成了艺人,觉得最不适应的就是找不到镜头,不太会演戏。我从来没有进过演艺学院,或者说从没接受过真正的戏剧训练,只是上了三个月的无线艺员训练班,应该说是速成班吧,可能是年纪小,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学到了什么。
刚开始我根本不会演戏,只会演我自己。后来发现这样是不行的,就到处请教前辈,或者是偷师,看别人的表演,看大量的电影。
我试过最疯狂的是有一段时间在电影院,买全天的票,从早上最早的电影看到最晚的电影,这个学习方法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影节,因为觉得自己有所不足,所以我就加倍努力。
我比较幸运,大概一年多以后我就开始演女一号了。很多人可能觉得红了特别开心,但是我没觉得开心,记得走在街上有人找我签名拍照,我很害怕,就想怎么办啊?我不想吃个饭都被认出来要合影要签名。
经常戴着帽子、眼镜伪装自己,不想被人认出来,感觉失去了所有的私人空间。其实拍戏对我来说,是一份工作,我想同普通人一样,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杂志采访时的硬照。
曾经有一段时间,还会有一些犹豫,会想我要不要找点别的事情做,不拍戏了?因为经常几部戏同时拍,最忙时曾经四天四夜没合过眼,经常在化妆间倒头就睡,熬得都是大黑眼圈,好像国宝。
有时候我就想,我才二十几岁,怎么把自己熬成这样了?大家看表象觉得好像我进娱乐圈很顺利,这就是表面的,实际上我真的付出很多心血去做这个事业。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演戏,我的性格也很适合演戏,所以到后来,我就整个人都陷进去了,陷进演戏里了。
只是中间有一段阶段,有止步不前的那种感觉。我不太擅长交际,很少出去应酬,有两年都没有接到任何戏,我有退出的想法。是不是观众突然不喜欢我了?当时也跟朋友合资开了一家咖啡店。后来出现的转机就是,中国台湾有戏找我去拍。拍完《倚天屠龙记》以后,大家好像又把我想起来了。
台湾找我拍的《末代皇孙》。
我在1994年的《倚天屠龙记》中饰演周芷若。
演艺道路也有小坎坷,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吧,有天凌晨收工, 开车回家的路上撞车了,我撞到头,手臂骨折。那天是中秋节,看医生都很难,后来还是武行的朋友介绍了治疗跌打的医生帮忙接骨。那次受伤很重,而且撞到声带,我半年多的时间都没办法正常说话,也错失了徐克导演的一部电影。
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做演员是不能有规划的,有时候你遇到的情况你是想象不到的,当你想要休息的时候,突然间有部戏,那个剧本特别好,那就去拍,没法规划。
我的人生其实也没有什么规划,一个人到了什么样的年龄,就会有什么样的心境,不同的心境就会做不同的事,不同阶段的人生有不同的要求和侧重点。
2002年,我在北京拍一部电视剧,叫《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主演有徐帆姐和曾志伟。不拍戏的时间我就出去逛,当时是冬天,正好北京在下大雪,很厚,满大街都是白茫茫一片。我觉得北京特别美,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北京的雪景。
我在香港出生和长大,从来没看到过这么美的雪景,我就很想留下来。而且内地市场很大,观众也认识我,觉得可以试试,就搬来北京了,在这里定居,到现在,整整20年。我很早就来内地拍戏了,去过很多地方,但从来没想过留下来,只有北京,让我很想留在这里生活和工作。
其实我跟北京是很有缘分的,1998年,香港回归祖国第一年的春节,央视邀请我到北京参加春晚,唱了《万水千山总是情》,觉得特别荣幸。2000年,我曾经到过北京拍过一部电视剧,叫《新闻小姐》,当时想了一下,如果我要到北京发展,必须把自己的普通话练习好。
2002年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北京,拍《其实你不懂我的心》,这次来到北京,我的心里就已经觉得,我应该留在北京了。
我在北京逛庙会。
当时我家里所有人都反对,甚至身边好多朋友都反对,觉得来北京这个决定很疯狂,是我一意孤行,但我没有被影响,就想你们不祝福我,不祝福就不祝福呗,我自己高兴,我喜欢,我就去。我是一个很追求理想和自由生活的人,我想得很开。
刚到北京,坐车出门,看到长安街和平安大街的那种宽阔,是在香港绝对没有的。北京太大了,之前我住朝阳区,开车很久很久,我问到哪了,结果还没出朝阳区。除了去工作,休息时间我走遍了北京的所有景点和大街小巷,故宫、颐和园、香山、八大处……因为我经常在家画画,还会去美术馆和琉璃厂逛一些画画的用品。
我喜欢吃北京烤鸭,北京所有的知名烤鸭店我都去过。2008年的时候,买票去鸟巢和水立方看奥运会,特别开心。今年的冬奥会不能去现场看,有点遗憾,就买了好几个冰墩墩做纪念。我亲历着北京日新月异的发展,特别是2008年奥运会开始,城市的文明程度、建设、交通,那种快,我没办法形容。
我在前门大栅栏和糖葫芦、冰墩墩的合影。
以前很多香港的朋友对北京或者说对内地了解的非常少,每次回香港都有人说我请你吃东西啊,你在北京吃不到,其实在北京,只要你想吃,满大街什么菜式都有。还有说在北京看医生是不是不行?其实北京的医疗条件特别好,我都让家人朋友来内地看病,他们亲自体验过之后也很感叹。
现在大家对内地的了解比以前多了,内地很早就开始拿部手机就能出门做所有事,外卖快递都很方便,朋友们都觉得我当时有先见之明。
现在我身边有好几位同龄的香港导演、编剧,都在北京定居了,还有朋友搞副业开了餐厅,没有疫情的时候,有空都会聚餐聊天。
我在四川甘孜旅游。
我到内地,第一件事情就是跟着新闻联播学习普通话,虽然拍戏时经常被现场工作人员笑我的普通话,但是我从来不害羞,到处找人陪我练习,当时的副导演一字一句的教我说台词,我到现在也很感谢他。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现实中和工作中是两个状态,在生活上我有时候是大大咧咧的,但是对于工作我会立刻变得很严谨。
二三十岁,重心在事业,四十多岁,在事业取得一定成功之后,追求生活品质,五十岁以后,人生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什么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都能放下,一边挑剔地工作,一边享受生活,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是怎样的,也就没必要纠结过往。健康和好心态最重要。
我在下雪的北京。
我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自由自在,生活安逸。我现在55岁了,也没结婚,我活得可高兴了。我不刻意追求,也不愿受世俗婚姻的束缚,只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忙时工作,闲时种菜浇花,过得滋滋有味的。
我家里养了祖孙三代的金毛狗狗,狗爷爷奶奶是我从香港买回来的小狗。狗爷爷是前年走的,陪伴了我18年。现在有一只第三代的金毛,去年才出生的,一岁多,我让员工给它开了一个抖音号,叫“金毛周六六”,记录它的成长。
我和周六六的合影。
家里种了很多花和蔬菜,我很喜欢一年四季小院里都能充满鸟语花香的生活,像小时候那样。没事的时候,我就浇浇花,遛遛狗,做做美食。我很喜欢看书,最爱哲学类书和推理小说。
我在北京的家里做饭。
这十年,我每年还会把一些精力和时间用在公益项目方面,不是随便捐点钱,而是用心去选择、真正参与一些长期的项目,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影响别人、影响我们的下一代。
我很喜欢北京,我觉得我应该会一直在北京生活了。这20年,我在北京有自己的事业,生活便利,有居住证、有社保卡,有符合自己心意的生活方式,北京的建设,也有我的一份力量!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我都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多多回馈我热爱的这座城市。
2022年7月1日,是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的纪念日。我在香港出生、成长、工作,香港是我的故乡,在北京生活工作了20年,北京是我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