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曹涛(@叙利亚涛子),宁夏银川人,祖辈三代都是农民。我10岁开拖拉机,12岁下地割麦,17岁就敢开着收割机去外省收庄稼。成年之后我跑过出租,没几年又搞起了工程运输生意。三十岁的时候,我每年已经能稳挣几十万。但因为包揽工程经常要陪酒,我身体明显在变差,对这行也越来越提不起兴趣。

2017年,36岁的我做了个决定:把手里的工程设备都卖掉,出国看看别的赚钱机会。我先是在非洲撞了南墙,之后又跑去叙利亚,结果在这个战乱国家找到了商机。通过进口国产农机,我现在年收入有上百万。最主要是有了一门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比赚多少钱都有意义。



身边是我卖的收割机,身后是我在叙利亚开的农机公司。

除了收割机,我还卖拖拉机一类的机械设备,这些都属于农业经济的一部分,算是回到了我的老本行。我生在银川农村,大西北嘛,地广人稀,好玩的少,我童年记忆最深的就是种地、收粮食。我家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人种60多亩地,其中40多亩是水稻,10多亩是玉米,还零散种了些小麦,留了几片菜地。经常是一放学,我和姐姐就得去地头帮忙翻地、插秧、除草、浇地、收粮……

光景好的年份,我们家一年能收入一万元出头。这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叫作跨入“万元户”的行列,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但是呢,不当农民根本就不知道靠天吃饭受的是什么罪。每年五一春种,十一秋收,我们一家四口人远远忙不过来,加上各路亲朋帮衬,也得连着忙活一个多月才能收完粮。

收完还要去打谷场晒打。银川的夏天能有40度,路面晒得能看见热浪,爸妈的脸都被晒得只能看出眼白和牙。他们的肩背每年都被晒烂,脱皮之后,皮肤会变成一层一层的,像揭塑料纸一样能揭下来,底下还能看见新长的嫩皮。每次褪皮的时候,都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小时候和爸妈在家里的合影,九十年代我家已经住进了砖房。

农民的孩子早当家,我10岁那年就开着拖拉机在地里横冲直撞,12岁已经被当成壮劳力,像大人一样背着镰刀去收秋。当时家家户户都这样,孩子才几岁便巴不得赶紧给家里出力。毕竟年纪小,农忙的时候每天下地我都很不情愿,为此总少不了挨父母的骂。

我爸年轻时是文化人,考上过中专,因为名额被人顶替又做回了农民。这件事让他心里一直憋着股劲儿,想让我和我姐靠读书出人头地。我姐听进去了,成绩在全乡数一数二。我贪玩,下地干活累得半死,白天上课的时间都用来补觉了。初中我是混着读完的,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考不上高中。我爸不甘心,四处托人给我在附近职高报了名,劝我好歹再念几年,不然这学历还不如他。

我也这么想的。可我这个乡下来的土娃进城没几天,就接连被校门口的混混欺负。他们见我穿得衣裳板正,锁着我脖子硬要借去;见我吃得好,就说大家换一换。有一回,我穿着我妈花150块钱买的军用皮靴去学校,第二天便“有借无还”了。这下我彻底恼了,和他们大干一场,结果是被学校劝退。



初中毕业照,电线杆子旁边穿黄衣服的是我。

1998年,17岁的我辍学走入社会。读书成才的梦破灭以后,我爸想让我学个一技之长将来好养家糊口。我说我喜欢开车,要不你给我置办个出租车吧。家里一听觉得靠谱,就去打听价格。那时候银川市区流行红色的两厢小夏利,加上营业户下来要七八万,我家没那么多钱,只能东家凑一点,西家凑一点。

正准备买车的档口,我的噩梦又来了。秋收季节到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全家又要忙活半拉月。不过,这一年意外出现了,我家不到三天就把粮食全部收完。原因是我们村来了个陕西的职业麦客,人家开着收割机,一亩地收40块钱,干活儿效率可比人高太多了。麦客在我们家借住的时候,给讲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说自己每年收秋的时候在河南、陕西、宁夏跑一跑,就能有好几万的收入!

我们听了都很眼红,全家人一合计,反正都是为了挣钱,收割机生意这么好,还买什么出租车。整个家族大大小小的地加起来有二百来亩,不说别的,光给自己家收粮食都方便太多了!亲戚们一听都同意,又加了一点让我直接买收割机。

那是我们全乡第一台收割机,花9万块在银川新城农业公司买来的,名字叫新疆二号,看上去高大闪亮。我开回来的路上,看到的全是乡亲们羡慕的眼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整个秋天,我都兴奋地不行,每天在打谷场练习怎么开收割机,想着明年一定要把村里的麦子漂漂亮亮地收完。



我的那台没留下照片,这是从厂家找的同款车的照片。

第二年夏天,那位住过我家的麦客给递来消息,说农历五月是河南小麦成熟的季节,二十多天后是陕西收庄稼,等收完赶回宁夏,正好是我们本地粮食成熟,跑一圈下来啥都不耽误。他建议我们先去河南看看情况,应该有不少需求,想去的话他可以帮忙联系当地村长。

我之前从来没离开过宁夏,连河南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我爸很担心外地人会不会欺负我们,为此,全家就要不要出省挣钱开了次会议,最后是我三叔拍的板:好男儿志在四方,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去吧! 就这样,我、老爸、堂弟,我们三个男人开着收割机踏上了出省收麦的路。

农机时速最高25迈,开到河南不现实,我们只能出2000元高价雇来货车运输。本以为到河南找到介绍人的村子很难,哪知道一进河南境内,我们的收割机就到处被“劫”。老乡们拦在路上,非要让你去他家收。我一看这架势,心里大概有了谱:这趟应该不会亏。

一来农时不等人,大家都想尽快把这一茬收了立马翻地种下一茬。二来,农民靠天吃饭,早收早安心,万一遇上刮风下雨,粮食肯定出得少。经常有一些老乡为了能让我们先给他家收地,和隔壁吵得不可开交。有一些人还能吵得打起来,每天都是鸡飞狗跳的。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受欢迎。

我们爷仨里,只有我会熟练操作收割机,所有活儿自然都落在我身上。我刚学会开,加上年轻干劲儿十足,白天晚上都在忙,累了就倒在田埂上大睡一觉。满脸、满嘴、满鼻腔的土和灰也顾不上洗。有老乡见我辛苦,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防毒面具,但天气热得人发慌,戴上没一会儿整个人就快成了猪头焖子,根本受不了。

我们收一亩地收费50元,生意好的时候,我一天能收大几十亩。每天连轴转,作业强度还是相当大的,机器也经常坏。还好我爸懂点技术,能进行简单的维修。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干了三个月,回到家我们一清点,发现赚了五万多!这是1998年,不到二十岁的我就尝到了第一桶金的甜头。



同村的乡亲们见我们挣了钱,之后几年也都开始投资收割机,加入到麦客大军。

我和亲戚们连着两年出省收麦,队伍也越来越壮大,整个家族都出现了由贫转富的迹象。要不是因为后来出了那件事儿,我想我肯定还会继续做麦客生意,最起码干到四十来岁。

那是2001年夏天,我和我爸、我叔拉着农机经陕西去河南。路上被一道地痞劫住,他们很欺生地“请”我们去他们村收割。说是“请”,简直是拿刀架你脖子上。我们没办法,只能跟着人家走。结果到地里一看,麦穗没低头,日子还差二十来天,我解释说等河南收完了回来给你收,对方硬是不放人,非要我们住在他家,无奈之下我们报了警。

警察了解完情况就放我们离开,哪知道前脚一走,后脚那几个混混就开着小轿车追上来。其中一个小子胆子很大,车速那么快,竟然还想从小轿车跳到我们货车上。我们大喊不要跳,很危险,他不听,结果跳过来没抓稳,直接摔在货车前面,下一秒就被车轮碾过去,人当场就没了。

我第一次目睹血肉模糊的场景,被吓得不轻。虽说我们没责任,但那段时间还是得待在西安等待调查,我情绪非常不好,做什么事都不上心,每天就在马路边上看着来往的车发呆。

有时候想说话了,我会跟路边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聊几句。我问一位师傅西安的出租车得多少钱,他回我要二十万多一点。我说那不胡扯吗?我也考虑买过出租车,哪有那么贵?大哥和我解释,说车是六七万不错,还得花十几万买营业户的指标呢。他还说西安是大城市,什么东西都是领先的,以后我们那儿也会有这项费用,劝我趁现在没有赶紧搞辆出租。



银川的出租车,现在车和户一起转让据说要50多万了。

我把这话记在心里,案子调查完回到老家就决定干出租。我爸也不想再往外跑了,掏钱给我买了辆出租车。开出租那四五年是我比较放荡的时光,经历过生死,人也学会享受了,每天在城里几个固定点接人,其实不太忙。一有时间,我就和狐朋狗友出去烧烤喝酒,家都不怎么回。我妈一开始给我订的目标是每天给家里拿100块钱,因为我爱玩儿不够花,慢慢变成了80,后来又变成了50。

到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我身边的同龄人都结婚生子了,我也在爸妈的催促下成婚。生活中的一些好事,我都过早地得到了。导致我婚后依然不改本性,没什么家庭责任感,成天只想着玩。



给自己放假,去西安旅游时候拍的。

2006年,亲戚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渣土车、半挂车生意很好做。他在煤矿上揽了好几年的活儿,如果我愿意可以介绍给我。我正好过腻了跑出租的生活,没多想就把车转了出去。结果真如西安那位司机所言,当时银川的一个出租车营业指标已经涨到20万,我跑车没挣到的钱靠转户一下子都收了回来。

我拿着手头的二十多万,买了辆二手重卡跑运输。一个月挣四五千,活儿很长久,算是不错的营生。这行确实利大,只要你有车,车不怎么坏,都能挣到钱。干了没多久,我就开始雇人替我干活儿。几年时间,我陆续贷款购置了翻斗车、压路机,还有抵账来的挖土车,重型设备差不多都全乎了。因为四处揽工程,我比以前更加不着家。一个礼拜七天,我能出去喝五天酒,三天两头就叫朋友来打牌。



这是我的一台挖掘机,正在工地上准备作业。

干工程最头疼的是要账,一般都要等项目完工后才结款。要钱的时候,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还不一定能拿到手。要钱的手段主要靠喝酒,那五六年时间,我和老婆一直要不上小孩,这和我身体有很大关系,对此我也非常愧疚。一直到2013年初,我老婆才怀上孩子。

之后的几年,银川市工程运输的行情不是很好。尤其是2016年冬天,一个在我们当地响当当的大户倒台了,我几台家伙给他干了三四年,一毛钱工程款都没拿到,还遭人暗下黑手,被阴阳合同坑了我一台挖掘机。想打官司,对方资不抵债,啥财产都要不上,这一单活儿让我损失惨重。

那阵子,我做事儿的心劲儿一下子全没了。脑子里反复闪现自己为了点工程喝得昏天黑地的场景,再看如今这个下场,想起过去那些经历真是觉得狼狈不堪。突然间,我从心底里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很想换个赛道,做点其他的小买卖。



2016年初我刚给自己换了一台车,年底就在生意上折钱了。

苦于文化程度不高,我能想到的买卖仅限于开饭店或者KTV之类的。当时我还找了两个合伙人准备一起干,合同都签了,商量好要做火锅店,结果其中一个合伙人有点问题中途退出,这事便不了了之。

之后的半年,我长时间无所事事,转眼三十大几岁了,和同村的后生们相比,我过去是多挣了点。但每天累死累活,除了银川和西安哪也没去过,自己这辈子想做什么依然不清不楚,可以说是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些年。这种感觉让我更加迷茫,总是在思考未来该做点什么。

那阵子,我每天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就是看电视,看中央十三台、新闻联播,看着看着,我注意到“一带一路”是个高频词。以前干工程的时候,大老板们总说跟着国家政策走准没错。我就在网上查了查“一带一路”是什么意思,还专门买来地图和地球仪,研究能在哪里做点什么。抱着地球仪,我脑子里想出来了一个方向:振兴非洲。



2016年的新闻频道,我当时看了好多这种专题片。

作为生意人,我特别喜欢一句话——船停在码头是最安全的,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人待在家里是最舒服的,但那不是人生的追求。那不行我也去非洲看看?这个想法冒出头后就再也止不住了。我一句英语都不会,一人出门肯定两眼一抹黑,于是开始在网上关注非洲的各种信息,还到处加人微信,看谁最近要去非洲,问能不能捎带上我。找啊找,别说,还真被我找到了。

2017年春节前后,我联系上一个中国同胞,他是山东一家农机公司的市场负责人,打算近期去非洲加纳和尼日利亚考察推广机器,启程时间大概在两个月以后。我向他说明来意,问能不能结个伴,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没多问就同意了。



为了解决语言问题,我花3000多块钱买了一支翻译笔。

马上要出国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要实现,可把我激动坏了!我在家里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由于是第一次出国,还是去偏远的非洲,妻儿老小都很不放心。我嘴上安慰他们说我这么大个人怎么丢得了,有了翻译笔,身上还有还有换来的8000多美金,去哪里应该都不成问题了吧?但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担心,毕竟是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2017月4月,我坐上了从北京中转埃塞俄比亚到加纳的航班,在飞机上我满怀期待,期待着非洲大陆上有什么发财机会在等我。然而飞机落地到加纳首都后,我失望了好一阵子。这里位于非洲西部,即便是首都机场,看起来都那么寒酸,相较之下,我们银川都可以称得上是国际化大都市了。



跟着同行的那位山东朋友去见客户。

到了城区,人气依然一点都不旺,像个大农村,到处都是黑皮肤的本地人,我从来没见过皮肤那么黑的人,真是长了见识。和同伴安顿下来后,我彻底成了他的跟屁虫,他去拜访各地农场主时我就跟着;看当地的环境,学怎么待人接物。

后来同伴回国了,我一个人继续在中国人开的旅馆里住着。遇到外国人想和人家聊两句,这时候翻译笔就派上了用场。当然,也不是100%准确,能有个六七成的准确度,我再配合上当时的环境,靠肢体语言去比划,大概还是能猜个七七八八的,基本沟通不成问题。

但前后待了几个月,我对当地的好感一直不是很高。因为能感觉到这里有些地方诚信意识不强,小偷小骗的事情我遇上过好几回;治安也不是很好,我待了没多久就听说过四五回抢盗案件。最主要的是,我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市场和机会,来得早的中国同胞已经把市场占有得差不多了,我只能败兴而归。



在非洲考察时拍的,因为治安不太好,好多商家都雇有持枪保安。

2017年回国后,我在家里待了一年多,整天啥也不干,就琢磨着自己的未来。后来老二也出生了,家里挣钱的进水口关闭了,出水口是越来越多。老婆做家庭主妇没收入,眼看着就要坐吃山空,我有一种节节败退的屈辱感,压力越来越大。

2018年的一天,我突然在网上看到新闻说叙利亚这个国家正在进行战后重建,那里60%的东西都是中国进口。我一想,这地方应该有很多机会,又开始蠢蠢欲动。我的想法是,自己赶着第一批过去,即便有风险,也应该能吃到一点红利。



2018年初,我出国前和老婆孩子的合影。

说干就干。我在穷游网上找到了一个华人女性,她嫁到了离叙利亚很近的黎巴嫩,在她的帮助下,我办到了一张叙利亚方面开具的邀请函。由于叙利亚国际航班在战后已经很少,大概一个月以后,我先是飞去了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然后打车走陆路进入叙利亚。

在我的想象中,叙利亚应该是被打仗毁得一片废墟,四处流民、百废待兴。来了之后我还挺意外的,首都大马士革街上车水马龙,很多建筑也都是完好的,只是偶尔有些地方夹杂着一些战争的痕迹。



首都大马士革的街景,其实这里的人平时跟我们也差不多,生活都还在继续。



叙利亚街头的建筑废墟,大马士革算少的,北边霍姆斯等几个城市更多。

那位华人女性帮我租了间小单间,我每天睡醒了就在大街上晃荡,看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刚刚结束战争的叙利亚几乎没有外国人,当地华人加起来也超不过20个。我原本想着为了安全起见,可以在紧靠中国大使馆的地方开间小超市,如果打仗了就跑进大使馆寻求庇护,后来感觉这里没外界想的那么危险,看来这个想法还是过于谨慎了。

在一次闲逛中,我认识了一位来中国留学过8年的叙利亚教授,一问他工资,说是每个月才60美元,相当于400多人民币。我赶紧说我每个月也给你60美元,你能不能每天抽空来和我聊聊天,给我介绍介绍叙利亚的情况?教授答应了,他每天上完班就来我的出租屋喝喝茶,给我讲这里的风土人情、历史背景和营商环境。



在叙利亚认识的朋友 ,那阵子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找人聊天取经。

通过和叙利亚本地人的交流,我得知整个叙利亚如今只剩下一小部分库尔德武装还在跟政府军抵抗,绝大部分地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但北部工业重镇阿勒颇遭到重创,国家工业体系基本处于瘫痪状态,重振经济需要时间,所以工资水平比以前低了太多。打仗前,公务员平均月薪1500美金,现在才不到50美金。一些做国际贸易的人很有钱,普通平民也有流落街头的,贫富差距很大。

聊天的时候,那位教授跟我说叙利亚是农业大国,当地人种了很多橄榄、小麦、洋葱,粮食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底层老百姓想活下去倒也不难。一听到种地,我立马来了兴趣,问这里的农民是怎么个当法。这时候我才知道,叙利亚国家虽然不大,但地广人稀,1800万人生活在1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家人能分200亩地,产权还是永久的。本国产的粮食吃不了,会出口到周边的约旦和伊拉克。



在叙利亚考察时和当地小孩合影,当地人对外国面孔普遍很友好。



我心里盘算着,自己开过农机,也跟亲戚去买过几台农机,做农机生意应该不错。老本行重新摆在我面前,这回我说干就干,很认真地去考察了当地的农机市场,发现这里的机械化程度比咱们中国还高,只不过用的都是战前从欧洲买过来的二手货,基本都用了二十年以上,而且全国只有一两个农机品牌。我见是个好机会,赶紧飞回国,去山东考察了一家农机厂,商量好做他们的代理,贩农机到叙利亚。

前期我手里资金量小,只能一台一台地卖。2020年新年前,我从山东青岛港往叙利亚拉塔基亚港发了两台小麦收割机。本想着回国在家过个年待一段时间。没想到等海运快到港的时候疫情来了,我被困在家里,没过多久国门也关了,眼看着农机快到目的地了,我人还在炕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两台机器在青岛装箱前的照片。

我在网上四处求救,最后找到了一个在宁波读大学的叙利亚小伙子盖斯。他爸爸也是做贸易的,离港口不远,愿意先帮我接货。一面之缘都没有,就要把这两台对叙利亚人来说价值昂贵的机器交出去,我心里很是忐忑,但也着实没其他办法了,只能选择相信他。

其实来叙利亚之后不久,我就在钱的问题上吃过一次亏。比如前面我提到的那个位教授,在交往中我是充分信任他的,后来在我回国期间,我为了注册公司给他留了几万块钱,结果他突然就拿着钱失联了,把我的心好一顿伤。这还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都如此短视,更不用说一些小商小贩了,所以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好在盖斯老爸为人靠谱,不但帮我去港口接了货,还主动张罗帮我卖出去一台。前后十来天时间,货款就直接打到我账上,可把我激动坏了。这次试验,让我找到了靠谱的合作伙伴,随后便开始以这种模式发货卖车。



我们出口到叙利亚的农机,这是当地小孩在新车上参观。



别说,这行利润还挺多的。国内一台售价十几万人民币的收割机,到这边可以卖到六七万美元,除去海运、清关这些费用,基本能赚一倍的利润。只不过,这波红利没吃上多久,疫情之后国际货运价格飙涨,我的利润还没做起来,就被打到了最薄。

2020年后半年,我终于想办法拿到邀请函,又一次飞往叙利亚准备大展拳脚。一落地我才发现,当地人一个也不戴口罩!我安全意识还是很高的,出入哪里都怕感染,把自己捂裹得严严实实的,当地人见了我反而担心我有病,都躲得我远远的,真是弄得人哭笑不得。

在盖斯爸爸的帮助下,我注册了公司,招募了几个合伙人,开始带着他们每天跑市场,拜访大客户和二级经销商,同时也利用Facebook等网络平台来推销。由于没太多竞争对手,大型农场主瞧着我们的东西便宜好用,基本上来一台就订走一台,回款很快。最多的时候我一口气从国内订了十六台,几个月时间就全部消化掉。

我不满足,想继续做大单,当地政府也给提供了很多便利。这里中国人很少,社会地位相对较高。比方说有时候我想见国家农业部的部长商量做个集中采购什么的,能快就能约见,都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去排队。有时候去街上买个吃的,正在排队的本地人都说请我先买,表现得非常友好。



我和叙利亚当地一位将军的合影。

截止到目前,我的小公司一共有6个人,除了我和一个收留的中国老大哥,还有4个本地翻译。本地劳动力价格便宜,而且更容易获得客户的信任,这是我选他们的主要原因。听起来挺容易的,但在叙利亚这个战火纷飞多年的国家,学过中文、来过中国的加起来也超不过10个,我直接用了快一半。所以最近还有一些汉语机构找到我,想要在当地培训出一些汉语老师,方便以后咱们华人来叙利亚经商创业。

为了推销产品,我现在经常要东奔西跑,不仅磨烂了嘴皮子。有时候遇到农场主忙不过来,为了给人家展示机器好用,我还得亲自上阵给人家收秋。去年,有一户农场主种了1500亩小麦,大片大片的麦田一眼望不到头,我愣是开着收割机帮他们收了一天。那一天,我感觉时间被拉得很长,一下子让我想起了自己以前收麦的场景。一眨眼的功夫,人生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是个苦过来的孩子,文化程度低,只能做一些最粗浅的活挣点糊口钱。如果国内有更适合我的生意,其实我更愿意家人团聚在一起。只是现在这个阶段,事业同样让我放心不下。我也想过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过来,考虑到娃念书什么的很不方便,最后还是放弃了。而且现在回国机票也很贵,家里没要紧的事我都轻易不敢回国。



这是在教叙利亚司机开收割机,平常我在这边还是挺忙的。



出国以前,我是个小富即安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年挣上够花的钱就觉得不错了,也没什么太大的追求。以前我总听人说“梦想”、“人生目标”,感觉这像是成功人士才配说的词儿,我根本不配提。来叙利亚这几年,我眼看着自己和这个国家一起成长,生意越做越好,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

好多人喜欢说“躺平”,我感觉自己就不属于那种能“躺平”的性格。即便事实上我也曾在家“躺”过一年多,但那段时间,我脑子里想的还都是拼命找一个创业方向,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每每回想起这些,我还是非常感谢自己勇敢踏出了国门。就像三叔以前说的那句“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相信这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最近,我刚把一货柜生姜从中国运到叙利亚,打算在农业领域再开辟点方向。

最后,我还是得跟大家特别强调下这里的安全情况,叙利亚虽然战事没有以前那么激烈,但个别地区还是有小规模的武装冲突。比如我之前提货的拉塔基亚港,就在2021年12月的时候被以色列空袭了,看新闻说好多集装箱都着了火,幸好我的货当时不在港口。

从去年到今年,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多次发布过安全提醒,警告大家叙利亚战事仍在进行,首都大马士革和其它政府控制区也好几次遭到空袭,发生过各种小规模的爆炸事件。所以在这里做生意并不是那么简单,风险依然是很大的,可能我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