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天府最生活 (ID:cdqqcom),作者:匡匡,探险摄影师:Leon、冷耳猫、杨焜、胖胖,原文标题:《被疫情折腾的成都人,在地下数百米洞穴扎营生活》


“越是黑暗的地方,反而越能看得清楚”。


晋浩,四川洞穴探险队队长,我的同龄人。这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时,我以为他要像那些好为人师的中年男人一样,给我灌输腐朽缥缈的人生哲学。



但接下来,他讲的是却是风月和八卦。我很欣慰,两个男人在一起,不聊世界局势,不谈战争和股市,说明荷尔蒙分泌还没枯竭,心态年轻。


地下世界的爱情故事


几年前,晋浩组织的一次洞穴探险活动。队员中,有一对即将结婚的情侣,活动一结束就分手了,迅雷不及掩耳。


因为两瓶水。


在地下度过了48小时,离开洞穴,返回地面那天,多数人的水半途就喝完了。出发前,这位男生在背包里藏了两瓶水。在大家缺水时,“他弄死都不肯拿出来”,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女友,也一口咬定他没水。


“但他不晓得,藏水的时候,他女朋友也看见了”。晋浩有点没想通,回程并不艰难,时间也不长,少喝几口没影响。“那男生真没必要”。


后来他想明白了,人在黑暗、封闭的环境里,感官能力会被激活、放大,变得异常灵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你紧张,安全感溃散。



一起被激活的,还有性格深处,被抑制的真实一面。比如,自私、怯弱、神经质。



好在,地下世界那些事,狗血的只是少数。晋浩见得更多的,是陌生人变成朋友、情侣,由情侣变成夫妻的故事。


一对恋爱多年,“感情平淡且疲惫”的男女,离开洞穴后的第三天,扯证结婚了。


晋浩记得,扯证那天,女孩发了条朋友圈:“大意是,她男朋友很胆小,怕黑又恐高,体能也不行,但他愿意陪她来这一趟,全程都在照顾他”。她很感动,确信这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地下洞穴营地。
地下洞穴营地。


有人建议,情侣结婚前,来一次长途旅行,在这个过程中,全面深刻地认识彼此。而晋浩的建议,则是结伴去一次洞穴探险。


“越是极端的环境,越能展现本性”,晋浩说,在没有网络、自然光,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人更容易除去伪装。


人性可能闪光,可能不堪,但贵在坦诚相见。


地下世界的规则


晋浩网名“瞌睡叔叔”,实际上是个精神小伙。年轻时当驴友,露营、徒步、穷游,再后来学攀岩、攀冰……生肖为牛,属性为猴。



2009年,第一次对洞穴探险产生兴趣,源自一部恐怖电影《黑暗来袭》。豆瓣评分不高,7.6分,洞穴逃杀,老套的血浆片。



受电影影响,晋浩和一朋友结伴,前往邛崃一山洞寻刺激。


回头来看,这是很莽撞、冒险的一件事。洞穴探索是一项团队活动,需要专业知识、设备,才能保证安全。但在当时的国内,这些都是稀缺的。


探险队员在练习绳索技术。绳索是洞穴探险的重要工具。
探险队员在练习绳索技术。绳索是洞穴探险的重要工具。


“英国、法国注册的洞穴参与者以数十万计,而在国内,这个数字只有几百”。


以英国为例,它的洞穴数量、种类不多,但探索完全,资料完整。“一个洞穴探索爱好者,拿一本手册,就可以在城市周边洞穴进行探索”。与之相比,至今,洞穴探索在国内仍是小众运动



晋浩描述第一次探洞时的感受:“极度安静中,我的听觉被放大了,我听到了风声、地下暗河的水声,混杂在一起,像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简陋的头灯,不足以照亮洞穴深处,也无法驱散内心的慌张。从洞里出来,重见阳光时:“有一种如释重负,往大里说,重获新生的感觉”。



晋浩认为,“所谓勇敢,就是不断去做你害怕的事”。这种情绪上的大开大阖,让他很享受。


对此观点,我保留反对意见,并奉劝各位人菜瘾大的读者朋友:专走寻常路,小心万年船。


探险队绘制的洞穴地图。<br>
探险队绘制的洞穴地图。


初涉洞穴探险,晋浩最怕迷路。对比他更熟悉的攀岩,“探洞是完全不同的体验,攀岩,你可以目测、预判,设计路径,但探洞则是对未知的探索”。看似脚踏实地,实则遍地危险。


地下深处的集体生活


疫情之后,旅游行业惨遭重创,尤其是出境游。让晋浩意外的是,报名参加洞穴探索的人反而多了。


有人向他倾诉:重复的生活、无休止工作、疫情带来的压抑情绪,“几年了,在同一个地方原地打转,无处可逃,像圈养的动物”。


“每个人都有探索欲望,都有好奇心,都需要出去走走”。不能上天,那就入地。



在报名者中,晋浩还发现两个有意思的现象:


一是女性人数超过60%。他揣测,可能是成都女孩心态更开放,更愿体验新鲜事物。


二是报名者年龄分布呈哑铃状,“要么20出头,要么40多岁”,30岁+的很稀缺。“可能大家目的不一样,小伙子图新鲜、交朋友,中年人培养兴趣,释放焦虑”。“至于30多岁的人,大多忙着上班、供房、养娃吧”。



也有人是为了逃避现实。一位大叔,问晋浩,“洞里是不是完全没有手机信号?”“我说是,他马上就报名了”。


大叔告诉晋浩,工作原因,他手机有几年没关过了,即便是休假,也逃不开,静不下。在洞里,没有手机的两天两夜,“他说是他几年来,过得最轻松的时间”。



没有网络,没有阳光,也消弭了阶层区分、利益关系。


洞穴宽敞处的营地,除开吃饭、睡觉,队员们做最多的事就是聊天。“没人聊工作,也很少有人关心你是干嘛的,上班还是做生意、员工还是领导”。



洞穴营地的一次聚餐活动。那些已被淡忘,羞于提及的字眼:人生、理想、未来、渴望……以倾述和自我剖析的方式,在黑暗的掩护下,脱口而出。



洞穴里的日子,呈现出久违的集体生活的色彩。


禁止擅自离队,是洞穴探索的第一规则。“洞里地形复杂,岔路多,不要说手机信号,隔两块石头,连对讲机都没用”,失联是最糟糕的事。


其它规则,大多和安全相关:不许拥挤、不能在悬崖边拍照、不能贴在背背包的队友身后……



“每人都有分工,都是团队一员,我们不需要观光客”。“比如说,要爬上一块石头,它可能有3米高,需要上面有人拉、下面有人托,还有人做保护,离开谁都不行”。


晋浩承认,有些困难其实是很好解决的,比如,在石头上挂一条绳梯。“但我们不会这么做”,举手之劳,能不帮就不帮。



“所以我很能理解,这些在黑暗中经历过困难,相互帮助的人,出洞之后,很多都成了朋友”。


“有一种友谊,叫患难之交”。


动物在进化,人也一样


晋浩说,从2010年成立至今,四川洞穴探险队,已探过约六七百个洞。这个是一个浩大的,长期的工程,“小洞一两个小时就探完了,大洞的话,半个月、一个月也不一定能探完”。


洞穴探险队头盔上的logo,是一只戴头灯的熊猫。
洞穴探险队头盔上的logo,是一只戴头灯的熊猫。


固定队员也在增多,从最初的几个人,增加到60多人。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医生、作家、摄影师、程序员……



初次来到地下的探索者,对它的印象,可能是两个字,“荒芜”。“有点像登上了月球的感觉”。“的确,洞穴缺少光照、食物来源少,只能靠水流带进一点有机质,不会形成大型的食物链”。


但荒芜,不代表没有生命的存在。



昆虫是洞穴里最常见的物种。探险队成立了专门的生物调查组,“每年会发表一些在洞里发现的新物种,主要就是以昆虫为主”。相比洞外的同类,洞里的动物,长相各异,“有的昆虫眼睛退化了,因为在这里,它不需要眼睛,但触须会变得非常发达”。


“我们圈子里还有一句话,叫一洞一物”。即使同一个物种,在两个洞里,可能也会进化出不同的形态。



人也一样,在不同的环境,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日子越过越快,焦虑也越来越多,人就变得不快乐。如果束缚少一些,好奇多一点,或许就不一样了”。


洞里时间的流动速度,是缓慢的。晋浩说,在城市里,五六公里是很短的路程。“但在洞穴里,你需要翻越、攀爬,才能往前推进一点点,我们曾在一个洞里,探了4天时间,实际上只前进了3公里”。


“我们不在乎,这并不重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天府最生活 (ID:cdqqcom),作者:匡匡,探险摄影师:Leon、冷耳猫、杨焜、胖胖,线索提供:@乐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