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正面连接 (ID:zmconnect),作者:于蒙,编辑:曾鸣,顾问:魏玲,出品人/监制:曾鸣,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周宇是北大附中的学生,我们之前的推送《最好的中学,最后的改革》中提到了他——那位来自衡水的同学。


周宇初中在衡水读书,高中进入北大附中后,经历了整整两年的阵痛期,始终没能适应。他对老师说过多次,“我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不应该离开衡水,我考不上我原来定的大学了。”


高一高二时,他超额选课,参加各类社团,但考试成绩糟糕。高三分层教学,周宇在学习进度最慢的C层,后来的模拟考中,排名年级倒数。2021年高考,他考了560多分,最终进入一所军校。


周宇在衡水经历过极端的应试教育,在北大附中,又体验了最先锋的素质教育改革。在外界看来,一个是令人向往的教育乌托邦,一个是魔鬼般的高考训练营,我们很好奇,在身处其中的学生眼中,它们又是什么样子?


周宇的答案出人意料:我在衡水那些年活得很轻松快乐,反而在北京,真的很累。


以下是正面连接和周宇的对话:


有一种疯癫的感觉,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结果。后悔吗?我后悔,真的后悔。


正面连接:刚进入北大附中有什么感受?


周宇:高一开学典礼,一个老师讲话说,我们这所学校是跟衡中是完全不一样,截然相反的一所学校。我们不穿校服,为什么?因为我们校服太丑了;我们学校自由,因为别的学校都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但北大附,到处都是牵着手的小情侣。


当时我就想,我可能来对了。我知道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探索,还有好多事情我没有接触过,但是我又没有平台、没有资源。所以我想我来对地儿了,这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然后我就进入了另一种状态,有点疯癫的那种状态。


你接触到的东西越多,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东西越多,未知的圈又扩大了。在北大附我总会有这种感觉——原来史记还可以这么学,原来四书五经还能这么玩,原来还有英语名著这个东西的存在,原来英语不是只有课本上的那些课文。我还可以做木工,还可以做编程,还可以学沙画,还有什么科技艺术。我才发现,原来视频是可以剪辑的、原来照片是可以修的,它不是拿相机拍出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真的是进入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之前我想都不敢想,仿佛是几个世纪的东西一下突然钻进了我的大脑,有一种疯癫的感觉。


正面连接:具体是怎么上课的?


周宇:我们有八个书院,每个书院一百来号人。一个书院就是一个大班,高一高二分在一块,这是书院制一个比较重要的特点。课程安排也是高一、高二在一块上,很有可能你上语文课、英语课,会跟高二的学姐或者跟高一的学弟在一块。


正面连接:可是高一和高二的学习进度不一样?


周宇:没有进度啊,你是按自己选的,你需要什么就上什么课,或者你自己啥都不知道,你就乱报。


就这么说吧,高一高二的时候,语文和英语,我没看过课本(笑)。人教版的那些高中课本我都没有看过,我们的课都是《史记》《庄子》。然后像英语课是名著阅读之类的。物理更像是大学的那种教学模式,课上很少讲题做题。


高一高二的考试都是每门课的老师自己出题,语文考试都是大题、简答题,没有选择和填空题。有需要背诵的文章,也是考试前老师会告诉你哪段需要去背。我们一般不会去用其他学校的卷子,题型跟高考题型也不一样。


像练习册、5年高考3年模拟之类的,我没做过,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其实就是大学的一个状态,只有考试周集中复习一下,平时几乎不做题。但是上了高三以后,就都是应试的了,每天做题讲题,做题讲题。


正面连接:高一高二怎么完成应试这部分的学习?


周宇:及格就好。这是我给自己的要求。我当初也想了,你的精力就是那么多,你放在别的地方多了,另一个就少了。


我的学长学姐跟我说,没事,你高三冲一年就行了,当时我也是信了他们的鬼话了。我就想没事,高三再说,反正现在这种状态我也学不进去,我不如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开拓眼界上。我报了很多课,学校要求修144个学分,我修了155个。我是书院宣传部的副部长,还参加别的社团。


当时我不觉得这些东西是浪费时间,反而是我必须去经历的一个过程,为了让自己长更多见识,去更好地认识我所存在的世界,算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


正面连接:有不适应吗?


周宇:我感觉大家刚到学校最大的感受都是不适应,毕竟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小朋友们,直接去了一个类似大学的环境,各种各样的制度你都摸不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原来想做什么,现在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有沉迷于手机游戏的,打游戏打到凌晨三四点,白天上课不去的,翘课的。这不是大学的一个常态嘛,在我们学校也都有。


正面连接:你最迷茫的是什么时候?


周宇:高三的时候是我最迷茫的。在北大附,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状态,有些人像我这种把兴趣爱好放在第一位,有些人把学习放在第一位。但到了高三准备高考,像我这样的人,拿什么和人家比?


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结果,我就在想,后悔吗?我后悔,真的后悔。高一高二我拼了那么久,去一点点开拓自己的眼界,努力做人际交往这些东西,所有困难我都愿意去克服,反而没有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我图什么?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以前我一直认为它在未来一定是有用的,但当我上高三以后,给我最大的打击就是:有什么用?你摄影也会,视频也会剪,海报也会画,手工也会做,什么你都稍微懂一点,但有什么用?你考不好你屁用没有啊!到了高三,人家刷题都刷了好几遍了,我是要一年学完三年的知识,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


这是我一直觉得挺后悔的一件事情。其实到现在我也觉得,我并没有在那个年龄段去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就本末倒置的一种感觉。


高三的时候,有些学弟学妹会问上了高三的感受,他们心里也慌,上了两年了,感觉自己啥都没学,又感觉啥都学了。我不会说你们只需要在高三学一年就行,我没这么说过,我都会说,你们现在好好学。我感觉之前就被那些学长学姐给误导了。


北大附这个模式,在我看来,其实是对应试教育的一个抗拒,是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去寻找未来教育的出路。但是对于我们这一些改革过来的学生来说,就是成为一批小白鼠那种感觉。


正面连接:牺牲了你们。


周宇:也不完全是牺牲了,在另一方面是成就了,但是在某一方面确实是牺牲。


你就说到了大学以后,谁适应得更快,肯定是北大附的人,自己想干啥都清楚,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学什么样的本领,目标很明确。但反而就是牺牲了成绩,到高三,我的成绩还是蛮靠后的,一个年级四百七八十人,我在三百八十多名,好的时候到三百六。


从高三的教学楼看出去,高一高二学生在体育场运动。<br>
从高三的教学楼看出去,高一高二学生在体育场运动。


正面连接:在北大附,如果从入学就下定决心要冲高考的人,可以只选应试类的课吗?


周宇:不行,我们学校是有学分规定的,艺术类、体育类、技术类学分得修够了才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确实有些人是混过来的,有些人就是学过来的。


我有一个同学,她一开始也是书院宣传部的,而且本来要做下一任部长,结果后来她说不做了,家里边不同意,她要去学习。那是高一下半年,我也挽留过她,但没有办法。她就是那种选择一直去拼的。高三分层考试,她进了A层,我去了C层。


我看到了差距,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这跟一根针似的扎在我心里面。


正面连接:中考时为什么选了北大附中?


周宇:我中考报志愿也挺随便的,真不知道北大附的这种教育模式。我是在河北衡水长大的,小学初中都在衡水读,我父亲是军人,在北京工作,我的户口也在北京,所以初三回北京参加中考。在我的认知里头,高中就是那样一个地方,就跟衡水差不多的一个地方,顶多也就是比衡中轻松一些,没别的了。当时我父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的想法是,高中不都应该是那个样子吗?谁会想到还会有这么另类的一个学校?


正面连接:他们发现北大附中另类之后是什么反应?


周宇:让我回衡水上高中去。后来我高一高二的时候,考试试卷拿回来,他们经常说,别上了,回衡水。


我初中在衡水七中,成绩是年级前50,当时的年级前80是可以直接去衡中的。初三刚转学来北京,我不太适应,成绩下滑,我爸我妈就想让我回衡水,就算借读也想让我回去,我跟他们经常吵架。


我不想再回去了,因为来到北京以后,我看到了差距,最大的一个差距就是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这跟一根针似的扎在我心里面。


当初在衡水我以为我挺厉害了,有那种无所畏惧的自负。来到北京以后,我看到了眼界上的不足,同学说什么我都不知道,聊车、聊电脑、聊电子设备、聊游戏,我什么都不懂,我连智能手机都没有。我爸给我搞了一个只能打电话的手机,跟家里人联系。平时在学校我就听着他们在那说,他们说了什么,我自己暗暗记下,回家再去查一查。只有在他们说学习的时候我才能插得上话。


所以当时我下了决心,如果我回了衡水,那我就又回到原来那种状态,看到的还是之前那些东西。如果我留在北京的话,我应该就可以把我的眼界再扩大一些。


正面连接:你后来跟衡水的朋友见过吗?


周宇:有一些见过,有一些就没再见过。我有一个我发小,四年级从衡水到北京上学,初三又回到衡水参加中考,考上了衡中。她跟我的经历完全反过来了,我在衡水的时候她在北京,我在北京的时候她在衡水。


我们没事聊两句,留个言,总是到周末才回复。她那边的时间跟我这边时间完全不一样,我在衡水的时候平时用不了手机,后来我来北京之后,她回去了,她又用不了手机了。


我在衡水的同学用QQ比较多,他们没有自己的手机号,QQ最早的时候注册可以不用手机号。我高中有一年回衡水,发现路边小摊都是QQ支付码。很多同学都是高考出来以后,才开始用微信。现在我聊天,衡水的同学就用QQ找,北京的就用微信找。


上高中之后,我有时接到不认识的固定电话号码,衡水的,大概就是在衡中的同学。一般都在那么几个时段:中午、晚上,洗漱之前,那段时间我一般都没事,他们给我打电话,我就一边打电话一边玩。


正面连接:你会和衡水的同学聊你在北京的不适应吗?


周宇:他们只能看到我的好,我在这个地方吃得多么好,活得多么自在,没有人管我之类的。真正到我身边所发生的困难,他们都是没办法想象的。他们想象不到我们在把想象化作现实的时候去付出的努力。或许他们到了大学,也就是到了现在,他们还能理解一些。


正面连接:感觉他们有什么变化吗?


周宇:没变化。我对衡水那边是蛮熟的,在那种教育模式下,人的变化不会特别大。高中的时候我回衡水,我会跟他们说一些话:不要光看现在,要看以后,高中并不是全部。我知道在衡水那边的同学能看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他们已经能看到他们所能看到的顶点了,考上大学就是顶点了,很少人会关注再往后会怎么走。


正面连接:你有想过同样一个高考,对于你的意义,和对于你那些衡水同学的意义是很不一样的吗?


周宇:对,他们更看重这个东西。我采访过北大附博雅学院的院长孙玉磊老师,他说,现在除了高考,没有更好的选拔方式了,所以高考它就是最好的。这个选拔机制必定会有一套与之配套的教育模式,就是衡中的模式,对于高考来说,衡中模式是最适合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它就是能培养出来很多高分选手。高考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翻身仗。你考好了,就走出来了,如果你没考好,你可能永远在那个小地方出不去。


高一高二在体育馆进行段考,被称为“万人坑”。
高一高二在体育馆进行段考,被称为“万人坑”。


北大附就是没有标准的状态,这种生活其实不是正常的生活。


正面连接:现在上大学之后你们还在联系?


周宇:现在他们能出来开始联系了,却联系不上我了。我现在在军校读大学。进学校要上交手机,只有周日的上午会发下来,从九点多到下午一点可以用,然后再交回去。


我跟他们开玩笑说,善恶终有报,一报还一报,你们高中三年苦完了,我现在大学四年进去陪你们,补偿一下。


正面连接:高中自由了几年,现在又突然没收了手机,这多难受啊?


周宇:高中那段时间我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不用手机。微信上事太多了,消息的红点一直都是满的,我总想把它全点掉。


我有124个群聊,除了初中群和家庭群一共不超过十个,其他都是高中的群。数学课的作业消息啊,书院的安排啊,每门课都有一个群,一个大群里面,又会生出很多学习小组的小群,还有戏剧节、摄影组之类工作的群。我当初置顶的群聊页面得划两下我才能划完,打开一看,七八条新消息,点开再往上翻,一百多条聊天记录。每天要花很多时间在处理这些杂事上。所以我上了大学,我能不看手机就不看手机,我宁可你面对面跟我说,也不要跟我发消息。


正面连接:在军校读大学是什么感受?


周宇:最大的感受就是累。生活简单来说就是两眼一睁,忙到天黑。人家普通大学都是两周军训,我们干了两个月。6点吹起床号,我们5:30就起,为什么?因为叠被子。叠被子很花时间的,豆腐块要求很高。不是网上有什么叠被神器吗?就不行,我们班长说,你要是想用这个东西可以,但如果让我看见了,你就别想盖被子了。


还有大扫除, 一般你把地面什么的扫干净、桌子收拾好就可以了,但我们抠的细节都是你想不到的细节,窗帘拉开两边用小夹子夹好,如果一边稍微宽一点,一边稍微窄一点,就不行。还有暖气片,检查的人会摸暖气片后面、暖气片缝里面。


正面连接:你对这种比较细的规范和要求还习惯吗?要做一些看起来没有太大用的事情。


周宇:虽然说这些东西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大的作用,但确实它有一种标准在那里,你知道你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哪些你做得还不够好,这样你都能明白了。


正面连接:让你选的话,这种有标准的生活和另一种自由但是没有什么标准要求的生活,你选哪种?


周宇:我是觉得如果没有要求的话,更轻松一些,但是如果有要求的话,你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了,反而更有目标,就有一种动力。我知道这个地方我没有做好,我需要把它做好。有了标准,练多了就成型,成型了以后就不会很迷茫,而且每天过得都很充实。


北大附其实就是没有标准的状态,如果别人不说,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我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就是这种状态,8点上课,我7:59起,但是很显然你知道这种生活其实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


正面连接:选军校时你有没有顾虑过你可能会适应不了集体的生活?


周宇:不会啊。我感觉我挺适应集体生活的,我小时候是一直生活在一个集体当中,反而我去了北大附中不适应。那时候只需要考虑自己的事,但是总是缺乏存在感,空虚了很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我在小学的时候做小班长,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老师来之前把纪律管理好,还有收作业,目标很明确,我的位置摆得很清楚,就是带着大家一块走。到了高中,其实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做宣传部副部长的时候大概知道要去做什么事情,但是离开宣传部以后我又不知道自己在做啥了。


正面连接:而且它的反馈也不是那么明确的?


周宇:对啊,就是你要自己做一个事情,会想这个东西真的能收到结果吗?不一定,不一定能收到结果的。它是更长期的一个投入。


我妈后来有点理解我,是在一次家长会上,有老师跟家长沟通我们学校在做什么,打比喻说,我们看到眼前的这个高峰,但后边还会有一个更高峰,前面这是高考,后面是人生。后面那部分其实是衡中的教育没有注意到,也不会去提的。


唯一不变的就是它一直在变,该改你就得跟着改啊。


正面连接:潘老师在稿子里提到,这几年学校一直在变来变去,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周宇:我们学校最大的一个特点:唯一不变的就是它一直在变。


课程和老师都在变,比如说你这学期想学《史记》这门课,但因为种种原因没选上,打算把它放到下个学期学——这就很难说了,因为很有可能下个学期这门课就没了。或者我想上某某老师的课,下个学期可能这个老师走人了。


我们这一届又有点特别,课程安排也发生很大变化,高一的时候我们是跟上一届一样的,但是到高二我们又跟下一届改成一样的了。高一高二完全是两个模式。


高一是大课的模式,两小时一节,高二改成45分钟一节的小课,而且上午前两节都是必修。原本像大学一样,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比如我周二上午第一二节可能是没课的,我就可以自习,或是晚起啥的,后来每天都必须得去。我本来想在高二留出更多自习时间,改完之后都打乱了。


正面连接:那你们知道为什么改成这样吗?


周宇: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学校它很多就是,该改你就得跟着改啊。


正面连接:管理学生的制度有什么变化吗?比如你们的自治制度。


周宇:一开始全部都是学生自治,这是我刚去学校的时候。后来学校给书院自治会添加了书院伙伴,就是老师,TA不会一直管你,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后来又增加了书院督导,也是老师,但就会有事没事来旁听一下,给你提出点意见,你有什么东西需要给他看一眼。我刚上高三的时候又变了,据我了解到的是连书院自治会都没了,改成一种以临时项目组工作的模式。


正面连接:从北京初中升学来的同学,对于这种教学模式会适应更快吗?


周宇:我感觉是一样的。除了北大附初中的可能会更习惯一些,其他从外边考进去的都不会太习惯。有一个同学我们叫他胖子,是从北京的远郊区县来的,以校额到校的方式,就是他们学校有名额,他考得好,就被分配来了,但是实际上他的学校在北京市并排不上名。那年我们中考分数线是562,他好像考了520多。


他以他们学校第一、第二的成绩来,但在我们学校可能只排到末数,他就非常不适应。本身他可能在学校里挺受欢迎,但来了以后没人搭理,从一个荣耀加身,突然变成一个平平无奇。他就慢慢沉迷于手机游戏了,后来他想去改变,也没变太多,只是在体型上确实瘦下来了,但是外号就没改,一直这么叫他。高二开始就没怎么见过他了,听说他跟家里父母吵架,去公园长椅上睡了几晚上,后来去他爷爷奶奶还是姥姥姥爷家了,就不上学了。


很有可能他跟我衡水那边的同学一样,只会考试。他没办法融入这里高一、高二的环境,可能更适合高三的环境。但是他没法跳过高一、高二,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雨后的下沉篮球场<br>
雨后的下沉篮球场


我在衡水那些年活得很轻松很快乐,反而来到这儿,我活得真的很累。


正面连接:高中时你有没有设想过一种可能,回衡水去读高三?


周宇:我之前跟潘老师说过,我想如果我回衡水学习的话,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因为在衡水那边我的学习动力更大,反而在北京就有一点厌倦的感觉。


说实话,我觉得我在衡水那些年活得很轻松,很快乐。虽然在别人眼里头觉得衡水是魔鬼地方,魔鬼学校,但是我真的觉得我在衡水活得很快乐。初一初二的时候,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我同学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交流题,看这个题很好玩,大家分享一起做。课后话题全都是题,没有别的,我们的娱乐活动就是找题做。因为跟大家在一块,其实还是蛮快乐的,不是你自己一个人闷着头在那。


反而我来到北京这种更自由的地方,我感觉我活得很累,真的很累。我要自己去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放弃我身边所有的人际关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关心你那种状态。


正面连接:你哭过吗?


周宇:跟我爸妈聊不下去的时候,我妈在这哭,我也在这哭。感觉我妈好像是因为觉得愧疚,她到现在也有一种很愧疚的心情。


我初三是一个人来北京,我妈在衡水工作,我爸在部队,平时只有爷爷奶奶在我身边。我需要一个人去面对一个新的城市、新的问题,没有办法跟他们交流。


衡水有一个同学的母亲,为了陪女儿学习,抛下了北京原有的工资比较高的工作,回去专门陪读,这个母亲为她女儿舍弃了很多,我妈就觉得她并没有为我做出那么多的贡献。


她想过来北京,我每次都拒绝了。她觉得如果她来北京的话,我的成绩会好很多,但是我觉得不一定。而且我妈从零到一慢慢做到现在的岗位很不容易,她很热爱这份工作,我不想因为我让她把自己所有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我都不敢想象我付出这么多以后,再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抛掉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我很反对这样。


正面连接:她说过后悔把你送来北京吗?


周宇:她跟我说过很多次,跟我爸也说过很多次,但我觉得这是我的人生,是我自己需要去过的人生,如果把我的人生过好需要赔上其他人,让其他人的人生毁掉,那我觉得得不偿失。


周宇为化名;由潘逸飞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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