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庭有些特殊,是一个多语言家庭。爸爸是法国人,妈妈是美国人,但他们都能说英语、法语、德语和西班牙语等好几种语言。

2009年,我刚19岁,来到了中国上学生活,并遇到了那个彩虹一般的女孩,我们喜结连理。如今,我陪妻子回到她的老家黄山,在这里安了家,成了黄山人的女婿。


2019年,我和妻子邱桐在黄山举办了中式婚礼。

1990年,我出生在美国亚利桑那州,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一家五口的合影,爸爸抱着的是我。

小时候,我父母总喜欢开玩笑,说我的第一语言不是英语,而是中文。

这件事说来也有意思。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姐姐刚上幼儿园,我和哥哥是由保姆带着的。保姆是个30来岁的中国人,来自河北,有个4岁的儿子。她老公当时在亚利桑那大学读博,她也跟了过来,到我们家做起了保姆,顺便也能照顾自己儿子。



这个胖嘟嘟、嘴角还流着口水的小鬼头就是我了。

爸爸妈妈说,保姆英文不好,经常和我们讲中文,以至于我一岁多,第一次开口说话,说的就是中国话。一年后,保姆的丈夫念完博士,他们一家就回中国了。但这段往事一直留存了下来,也成了我们整个家族里略带奇幻色彩的故事。



小时候的我,脑子里天马行空,但也并没有想到后来会和中国建立起这么深的连接。

我妈妈是一名高中语言老师,教西班牙、法语和德语。2006年暑假,也就是我16岁那年,她获得一个来中国江苏的机会。看我的启蒙语言是中文,我妈索性就把我也带上,来了中国。我们先是在上海玩了一个星期,到南京集合后,妈妈被分配到宿迁的一所大学。每天,我都陪妈妈去学校,协助她的工作,跟大学生们一起上课。

我那时候不怎么会中文,也就能说一些简单的对话,大学生们就用英文和我交流,甚至有时候也用手语。可能是我比较自来熟,在我妈妈的集训班上,我和每个中国学生都相处得很好,到现在我都还能记起来他们的样子。有一个中国女孩叫米亚,课后会教我中文,我的中文名“卓文”就是她给我起的。

那段时间,我们几个人下了课,就爱借几辆自行车,一人带一个人,一边看风景,一边感受这个城市。时间久了,我发现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一些更内核的东西。比如,中国人对每一件事,考虑得都很周到,也很贴心。语言不通不要紧,他们仍渴望向外界介绍自己的老家和风俗人情。我想,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本土的东西,充满了热忱和信仰。

和我妈妈一起被分配到宿迁的外籍老师,还有个梳着脏辫的年轻黑人。他大不了我几岁,我俩也经常混在一起。



这个梳脏辫的黑人小哥也是美国人,我俩关系特别好。

有一回,我俩去酒吧玩,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错过了末班车,只能走路回家。这要走到啥时候去啊,我们一边琢磨一边想办法。半路,遇见两个骑自行车的人,我大胆问对方能不能捎我们一段路,他们竟然答应了。这太神奇了你知道吗?同样的事在美国,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大半夜的,还能找到人捎你一段路平安回家,想都不敢想。

虽然在中国只生活了一个月,但我对中国这片神奇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孕育出的人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之后,我产生了想要再来中国的念头。这个想法像个小火苗,很小,但把我的世界照得很亮。

在美国,很多人的母语就是双语,尤其在我的家族里,家庭成员们都会好几门外语,所以我也打算学一个。高中第四年,学校第一次开设了中文课,我跟着学了一年的中文。



遥想2006年我第一次来中国,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如果你也想讲述自己的故事,请发“私信”告诉“自拍”】

2008年高中毕业,我考到了亚利桑那大学(University of Arizona),很想了解不一样的文化,专业也是特意选的东方文化。但只学了一年就感觉非常枯燥,我经常陷入一种自我怀疑——我为什么要待在学校里?学校和书本能教我什么?思前想后,我琢磨明白了,要想学真正的东西,你就得把自己丢到那个国家里去。

一开始,我想的是来中国留学。我妈妈也是十八、十九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乡去欧洲游学了,所以当我向她提出这个想法时,她和我爸爸自然是很支持我的,但留学费用比较贵。我们家的教育属于是能省则省,但有机会出去就要出去,这是认识世界最好的方式之一。

后来我了解到,去成都温江郊区的一个幼儿园当志愿者可以免费来中国,我就放弃了留学计划,直接休学。2009年,我背上行囊,来到成都。来之前,我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但也许正因为陌生,说不定可以有很特别的体验,谁知道呢?



在四川都江堰,和中国家喻户晓的“明星”孙悟空合影。

当时,幼儿园总共有四个外教,我们两个美国人还有两个丹麦人,四个人住一起。有个女生叫瑞娜,是墨西哥人,她在成都待了两年,能听得懂四川话。我就比较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她总说,我中文的口语比她好,但听力不如她,毕竟在当地,还是说方言的多。

每天,我们和孩子们愉快地玩耍,也偶尔会想家,但我更享受自己在中国生活的这个过程,一年合同到期后,就完全不想回美国了。或者可以说,我放不下中国,这里有太多太多值得我去发现,去摸索的东西了。2010年,我选择到四川大学继续学习汉语言。

说来也有点惭愧,我正儿八经上课的时候不多,认真在教室里读书对我而言有点像混日子。但其实,我又好像每天都在学习,我骑摩托车,经常出去兜风。我玩音乐,能吹萨克斯,还是乐队的鼓手,我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朋友,让自己最大限度地扎进这个城市的怀里。



我爱好很多,音乐是首当其冲的。

音乐,那是我从小就喜爱的。最开始是弹钢琴,小学四年级开始吹萨克斯,高中的时候,我自己兼职攒钱,买了一套300美金的架子鼓开始自学。在美国时,我就参加了学校的交响乐团和行进管乐(marching band),然后和哥哥和朋友们组小乐队。

到了中国后,我又自学了吉他。在成都上学期间,我跟全世界各个地方的音乐人玩音乐,一有空就聚集在成都有名的小酒吧里。

我觉得,玩音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音乐是世界通用的语言,它令人快乐。



我经常参加各种音乐节,乐此不疲。

我爱人邱桐就是我通过音乐找到的。我记得那是2014年的草莓音乐节,乐队的朋友认识音乐节的主办方,为我们这个乐队争取到一个单独的小舞台的机会。而且那天,整个音乐节只有我们这个舞台可以遮太阳,很多人都去乘凉,邱桐也去了。

表演间隙,我们和观众互动,玩游戏转盘,邀请一个观众上台,随意转动转盘,转盘转到哪个音乐风格,我们就表演哪个音乐风格。

邱桐也参与了,她转到了重金属,但我全程都被她吸引了。她留着中分的黑长直,穿黑色背心,白色热裤,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



我觉得邱桐就是我生命中那个彩虹一样的女孩。

我们彼此要了微信。晚上,乐队要去酒吧表演,我问邱桐要不要一起,她爽快地答应了,跨上了我的摩托车后座。夜里12点,我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乐队小伙伴们又找了一个露台,我们一帮人继续在那里喝酒聊天唱歌。

那天是个儿童节,也是成都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爱情嘛,就应该是这样滚烫的。

在我眼里,邱桐是个外表可爱,性格很果敢的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能这么信任我,跟着我去这去那,也能欣赏我的音乐。最重要的是,她爱笑,笑声像银铃,一来一往,我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了。



2015年我大学毕业典礼,邱桐很有心,穿了旗袍,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那会儿,她已经陪伴在我身边一年了。

2015年,我大学毕业,妈妈也过来了,我和邱桐陪着她从川西到西安,又去了杭州,旅行了一个月。最后一周,我们去了黄山,逛了景点,吃了徽菜,我和妈妈也正式和邱桐的父母家人见了面。



2015年,我陪妈妈和邱桐旅游,那是我第一次到黄山,第一次见到邱桐的家人,抱着是邱桐的弟弟。

在我的认知里,爱是一种勇气。我爸爸出生在法国乡村,后来和他姐姐到巴黎上高中,自学了德语。他和我妈妈就是在巴黎相遇的。那时我妈妈的法语还不太好,所以他们用德语沟通恋爱,最后我爸随我妈移民到了美国。我觉得他俩的感情模式也深深影响到了我。

而邱桐在和我交往才一年的情况下,就愿意把我介绍给家人,我觉得这是对我最大的肯定。2016年,我们领了证,我也决定,和她在黄山安家。



2016年,我和邱桐正式结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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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的,绝不是一瞬间头脑发热或是灵光一闪。我在成都待了7年,那里空气有点潮湿,有时雾霾也比较重。

其实,一开始我自己意识不到这些,是慢慢地感受到,嗓子会不舒服,身体出现了各种问题。所以我不喜欢大城市,更喜欢乡村生活。



在成都的家门口有条小河,我特别喜欢和邱桐还有妈妈在河边待着,很安静,没那么多噪音和车流。

黄山是个人口不到200万的城市,环境好,安静,像个理想中远离喧嚣城市的世外桃源。而且我是外国人嘛,在黄山定居后,所有人都认识我,见到了就会打招呼,像个大家庭,不孤独,感觉很亲切。



2019年的黄山婚礼。

这里生活节奏慢,压力也小,不需要像在大城市一样,拼命工作赚钱,背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在黄山,人人都有时间,能聊人生聊理想,身边的人也都活得很开心,很自在。这点是最吸引我的。

刚来黄山时,我和邱桐一起办了个英语培训班,我负责教学,她负责行政偶尔也教学。可能对于大多数外国人来说,做英语培训,是比较容易上手的一件事吧。2018年,我到黄山学院当英语老师。2021年年初,因为疫情和双减政策,培训班没坚持下来倒闭了,邱桐又赶上身体不好,就在家休养。

她喜欢玩小红书,最开始是在上面记录生活,回来又靠它找装修房子的灵感,慢慢地她也成了一名博主。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所谓的中国自媒体,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它背后的巨大影响力。培训班没了,我的收入减少了一半,生活工作步调都被打乱了,整个人开始焦虑。到了2021年夏天,我有点蠢蠢欲动,有了拍短视频的想法。一开始想着教英语,开线上课程,但还是由于疫情反反复复,这些想法就没实现。



我和邱桐都喜欢亲近大自然,平日里,我们喜欢自驾游,之前还徒步过美国大峡谷。

刚才我说,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处,同样的,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黄山不像北上广深那些一线大都市,本地几乎没有好吃的西餐厅,超市里也买不到做西餐需要的特殊食材,我大部分时候,采购食材是网购的,但又不能保证当天送到。好好吃饭,成了我最需要操心的事。

在中西方文化大融合里,美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我本身就比较爱吃,也爱捣鼓,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各种中餐西餐的做法。这点还要归功于我在成都的一个同学,他是荷兰人,我俩住一起,平时都是他做饭,我呢就在厨房里打个下手,学到不少烹饪技巧。后来,他有了女友,搬了出去,我自己独居了,但耐不住寂寞的胃啊,就经常去他们家蹭饭。

当时我已经和邱桐在交往了,会尝试自己做一些非常不正宗且可能味道也不怎么样的川菜,比如红烧排骨,撒上辣椒和花椒,但邱桐每次都吃得很开心,这极大地鼓舞了我。于是最后决定做短视频时,我毫不犹豫地把方向放在了美食这个领域。



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我也喜欢和朋友一起露营野餐。

拍做菜这个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吧它又有很多学问在里面。

第一你得先把知识补齐,就得找人学。在2018年时,央视来安徽拍非遗传承人钟少华做臭鳜鱼,我也有幸参与了那次拍摄,不仅体验到了臭鳜鱼这道特色美食,还了解了许多徽菜背后的历史。那次拍摄,我和钟大厨成了好朋友,时不时地从他那里“偷师”。

第二,就是建立自己的一个事业心,不能说就随便玩一玩。所以当时我拍美食视频,每一期都不重样,还是挺卖力的。

2021年中秋节,我正式开始拍抖音视频,做月饼。整个过程很开心,完全不紧张,因为你面对镜头,你下意识地就会努力做,比平时做的更好。

真正在网上被人关注,是我参加了徽菜美食嘉年华,做了一道臭鳜鱼披萨。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呢?单纯地做臭鳜鱼,我肯定比不过那些大厨们,也体现不了我外国人的特点,于是干脆剑走偏锋,把最知名的徽菜代表菜和西方人普遍喜爱的披萨融合到一起。我觉得,既然已经做了黄山女婿,就得和本地人一样,吃徽菜,做徽菜,不然别人不会从心里认可你的。



我认真做一名美食博主,探索更多中西方美食和文化的融合。

我超喜欢吃披萨,早些时候自己也琢磨学着做,正宗的美式披萨,饼相当有讲究。再就是臭鳜鱼,要将新鲜的鳜鱼变成“臭”的,制作过程也很复杂,要手工打鳞、再宰杀、抹盐腌制、发酵起缸……腌制方法只有钟大厨和少数几名大师才有,所以我买的是腌制好了的成品臭鳜鱼。

没想到,臭鳜鱼披萨做出来,味道好极了。看我视频的网友们,因为好奇,也因为感兴趣,反馈都还不错,说我是料理界的“黑魔法师”,我就一期一期地拍了下去。为了让内容更有趣,我有空就去问美国的家人,让他们告诉我小时候特色的食物和菜谱,粉丝也涨到了快8万。



婚后的生活非常惬意。

要说来中国这些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可能就是,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成年人。

美国是我的家乡,但那里只有我的童年和青春期,我所有的经历,学习、工作、恋爱、结婚、生活都在中国。在中国的日子,其实就是不断看清自己的过程,怎么看待内心,怎么看待生活,怎么看待追求等等,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在我的“卓文的小食堂”,用面点做个冰墩墩。

我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化,我现在不仅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还了解到了很多中国人生活中的细节。所以,我觉得这个成长,不只是在专业领域,还有很多别的方面。

这种东西,在学校是学不到的,或者说,在美国我也未必能有现在的认知。你不能说是重生,它像是在打磨你的心灵。通过在中国的生活,我看到了互联网的影响力,看到了短视频竟如此渗透到每个人,甚至人人都有机会变得万众瞩目,你发现你的人生还有这么多的可能。



2019年,我和邱桐去法国看望我爸爸这边的家人。

邱桐现在在备孕,目前一家人的收入来源就是我在黄山学院的工作。接下来,我应该会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媒体上,中国的互联网非常神奇,有无限的潜力。我也说不好会不会一辈子待在黄山,如果不会,那至少去到另一个地方,我依旧可以利用互联网来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