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ID:SHerLife),作者:顾筝,编辑:韩小妮,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上海人对八宝饭的热爱可是出了名的。
这种热爱有时令性:春团夏粽秋月饼,过年一只八宝饭。
八宝饭是上海人过年餐桌上必备的甜品,没有一只八宝饭就称不上甜蜜的年,堪比《难忘今宵》之于春节联欢晚会的地位。
它注定为分享而生。
八宝饭制作工艺复杂,但做100只和做1只所花费的心力几乎差不多,所以但凡做八宝饭的人家,一定会做很多,拿来分享;
八宝饭重油重糖,能一人吃掉一只的绝对是“模子”,对于普通人来说,肯定是一人一勺,其乐融融地分掉一只,满足了口腹之欲,又没有负罪感。
八宝饭从来不是奢侈品,一人一勺分享的甜蜜快乐不贵,贵在情意。
1
徐佳祺搜了一下和好朋友麦子的聊天信息,发现“八宝饭”这个关键词,被提到了近50次。
麦子很喜欢吃徐佳祺家做的八宝饭,时不时就会cue到它。
唯一一年没有吃到,是2020年春节,疫情爆发那一年。徐佳祺担心有感染风险,制止了妈妈去给麦子送八宝饭的行动。
每年春节前做八宝饭,是徐佳祺家的传统。这是她家通力合作、并需要认真统筹的一个项目。
细数一下,这个传统要追溯到几十年前了。1970年代,徐佳祺的妈妈还是一名少女,和父母一起在汉中的上海机床厂生活。
虽然是在遥远的陕西,但作为从上海搬迁过去的大三线工厂,厂区在当地自成一体,是一个小上海。
里面工作生活的人大多是上海人,说着上海话,吃的食物、用的日用品都来自上海。
每年春节,徐佳祺外婆一家在汉中,把上海的过年传统完全复制一遍,摊蛋饺、炒瓜子、做肉圆……
徐佳祺的外婆还带着孩子们一起做八宝饭,除了自己吃,再送一点给同样留在厂区过年、关系要好的同事。
而现在又完全是过去的复刻。
做八宝饭工程浩大,徐佳祺的妈妈提前几天就要准备起来,从洗红豆开始,煮烂红豆,熬猪油,炒豆沙,蒸糯米……
徐佳祺小时候是从炒豆沙这个环节开始就等在边上了。
“一开始是食物的诱惑,豆沙很好吃。”她回忆,“后来很喜欢参与这个过程,家人一边聊天一边准备过年的食物,很开心。”
炒豆沙这桩“生活”轮不到徐佳祺,因为需要掌握火候,而且豆沙越炒越重,是个体力活。
摊派给她的是轻巧的装饰活,在碗底摆上红绿丝、冬瓜条、蜜饯,边放边吃。
而现在为了健康营养,红绿丝和冬瓜条被弃之不用了,取而代之的是红枣、葡萄干等。
男朋友来她家,也会被安排任务,往糯米里面拌糖、摆一层饭放一层豆沙这类没有很高技术含量的活会派给他。
全家人出动,花很多时间,才能做好一批八宝饭。每次做完,徐佳祺都会数数总共有多少个。
她家的八宝饭有两个标准,一种是拿从汉中带回来的小饭碗做,一种是拿大汤碗做。
“我知道,里面很大一部分八宝饭不属于我们家。”八宝饭从来都属于分享的食物,做完之后就进入了统筹阶段。
要根据亲友的家庭人数、喜好程度来调配八宝饭的数量。
“像麦麦家里两个人,我们就会送几只小的给她,让她一顿吃完;我堂姐结婚之后搬去了连云港,吃到我妈妈做的八宝饭的机会少,就给她几个大的,让她冰在冰箱里;男朋友妈妈喜欢吃甜食,但注意健康、控制饮食,那就多送几个小的给她……”
“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徐佳祺家往往只能留下一两个,作为年夜饭最后的甜品。
自己想吃了怎么办?没关系,徐佳祺家会赶制第二批。
一般在年初五、年初六的时候,全家一起动手做八宝饭的过程又开始了。这一批,大多是自己吃。
徐佳祺工作后自己在外租房住,妈妈会让她带几个八宝饭,让她冰在冰箱里,馋了就蒸着吃。
“我从来没在外面买过八宝饭。其实真要说到口味偏好的话,我是不爱八宝饭的。但我们家的八宝饭对我却有很大的诱惑力。”
“前两年我在澳洲留学的时候,甚至会很想念它,大概是因为,我参与了劳动。而且……”
徐佳祺不忘“安利”:“我们家的八宝饭真的比外面买的好吃太多了。”
2
梁建刚(化名)现在有点困惑:哪天嘴馋起来,想在点心店点一客八宝饭,还真不知道去哪里点。
“同样是上海小吃,生煎、锅贴到处有,但可以堂吃八宝饭的小吃店,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他记得,老早云南路上有一家成昌圆子店,类似上海风味的甜品店,除了卖圆子外,还卖现蒸的八宝饭。
“小小一只,一个人正好吃完。”
他还记得,1980年代,上海老饭店的婚宴桌席上,最后一道点心必是八宝饭,讨口彩。
但前两年,朋友孩子结婚,在上海老饭店摆桌,他发现,最后点心不是八宝饭了,而改成了酒酿圆子。
上海老饭店的服务员介绍,现在只有在年夜饭的时候有八宝饭供应。
4888元一桌的年夜饭套餐中,有三道点心,一甜一咸一湿,其中甜的那道就是八宝饭。
餐饮学校毕业、并在老字号工作多年的梁建刚分析其中的原由:
八宝饭做起来工序复杂,但卖又卖不出价格,所以很多饭店都取消了堂吃的环节。而像过去那样堂吃八宝饭的点心店,根本就不存在了。
梁建刚想要堂吃一只八宝饭,得特特为去一些本帮菜馆点菜,最后加一道八宝饭做点心。
安排得上堂吃的,汪姐私房菜算一家。在那些写着“有幸”吃到又忙着分享的点评里,都提到了八宝饭。
而汪姐在采访中说,自己做八宝饭的秘诀就是稳准狠地下料:一斤赤豆滤出来的豆沙,要放两斤白砂糖。
老吉士有一道更为“丧心病狂”的八宝饭——油煎。
就像叫嚣着要健康饮食,但看到包裹着猪油、白糖的八宝饭忍不住要挖一勺一样,对于油煎八宝饭,很多人在点评上写上了“惊艳”二字。
当年的阿山饭店也向来有在春节前做上一批八宝饭的传统。在我们当时请阿山师傅做过年菜的采访中,看到了他们蒸糯米、炒豆沙、拌饭的整个制作过程。
做好的八宝饭一个个叠在门口的圆桌上,样子非常壮观。每个进门的客人都先吓一跳:“哎哟,噶许多八宝饭。”
有些客人吃好饭顺手买几只拎回去,也有熟客知道阿山师傅的习惯,就趁那两天上门来买。
现在阿山师傅走了,阿山饭店也经过了重新的装修,这样的场景就看不到了。
如果从本身的祖籍来看,梁建刚不会是那种突然想到要馋一口八宝饭的人——他祖籍河北。
但上海就是一个各地风味互相渗透互相影响的城市。
“一只灶披间里,各地来的邻居做各地风味的菜。我们就跟着宁波籍邻居做汤团,做八宝饭,所以也就爱吃了。”他说。
3
八宝饭制作工序复杂,不过具体到制作工艺,有一种大道至简的原则。
用梁实秋在《八宝饭》一文中的一句话就是:做法很简单,就是不惜工本。
可真要细究到如何“不惜工本”,在制作八宝饭的家庭中有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配方。
钟美英出身于餐饮世家,她父母解放前在城隍庙开了一家名为老桐椿的点心店,专卖八宝饭、酒酿圆子,就是梁建刚所想念的那种沪式“甜品店”。
“我十几岁就帮家里做八宝饭了。”在钟美英的记忆中,店里一年四季都卖八宝饭。
小碗一只只做好,放在蒸笼上蒸,一般一个人就能吃掉一客。
钟美英做八宝饭的手艺传承自她的母亲。
“我姆妈手艺很好,有外国领导人来城隍庙,还会特地叫伊去做八宝饭、包粽子呢……”
后来钟美英去小绍兴工作,做八宝饭的手艺在工作中无用武之地,但在人情往来中却是很有效的催化剂。
每年春节前她要做几百只八宝饭。“做了送人。朋友、亲眷都晓得我做得好吃,我在老年沪剧班上课,同学都送的。”
好吃的秘诀是留在钟美英脑海里印象深刻、永远不会忘记的配方:多少米,配多少猪油,多少糖。
“是什么样的比例呢?”我好奇问了一嘴。
“这个不好讲出来的。”92岁的钟美英思路非常清爽。
做八宝饭从十几岁做到八十多岁,之后她把手艺传给了女儿,炒豆沙的体力活是女婿在做,“伊炒得老好呃” 。
“像现在这个辰光,我女儿一定已经做了好几批了。都讲阿拉八宝饭好吃么,那是要一直做下去的。”
只是,是不是再往下传,那就不一定了。
外孙女在美国,这种工程浩大的 “生活”,不会去操作。但她常常打电话回来说想念外婆做的东西。
“八宝饭,她当然想哦,不过现在吃不到。”
其实,随着人们健康饮食意识的增强,八宝饭被打上过“罪恶食物”的标签,它的高油高糖令人闻风丧胆。
但没有什么能撼动它上海年夜饭桌上甜品一霸的地位。
过年,就是要团团圆圆,齐齐分享。一起分享甜蜜的“碳水炸弹”,一起发胖,不就是最好的亲情吗?
不信,留言看看,你家今年的年夜饭上有没有八宝饭?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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