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国家人文历史(ID:gjrwls),作者:乔雅娟,原文标题:《我能有多骄傲,只想求职好不好:古人为了找工作,都怎么写“自荐信”?》,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两年,一档求职综艺《令人心动的offer》挺受欢迎。论求职,古今人们的感情是相通的,很多名人都曾写过各具特色的“求职信”。
今天,我们就来观摩一下古人的求职信,猜猜看哪种更容易被认可呢?
东方朔——自信满满型
东方朔,字曼倩,西汉著名文学家。他出身贫寒,所幸西汉时平民已经可以通过读书进仕来改变自身命运。汉武帝即位之初,下令征举天下的“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重用人才,四方之士纷纷上书应聘。
这其中就有东方朔的自荐文。
“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家庭背景得简单说说)
“年十三学书, 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自己学了点啥,能干点啥,得讲,还得具体一点。)
“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没有证件照的时代,也得想办法让人看到自己的一表人才。)
“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好大的口气。)
武帝看罢连连称赞,认为此人气概不凡,当即 “令待诏公车,俸禄薄”。
此后,东方朔先是拜为郎,后任常侍郎中、太中大夫等职。事实证明,东方朔此言并非为了求得官职而夸大自己,他是有真才实学的。虽没有立下青史书名的政治功绩,但他以近侍身份与汉武帝相伴多年,对一些举措提出过合理建议,可以说是西汉王朝响当当的人物。
孟浩然——含蓄高妙型
年轻时的孟浩然有兼济天下的志向,曾参加科举考试,落榜之后转而寻求他法,其中就包括写“求职信”以希汲引。
不过,孟浩然到底是令李白钦佩的隐士,“求职信”数量极少,其中最著名的是《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是孟浩然投赠给张丞相的干谒诗,至于张丞相是谁,有张说和张九龄两种说法,尚不能确定。孟浩然“求职信”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容易让人看出他的求职意图。
此诗前四句以洞庭湖水天相接、雾气笼罩、浩渺无涯起兴,足以见诗人境界阔大,胸襟不凡,“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一句更是成为描写洞庭湖的名句。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二句承接,说明自己目前虽是隐士,可并非本意,抒发作者有耻于太平盛世却闲居独处的慨叹。借欲渡洞庭而无舟楫为喻,表达积极用世的心情,希望得到张丞相的汲引。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二句承上引申,“垂钓者”喻指当政者,其实是专就张丞相而言;“羡鱼情”巧妙化用《淮南子·说林》中的“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新颖用典,含蓄表达自己的“求职”心愿,希望张丞相可以让自己这条鱼尽快“上岸”做官。
此诗托兴观湖、露而不透,既能表现诗人托物言志的创作才华,又不失温文尔雅的才子风度。若是没点诗词感受力,还真读不出孟浩然的意图。孟浩然虽有施展抱负的渴望,但仍有文人的清高和自重,“求职信”这种东西能不写就不写,即使要写也要写得含蓄高妙,不卑不亢。
孟浩然投递“求职信”还有一个原则——“当途诉知己,投刺匪求蒙”,意思是,只向知己的官友诉说求仕心愿,不向不知己者表明心迹。这种清高的姿态使得他一生求仕未遂。
不过,大唐少了办事官员,却多了一位开创新诗风的诗人,不亏。
李白——傲气自尊型
你以为李白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潇洒“酒中仙”,其实,他身上有传统士人的报国理想。他一生写下大量干谒诗,可以说是求职场的常客。
从年轻时在蜀中于路中投刺谒见苏颋,到中年在安陆时向李长史、裴长史先后上书,在长安时与玉真公主来往,直至晚年仍然四处求职。
李白在各人生阶段的心态不同,“求职信”的风格也多变。
李白在漫游荆州时,听说长史韩朝宗喜欢推荐有才之士,便写了《与韩荆州书》。古人请求帮忙推荐工作,一般都以谦抑为主,可劲儿夸对方,自己的优点含蓄提及便是。李白完全将自己放在与对方平等的地位上,毫无掩饰地述说自己的才华:“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皆王公大人许与气义。”(虽然身高不足七尺,但是我品行才干出众啊,很多王公大人可都赏识我。)
整首诗体现着对自己可以“扬眉吐气、激昂青云”的自信与憧憬。可惜,韩朝宗并未回复,青年李白经历了一次求职失败。
在安陆期间,李白又上书当地长史进行干谒。《上安州裴长史书》写得真诚恳切,先论自己博学多识,有四方之志;再论自己乐善好施,重情重义;接着写自己隐居养禽,修养品格。最后提出希望裴公提携自己:“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开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盼。白必能精诚动天。长虹贯日,直渡易水,不以为寒。”
本是一篇绝佳的求职信,但这次干谒也无果而终。问题可能出在最后一句话上:“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
意思是说“你不纳贤的话,为什么别的王公大人之门,我不可以转投呢?”大有不是他来求职,而是别人求着他做官的意味,长史看了能高兴吗?
李白的傲气和风骨即使在求职信里也掩盖不住,结果便是鲜少成功,只好被迫游山玩水、恣意人生了。
杜甫——凄苦动人型
杜甫怀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祖上又有悠久的仕宦传统(从西晋杜预到武周时期的杜审言)。杜甫虽家道衰落,但心志不减。他本希望自己可以凭科举踏入仕途,但由于当时李林甫等人操纵考试而惨然落第。
不得已,杜甫带着“求职信”走上了干谒之路。在困守长安十年的岁月,他写下不少心情复杂的干谒之作,如《敬赠郑谏议十韵》《奉赠鲜于京兆二十韵》《上韦左相二十韵》《投赠哥舒开府翰二十韵》《赠比部肖郎中十兄》《奉寄河南韦尹丈人》等。
天宝七年(748),杜甫向尚书丞相韦济赠诗谋求官职。韦济出身于名宦家庭,因喜诗文,任河南尹期间拜访过已有诗名的杜甫。此时杜甫失意长安,作《赠韦左丞丈济》——
老骥思千里,饥鹰待一呼。
君能微感激,亦足慰榛芜。
将自己比作老马和饿鹰,希望韦济能够帮帮自己。但韦济没有立即为杜甫安排,求职心切的杜甫同年又写了一首《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更加诚恳地表露心意。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杜甫先是写了一份“简历”,说明自己之前有过相关工作经历,读了很多书,写文稿不在话下,还得到很多名人的赏识。言外之意是自己肯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
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出门骑驴,居无定所,残羹冷炙....由丰满的理想转入骨干的现实,杜甫悲切地述说自己仕途失意、困居长安的苦况,实乃“思深意曲,极鸣悲慨”。然而,韦济看了仍不为所动。
两年之后,杜甫结识了宰相张说之子张垍,作《奉赠太常张卿垍二十韵》投赠,希望汲引。此诗前一部分对张垍极尽夸赞之能事——
气得神仙迥,恩承雨露低。
相门清议众,儒术大名齐。
既有神仙之气,又有皇帝恩惠,文章学术也相当出彩,杜甫夸起人来很有一套。
后一部分笔锋一转,变为对自己不得志的倾诉——
萍泛无休日,桃阴想旧蹊。
吹嘘人所羡,腾跃事仍睽。
碧海真难涉,青云不可梯。
这封“求职信”终于感动了张垍,不久之后,杜甫便得到河西尉的职位,可以暂时缓解生活的拮据。
不过在杜甫的干谒生涯中,这样顺遂的情况少之又少。他在官场中不断挣扎,有忧国忧民之心,却无为国为民之力,连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他的“求职信”饱含了卑微的恳求和悲戚的诉说,但从未缺少崇高的志向和期望。
韩愈——愤然说理型
韩愈,被后人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称。然而,韩愈生前的日子不好过,他三岁丧父,长兄不久病逝,跟随寡嫂郑氏流转多地,童年困苦颠沛。
贞元三年至五年(787-789)间,韩愈满怀信心参加科考却三次落第。24岁,韩愈终于中了进士,但此后四年没有获得一官半职。面对“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的家境,韩愈认为不能再等下去,必须主动出击、掌控自己的命运。在第三次参加博学宏词科考试失败后,他接连给宰相写了三封“求职信”,可见其“来势汹汹”。
在第一封《上宰相书》中,韩愈上来就说,你看《诗经》《孟子》中都强调长育人才,善用君子,而报读圣贤书的我恰恰就是急需长育的人才,但目前的状况是,自己并没有得到任用,这岂不是宰相的失职?不过,韩愈此时还算收敛,笔锋一转给对方一个台阶,不说宰相不加提拔,反说自己若是不来干谒就是“果于自弃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君相也”。韩愈还不肯罢休,再次搬出圣人道理,引出《尚书》证明求仕的正义性,又发挥出一套“上下相须”的理论,用利益来打动对方。文章结构神完气足,辞说有理有据,是韩愈用心之作。
眼巴巴过了十九天,宰相一点回音没有。韩愈等不及了,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写下《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带着苦苦等待的郁闷,这一篇就不那么从容委婉了,充斥着牢骚。他把自己比作“蹈水火者”,指责宰相“观溺于水而热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算不得仁人。接着用上了激将法,宰相前五六年的时候,还会举荐布衣平民,现在怎么改变了呢?现在节度使任用小吏,都依据个人能力而不看其已仕未仕,宰相不是更应该做到吗?韩愈毕竟有些世故,他没有任自己的怒气发泄下去,而是把笔锋兜了回来,来了一次利诱:古代那些提拔盗贼、管库的君子不都名垂青史了吗?你提拔我,也会留下识才重才的好名声。
过了十天,消息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韩愈愤愤提笔又写了《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如果说第一篇是满怀希望地投递,第二篇是半嗔半笑地争取,第三篇就是愤怒和不满的爆发——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
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
四海岂尽无虞?
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
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
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
风俗岂尽敦厚?
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
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
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
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
这连珠炮似的诘问,处处把宰相与周公对比,从各个方面展现出宰相不尽用人才,韩愈的愤慨难以抑制、跃然纸上。将“求职信”写成批判文,也算千古奇人。
第三次上书依然杳无回音,这一番激愤之言没有激起一点水花。韩愈当时恐怕气得暴跳如雷了吧。
除了上面所说,还有诸多文人名家写过“求职信”,如骆宾王的《咏怀古意上裴侍郎》、王维的《献始兴公》、高适的《奉酬睢阳路太守见赠之作》、岑参的《秋夕读书幽兴献兵部李侍郎》等。
虽说宦海浮沉,为官不易,但很多已有才名的文人还是选择进行一番汲汲于功名的努力与挣扎,结果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参考文献:
1. 黄雅莉. 杜甫长安时期的干谒诗探究[J]. 中国韵文学刊, 2017, 第31卷(3):38-56.
2. 黎家延. 从李商隐的干谒诗看其人格的复杂性和悲剧色彩[J]. 梧州学院学报, 2013, 第23卷(5):79-86.
3. 李亦凡.两种性情别样文章--《上宰相书》与《上欧阳内翰书》比较[J].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4,(4): 7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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