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叶莲娜(@叶莲娜),塞尔维亚人,95后。

模糊记得4岁时,在电视上看过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轰炸南斯拉夫中国大使馆的新闻,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中国。12岁,我爱上了把塞尔维亚当作“钢铁朋友”的中国,一切都源于一部中国电视剧。那时我小,正是接受新事物的时候,因此,中国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迷。18岁那年,我在塞尔维亚演唱了“北京欢迎你”,不久后,北京真的欢迎了我。我用中国人赞助的钱买了一张从塞尔维亚到北京的飞机票。


这是我在北京鼓楼拍的照片。

我出生在诺维萨德的一个小村庄。父亲是水暖工,母亲因为病弱,只能做家庭主妇,我还有两个弟弟。日子穷,但不苦。父母让我们自由成长,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我们仨都喜欢学新东西,后来都是小学霸。我4岁时,主动找妈妈教我识字,5岁开始阅读和画画,8岁用有限的零用钱,去集市买旧书看,10岁就自己写故事玩。



这是母亲和两岁的我。

别人家父母都是双职工,我家里一直窘迫,可我记忆中,家里从没因为缺钱特别烦恼过。我们有自己的房子,祖上传下来的。吃的和别人家差不多,有玩具,虽然普通。我不记得我穿过新衣服,一直到成年都穿二手衣服。 6岁上幼儿园,学得少,玩得多。有3岁就上私立幼儿园的,我上不起。小学8年,高中4年,全程免费,所以上学不用愁学费。

但小学2年级,8岁,我结巴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就突然开始了。一次上课回答问题时卡在一个字上,嘴巴像打了个结。大家笑,模仿我,那以后我就越来越卡。奇怪的是,一回家就不口吃。开始我没放在心里, 5年级后,我变内向了,越来越封闭自己。下课不再出去玩,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去看了医生,没用。7年级后,嘲笑我的人也懂事了,不再笑我。上高中时,口吃越发严重,我一个人偷偷哭过很多次。



这是我的童年玩具。

没有高级玩具,我只玩过小孩子的电子琴。11岁时,我突发奇想要考音乐学院。父亲说“这不太可能”,但还是带我去咨询了一下。他们说需要有音乐基础知识才能报名。而我从没参加过音乐辅导班。

塞尔维亚的家庭通常每年至少一次去国外的海边玩,这不表示有多阔绰,很平常。可我家穷,哪都没去过。说心底话,我不羡慕他们,我学习很好,一直知道以后我也一定会去。

12岁的一天下午,可以说是我人生的一道分水岭。放学回家吃饭,我拿遥控器找节目,突然看到一个电视剧,《风云雄霸天下》,武侠剧,塞尔维亚字幕,中文原声。我好奇,嗯?这是什么?父亲说,好像是中国电视剧。我觉得,哇,好有意思呀。没见过的古建筑,没见过的人物造型。好帅!还有那个叫“断浪”的角色。那个年纪,冷漠的男生更让我倾心。看到《风云》的那个瞬间对我是历史性的。剧情、语言、文化,我一见钟情。这部剧完全改变了我的人生。当下决定,我要去中国。

这想法太异想天开,比去音乐学院还离谱,严重超出父母的想象。他们觉得这个想法就是一时兴起,胡说八道,也许今天说完明天就忘。最幸运的是,父亲从不以大人的身份指点江山,孩子要做,那就去做吧,他尽力帮忙。

对我来说,去中国,不是一桩简单事,要想去,就要去做。我求父亲给我买一本汉语字典,又买来一部录音机,就为了能把《风云》最后一集录下来。我每天拿着听,反反复复听,迷恋得不行。



这是我喜欢的断浪。(剧照来源于网络)

我自己也到处去找与中国有关的东西。中国餐厅很贵,我向往,但没钱,所以出国前,我从没去吃过中餐。有一天,我主动去一个中国商店,令我自己都惊奇的是,那天我完全没有害羞,也不结巴,直接就去问中国人可不可以借我中国的VCD,或者磁带,歌片,什么都行。

中国人无比热情,给我找出一大堆。我如获至宝抱回家,接好VCD机,打开电视,哇!周杰伦、蔡依林、还有《还珠格格》……我迷上周杰伦的风格,喜欢作词人方文山,有才华。

那些MV都是港台歌曲,所以我先学的是繁体字,后来才知道有简体字。我学会的第一个汉字是《风云雄霸天下》的雄,然后是雄霸天下,接着是风云、缘分、师兄、帮主、剑……都是武侠剧里的字。 2008年,我跟中国商店里的人一起看奥运,每次升中国国旗,我跟着一起欢呼。2009年开始,中国人告诉我用QQ、微博,我马上注册,在网上又认识了很多中国人。



这是我收集的中国歌曲VCD。

【如果你也想讲述自己的故事,请发“私信”告诉“自拍”】

我曾试着去上一个汉语班,刚上两天,因为同学没耐心听我结结巴巴说完一个句子,老师劝退了我。我有点失落,只好自己找来一些课本,回家自学。家里人觉得中国话好奇怪,中文太难了,怎么可能学会。

我倒觉得不难,我自己发明的办法就是抄歌词。我有一个自己的歌词本,一个一个字去查字典,搞明白每个字怎么读,什么意思。一起床就拿起我的歌词本,每天听中国歌,一个月学会唱几首歌。



这是我当年的手抄歌词本。

读完小学8年级,我考上了全塞尔维亚最古老最难考的语言高中Karlovacka的汉语班。课程对我来说太简单,我轻松通过了汉语四级考试,老师破例让我按自己的进度学习。



这是我考上的塞尔维亚最著名的Karlovacka中学官方图片。

那时候,我年年都拿奖学金。每个月5千第纳尔,合人民币三百块钱。高中住宿生活眼花缭乱,别人忙着谈恋爱,跳舞,聚会,我却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只有中文。我自己觉得,那是一块任何人都不曾深入的境地,而自己则获得了准许。我沉浸其中,独享秘密。

高一时,我在汉语桥中文比赛拿到第三名,如果不是口吃,我肯定拿到第一名。很多电视台、报纸媒体都来采访我,因为汉语好,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姑娘在塞尔维亚成了名人。当时的总统与一家中国公司为困难学生发起一个捐赠活动,我在现场唱“北京欢迎你”。



这是我在高中毕业前在学校宿舍。

2014年,我通过中国大使馆申请去中国读北京语言大学,在孔子学院通过5级考试后,我立刻拿到录取通知书,并获批奖学金。我们学校当年只有我一个人考上这所学校。

我开心得要命,迫不及待想去中国。但我仍有一道难关要过,路费是笔不小的钱。校长知道我家的经济情况,帮我联系了中国的公司,他们帮我买了飞机票。去中国,已不是梦想,几乎触手可及。

家里人舍不得我走,没办法,这是我的梦想。全家人送我去机场。2014年夏天,我18岁。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飞机。特别兴奋。下飞机,从电影里的古代中国到了一个最现代的中国。那时不知道有地铁,我们国家没地铁,我从没坐过。所以我自己打车去学校。

报名的时候,他们通知我,我已通过汉语水平高级考试,可以跳级到大二读本科,所以我只需读3年。我的奖学金是笔巨款,学校食堂吃饭很便宜,其他的钱,就拿来去做我在塞尔维亚根本做不到的事。

一有时间我就到处走,去了西安、青岛、上海、深圳、长沙、福州、沈阳和香港。在西安古城,像走在古装剧里,圆了12岁时的梦。终于有钱买新衣服了,我学会蹦迪,打扮,化妆,还买了小时候得不到的吉他。我变得外向和直接,虽然还是有一点口吃,但我不在乎。我会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在图书馆交到很多朋友。参加各种校内外活动,十分投入。去对外经贸大学看粤语歌决赛,还参加了猜歌,很多港澳朋友好奇为什么一个塞尔维亚女孩喜欢粤语歌。



这是我2014年在对外经贸大学参加猜歌环节。

第一次暑假回塞尔维亚,家人差点认不出我。一年前,就在这个机场,飞出去的是个不爱言语衣着土气的乡下小姑娘,飞回来的好像是另一个人,妆容精致,穿着时髦,见人就滔滔不绝,变化太大了!



这是我在北京鼓楼一家餐厅吃饭。

回到北京,朋友告诉我,北京服装学院来招外籍模特,一去报名,我就被选上了。没有报酬,但能为他们的毕业作品友情出演,我很乐意。大学最后一年时,我决定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

准备了一个月就去参加考试。四个部分:笔试、口试、面试和创意。最难的是笔试的艺术理论,那些术语抽象晦涩,难懂又难记。根本不相信自己能用中文答出来,我居然做到了。创意的部分是现场编剧本,我写了一个时空穿越的科幻故事。我被录取了!我是班上唯一的外国人。



这是我参加旗袍大赛。

【如果你也想讲述自己的故事,请发“私信”告诉“自拍”】

其实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人一开始都是直觉为先,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做到,但是你就做到了。没有任何东西是编排好的,整桩事并没有白纸黑字地确定下来。事实上,从我看《风云》那天起,我已踏上了一趟长征,历经一个个插曲,最后驻足在电影里,又回到原点。

我暗恋过一个外籍男生。后来,我们没做恋人,成了朋友。我在北影的第一个练习作品,邀请了他做男主角。故事是讲一个跨国情侣的异地恋:男生喜欢一个中国女生,但中国女生得出国留学,男生提出分手,女生不想分手。后来女生真去法国,他们分手了,男生后悔了。

我的天哪,拍完戏后,他们可能真的恋爱了,是不是入戏太深,这我不太确定。不管怎样,我祝福他们。好玩的是,我拍的另一个作品也促成了一对儿。在中国我没有遇到我的断浪。我喜欢的人,没有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我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



这是我在拍摄现场。

我还参演同学的作品拍摄,一开始,因为口吃,我只接受没有台词的角色,后来我不害怕了,因为我发现,在镜头面前我完全没有口吃。也许我会去当演员,但还有个问题,我得先去矫正牙齿。我曾经因为这个被人拒绝过角色。不过,朋友告诉我,巩俐因为牙齿的原因同样被拒绝过,可后来,好像基于同样原因,她被选中了。所以,我没有因为这个变得不自信。

利用在中国留学的假期,我去了俄罗斯、波兰、土耳其、日本、印度尼西亚、新加坡、菲律宾……



这是去年我在泰国。

疫情来的时候,我在泰国曼谷,2020年1月25号,我回到北京。好险!第二天就不能进北京了。我在北京电影学院待了7个月。一直在校园里,不能出去。有时和朋友聚一下,看电影,玩游戏,唱歌,吃饭。有个中国朋友说,你可以拍一些自己的视频。反正没有别的事,除了写毕业论文。我就从这个时候开始拍西瓜视频。镜头前,我一点不口吃!而且,我不再是观众,我就是主题,我就是焦点,我就是话语的中心,我很享受这个。



这是去年我接受的人民日报采访。

2020年8月毕业,我从北影导演系毕业,出来租房,拿的是停留签证,一直在等回国航班。这段时间,我的收入全部来自视频拍摄。我的分享勾起中国人的回忆,很多人看过南斯拉夫电影《桥》和《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有人能背出台词“看,这座城市,他就是瓦尔特”,他还说“有假期一定要去看看这座英雄城市”。电影超越语言,引起共鸣。我想,现在我就是“桥”,我会用影视作品传递友谊。我终于有机会证明这一点了。



这是2020年我在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照。

2021年10月,我回到了塞尔维亚,我的一个弟弟去莫斯科读了俄语,另一个弟弟因为常听我放中文歌 ,也跟着我学汉语,后来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我准备在塞尔维亚临时工作一段时间后,明年就回中国,继续做自媒体,然后做电影导演,也许当演员。毫无疑问,我会定居在中国。中国飞速的发展就发生在我眼前,我绝对相信,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