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ID:SHerLife),作者:韩小妮、顾筝,照片:韩小妮、顾筝,头图来自: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在大家的印象中,上海梧桐区的餐饮标配不外乎是ins风西餐厅、咖啡馆、小酒吧……
盒饭这种“古早”的餐饮模式现在已不大听人提起了,在大众点评上也几乎搜不到它们的信息。
不过在巨鹿路、延庆路上,我们发现了几家盒饭店。这让我们很好奇:今天还有谁在烫金地段吃盒饭?
01
梧桐掩映、洋房林立的巨鹿路,堪称是上海第一代网红小马路。
这条路上最文艺的花园洋房,非爱神花园莫属,她也是上海市作家协会的所在地。
每到中午,在这里会看到一个“奇怪”的场景:
出租车司机打开车窗,朝作协方向喊一声,然后开着车子在附近兜一圈回来。
呼叫的对象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那是一个黑黢黢的窗口,夹在作协和一家咖啡馆当中。
窗内的爷叔接到“暗号”,拿出塑料饭盒开始一个个装菜。
红烧大排、红烧肉、酱蛋、干煎带鱼、咸肉……一码排开,都是本帮家常菜。
满满当当装一盒菜,一大荤一小荤三个素菜,18元。
看到这里,你肯定明白了,爷叔打的是盒饭。
如今在大众点评上搜“盒饭”,跳出来的多是日式便当店,或者像大食堂一样的快餐店。
而这家则是我们记忆中的盒饭:环境简陋,菜式丰富便宜,价位以荤素的数量来区分,米饭管饱。
老板自称姓王,他说在这里卖盒饭已有二十多年了。
其实在巨鹿路上,左手文艺,右手市井。
2008年的时候,曾有网友写过这条路上的三个盒饭点:一个叫“铁窗”,一个叫“铁门”,还有一个叫“××弄老板娘”。
蒜香排骨、百叶包、咸肉、糖醋小排、酱鸭……三家人家各有招牌菜。
“铁门”和“老板娘”我们没有看到,作协旁边的这个小窗口,想必就是“铁窗”了。
这家“铁窗”当年颇有名气,不仅有新概念的作者写过“蹲在作协门口吃盒饭”,在作协上班的作家也写过:
“据说,这里是全上海出租车司机最热捧的午餐集散地,生意极好。那些穿着白衬衣蓝制服的男人们大多是站着吃饭的,他们端着白色饭盒,靠在某一块叫做‘收获’、‘上海文学’,或者‘萌芽’的白底黑字门牌下面,吃得狼吞虎咽、吃得满面红光……以文学佐餐,这景致,整个上海,乃至整个中国,想必只在巨鹿路的午间才有。”
“差头”司机是老王的主要客群之一。小店正对面原本立着一块“出租车就餐泊车点”的告示牌,店门口支了两张小桌子供司机吃饭。
然而由于巨鹿路上路况逐渐拥堵,前些年告示牌随着停车位取消而被撤走了。
不能停车,老王的生意冷清了不少,不过还是会有一些司机来匆匆打包。
都是十几年的老客人,不必多言,看一眼发出“暗号”的是谁,老王就知道对方要打什么菜。
等司机开车转一圈回来,盒饭已经准备好,赶紧一手付钱一手取饭,赶在违停被抓拍前离开。
在盒饭点前驻足了一段时间,我们发现,除了出租车、网约车司机,这里还有一个主要的客群是上海男人。
从戴手串的中年爷叔,到穿运动帽衫的小年轻,涵盖各个年龄阶段。
这些上海男人专注于打盒饭,都不太爱搭理我们。
好在一个骑着共享单车过来的年轻人,用一句话就概括了他们选择这里的原因:“爷叔烧的菜,味道跟阿拉爷娘(爸妈)烧的差不多。”
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在上海市中心,价格实惠,可以吃到本帮家常菜的小馆子不多见了。这份盒饭虽然简陋,却能抚慰上海男人的“上海胃”。
老王自己最得意的一道菜是红烧肉。“我跟侬讲,越是油越是好吃”。
而这些上海男人最高频点单的是大排骨和烤麸。
总之,都相当本帮。
02
老王的盒饭无论是价格、菜色,还是售卖形式,都像是从一二十年前穿越过来的。
其实,盒饭店并非上海土生土长的餐饮模式。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上海才开始有两家专门经营盒饭生意的店——黄浦区的福中快餐厅和卢湾区雁荡盒饭店。
而据当时媒体报道,这一“新兴事物”还是受了日本电视剧《茜嫂的盒饭店》的影响。
90年代初,盒饭生意越做越大,很多餐饮企业都加入到盒饭领域当中,就连个体户、街道和单位的“三产”也开出了盒饭店。
盒饭的“红火”和当时上海的城市发展有关。
新办的企业与日俱增;在上海逛街购物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那些没有条件办食堂的小厂小店,流动作业者等等,人数相当可观。
后来盒饭的衰落也是因为城市发展。随着餐饮模式的不断迭代,简单低价、毫无环境可言的盒饭渐渐显得有些过时了。
但是在延庆路菜店旁边,我们发现了一家盒饭店,生意依旧红火。
和老王单独守着售卖窗口不同,这家盒饭店有几张桌子,中午饭点总是坐满了人。从盛饭到洗碗,店里有几位帮工。
小店正是在90年代初、盒饭流行的时候开张的。
老板从5元一份盒饭卖起,现在的价格是最低14元一份套餐,一小荤三素;最高21元一份套餐,二大荤二素;也可在套餐基础上再加菜。
在梧桐区这样的烫金地段,价格依旧属于实惠的。
店里的菜式既有油面筋塞肉、干煎带鱼、狮子头、糖醋排骨等偏本帮口味的,也有一些加了辣椒、洋葱,是外来风味。
“口味都变脱了。”姓吕的老板说,“最早是做上海味道,烤麸啥都有的。”
——烤麸这道普普通通的本帮家常菜再次被cue到,看来是上海男人心目中上海味道的代表之一。
至于口味为什么“变脱了”,是因为找不到上海厨师,还是因为客群变化,吕老板没有细说。
不过可以看到的是,中午饭点,在这里排队打盒饭的有不少穿着荧光橙、荧光绿工作服的装修工人、市政工人。
有一群在附近工地负责拆装、结伴来吃饭的装修工人告诉我们,在这一带吃饭太贵了。“中午吃一点,晚上吃一点,50块没有了。”
店面翻新、市政建设,城市的面貌不断更新,这些在市中心干活的工人们是对价格敏感的客群,但烫金地段适合他们的选择不太多。
巨鹿路上与“铁窗”相隔几百米,靠近茂名南路还有一家盒饭店,得天独厚的优势是路边可以停车,也有不少工人、司机选择在那里解决午饭。
“楼上有雅座。”老板娘一边张罗着打菜一边这样招呼。
但有些客人根本不想走上楼,上街沿上放一张凳子,坐着就能把盒饭吃了。
03
其实,谁不希望午间工作餐吃得实实惠惠呢?在延庆路上排队打盒饭的队伍里,也有不少在附近公司上班的白领。
“现在侬想廿块左右好吃点啥?闹猛的这种地区。”队伍里一个中年男人说。
他来附近上班半年多了,发现周边平价餐厅比较少,“吃碗面也要廿几块”。
排在他后面戴黑框眼镜的小哥表示赞同:“我以前在中山公园上班,比这边吃的要多,稍微便宜一点。”
小哥的公司在襄阳北路上,没有食堂。他一般来点20元左右的盒饭。
“我看上海本地人也过来吃,附近一些阿叔阿婆。”他说。
确实,在巨鹿路的“铁窗”和延庆路这家盒饭店,我们都遇到了高龄老人。
有阿婆在“铁窗”买了3个酱蛋,老王给她“优惠”,5元钱。
“我就住在巨鹿路上,屋里向自家(自己)烧点饭,省得自家烧菜了。”阿婆笑眯眯地说,今年已经83岁了。
有时候,她也会单独来买一块大排,10元。
而在延庆路上我们遇到的梁老先生年纪更大,90岁。
梁老先生走路慢悠悠的,但很稳健,手里提着刚打好的盒饭,里面有鱼块、番茄炒蛋、青菜等等。
“总共19块,买一趟吃两顿。”他说。
他就住在附近,每天都来这家店打盒饭,步行过来大约一刻钟。
菜烧得不算特别合他的口味,但已是他综合考虑后的最优选择。
“我喜欢吃得清淡一点,它偏咸。没办法,不能单照顾我。”他说。
其实新乐路上就有一家社区食堂,只是他走过去要半个小时。
而可以送上门的助老餐,他说“不要那种”,因为菜式没得挑,不像在盒饭店,“我自己好点菜”。
这些年,上海在大力发展社区老年助餐服务。到去年年底,已建成1232家社区老年助餐场所。
但像梁老先生这样对吃有一些小要求的老年人,社区助餐服务似乎还不能完全满足他的需求。
04
比较意外的是,在延庆路上的这家盒饭店,我们还遇到了一些穿着时髦的年轻人。
中午11点,盒饭店隔壁的咖啡馆里蹿出两个穿牛油果色毛衣的年轻女孩。
往盒饭店一张望,“开了,可以吃饭啦!”语气中满是欢快。
“饿了。”其中一头海藻卷发的女孩小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和朋友们给盒饭店取了个名字,叫“打工人食堂”。这是他们的吃饭根据地,“方便又便宜”,尤其是“素菜很好吃”。
“我们这群人,虽然在上海,但感觉就像生活在小城镇一样。”小王指了指咖啡馆里的朋友们说。
她的生活圈就在步行可达的范围内,租了一间小公寓,房租6000元。
“本来预算5000元,但在这个区域实在找不到。”为了不和朋友们离得太远,她狠狠心提高了预算。
这群在上海工作、生活的年轻人都把家安在“烫金地段”,可以走路上班,也可以走路去一个熟悉的咖啡馆,在那里遛狗、聊天。
小王观察过,除了她和朋友们,还有很多帅哥美女在盒饭店排队,“大家都很实际的”。
最早发现盒饭店的是咖啡馆老板小郭。
他自己就经常在盒饭店和斜对面的饺子店吃饭。
“盒饭挺符合我消费理念的。我喜欢便宜、实在的。”他说,“和牛是好吃,但是不可能顿顿都吃这个。”
他的咖啡馆选址在这里,甚至是希望盒饭店、饺子店和旁边的菜场能够给他引流。
“他们(盒饭店)的东西价格很便宜,是大众消费。在我的想法里,咖啡也应该是这样,所以我的定价也不会太高。”
他希望,年轻人吃完盒饭,可以顺便来他店里喝杯咖啡。也确实有不少年轻人是这么做的。
这一届年轻人的消费理念真的很有意思。
他们可以花很多钱在自己喜欢的地段租房子、买心仪的名牌衣服球鞋,也可以坐在“马路牙子”上喝酒,吃一二十块一份的盒饭。
在烫金地段吃“古早”盒饭的人群,要比我们想象的多元化得多。
反过来看是不是意味着,烫金地段的平价餐饮选择还是有点少?
参考资料:
1. 李树林,《“盒饭”在沪上走红》,解放日报,1992年3月21日。
2. 王嘟,《你的地方·回顾|差头司机小饭店:从巨鹿路说开来》,澎湃新闻,2019年12月10日。
3. 薛舒,《巨大的鹿》,新民晚报,2015年12月29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ID:SHerLife),作者:韩小妮、顾筝,照片:韩小妮、顾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