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ID：SHerLife），作者：李欣欣、姜天涯，拍照：李欣欣、姜天涯，编辑：韩小妮，头图来自：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银杏一黄，“工具人”爷叔的高光时刻降临了。
从前滩太古里到古北黄金城道，金秋时节的上海网红打卡点，都出现过这样的摄影队：一群靓丽阿姨，标配一个“工具人”爷叔。
在遇到太多次后，我们萌发了一些疑问。
“工具人”爷叔是怎么被“海选”出来，成为the chosen one“天选之子”的？
这些“工具人”爷叔和阿姨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成为这样的“天选之子”，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在马路上努力问了一群阿姨和爷叔。
01
在上海，但凡适合拍照打卡的场所，阿姨姐妹团必定是主角。
她们打扮时髦，声势浩大，拍照道具更是齐全：丝巾墨镜、红裙贝雷帽、“工具人”爷叔，一个不落下。
为什么称这位唯一的爷叔为“工具人”？因为他此时的属性和功能，与丝巾墨镜这些道具，有“异曲同工”之处。
当阿姨团需要他时，他会立马上前，帮忙拍合照、拍视频；当阿姨互拍和讨论动作造型时，他也可只站在一旁，暂时充当“壁花先生”。
这个11月，我们在新晋网红前滩太古里、银杏季火热的黄金城道、上海音乐厅广场，观察了不下10组、搭讪了5组携带有“工具人”爷叔的拍照天团。
我们认为，一名合格的“工具人”爷叔应该是这样的：
第一，要有作为“妇女之友”的觉悟，充满耐心，愿意暂时放下自我，跟随阿姨们喜欢的节奏行事。
那么，对阿姨们拍来拍去、换衣服调丝巾等爱美举动，感到时间太过漫长、难以忍受的“直男”爷叔，基本可直接被劝退。
第二，要具备卓越的服务意识，毕竟跟丝巾墨镜相比，“工具人”爷叔的功能更强大、更丰富。
他们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无怨无悔地承包着姐妹团的一切后勤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拎n只包、拿道具、协调挡镜头的路人、全勤司机接送阿姨……
总之，应当辅助阿姨达成“开心而来，满意而归”的小目标。
第三，身体素质过硬。
据我们观察，“小姐妹团”和小年轻组团出街的最大区别之一，就是阿姨们喜欢轮流拍同一个背景、同一个角度的照片，根本不介意“同质化”。
社交恐惧症就更不存在了。同一个姿势，维持30秒以上的静止画面时，阿姨照样淡定自若。
一个取景地，一圈小姐妹轮流完成拍照VS合照，一小时起板。
没有体力，根本跟不上拍摄项目的强度。
如果具备了以上三项素质，“工具人”爷叔的上岗证基本到手。但这枚“工具人”还是身处资方市场。
假如这位已通关的爷叔拥有全画幅相机、红圈镜头，甚至跟随时代，学会拍摄剪辑短视频，那这个“工具人”就是“高阶工具人”了，开始拥有更大的主动权了。
面对“高阶工具人”，阿姨们深知，这是劳方说了算，她们绝不吝啬猛虎般的夸赞，只为“高阶工具人”细嗅蔷薇的用心。
总而言之，各种级别的“工具人”其实都是可遇不可求，但阿姨要求也不会太苛刻，甄选标准是灵活机动的，“星光大舞台，有勇你就来”。
02
甄选标准有了，那生源哪里来？
根据我们小范围调查得出的结论，有相当一部分“工具人”爷叔是家属代表，即摄影团中某个阿姨的丈夫。
也有一部分爷叔，不是任何一个阿姨的家属，和阿姨们之间均为老同学、老朋友的关系。
很显然，茫茫爷叔中，既在能力层面，符合“工具人”标准，又在意愿层面，甘愿以“工具人”身份出场的，属于稀缺人才。
因此，我们往往看到，不是所有阿姨团都配备到了这一角色。
纯阿姨团出来拍照游玩时，虽然同样能够享受拍照全过程，但最大的区别在于，这种集体打卡拍照的活动，阿姨们必定想要留下至少一张合影。
这种时候，“工具人”爷叔就不是可有可无的了。
如果少了那个他，那阿姨团只好求助于其他路人临时帮个忙了。
我们在黄金城道就遇到了一组4人姐妹团，机智地向隔壁有“工具人”那一队寻求帮助，借来了“工具人”爷叔，这才达成了合照这一重要环节。
这位被其他阿姨团外借的“工具人”爷叔张齐（化名），就是在“工具人圈层”中置顶的那一类——“高阶工具人”。
这个摄影队很不一样，张齐不但为阿姨团“五美”准备了专业的单反相机，还带来了一块比锅盖大一点的反光板，相当引人注目。
张齐是其中一位黑裙阿姨的丈夫，他属于功能非常强大的“工具人”，兼任团队的摄影、导演、调度等多项重任，很受阿姨们信赖。
每次定好拍照的背景角度后，他会笃定地指挥阿姨轮流上场。咔擦擦拍完一位，立马示意下一位上场。
他还顺带担任艺术顾问，阿姨的动作造型、表情幅度、侧脸角度通通拿捏住：“手肘松一点、自然一点。”
同时指导一旁standby（待命）的阿姨怎么抛落叶，丰富照片的构图，“扔叶子的高度不对，侬没掌握风向”。
团队里配备了这样一位“工具人”，阿姨们很是自豪。
“倷寻对人了，寻到大师了”，她们对来借“工具人”的其他阿姨团隆重介绍。
对于上前搭讪的我们，也展现出大方姿态：“倷要来两张伐啦？”
03
不过，并非所有工具人都像张齐这样，能够Hold住全场，另一种“服从老婆型”的“工具人”，也数次出现在我们视线中。
黄金城道的银杏拍照大军中，我们就遇到了这样一位特别老实的“工具人”。
这组拍照团的主角是三位身材高挑的时髦阿姨。
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驼色风衣，搭配长筒靴、贝雷帽、高腰裤，长发飘飘，肩并肩站成一排，神态非常酷。
在银杏落叶铺就的T台上，一遍又一遍走模特猫步。
不厌其烦拍摄这一动感瞬间的，正是一旁举着手机的爷叔刘国栋（化名）。
他像一座缓慢移动的三脚架，身体持续跟着阿姨齐刷刷的脚步在转。
重复走了四五次T台猫步后，其中一位阿姨叫刘国栋也站到银杏树下，去拍一张留影。于是他马上化身“被拍工具人”。
阿姨按下拍照键时，他有点僵硬，无处安放的双手搭在肚皮上，默默完成了这项规定动作。
当阿姨们又投入到小姐妹互拍的新环节时，刘国栋则自动让到一旁，化身衣帽架，帮其中一位阿姨拿着风衣。
“伊是我太太。”刘国栋指着风衣的主人，“我就是帮伊拉开车子的人呀。”
刘国栋今年74岁了，开车载着阿姨们从大宁过来。他直言，自己就是来为阿姨做后勤服务的。
等下午阿姨们拍好后，刘国栋还将继续担任司机角色，将阿姨的两位小姐妹按路线依次送回家。
“伊拉又是（练）舞蹈，又是瑜伽，所以各种功夫比较赞。动作多来兮的，扎劲得不得了，创意交关（很多）。”
在刘国栋看来，阿姨们很会自导自演。
他自己曾是一名拍过多年商业广告的摄影师。“我专业的，（但是）拍伊拉格种物事（东西），我拍不来。”
“伊拉拍抖音短视频的物事，我已经落后了。”
总之，在阿姨面前，他的字里行间，求生欲四溢。
三个小时后，我们发现刘国栋还站在原处，安静等待阿姨拍照。往旁边一看，阿姨们的T台秀依然热火朝天。
对此，刘国栋又无奈又没有丝毫不高兴地感叹了一句：“没办法呀！”
04
年轻人可能对阿姨们的拍照模式感到费解。“同一场景轮流上阵拍照”“一定要有集体照”，在年轻人眼中，这是什么大型社死现场？
但作为阿姨们的同龄人，“工具人”爷叔才真正懂得她们。
我们曾在淮海中路一家必胜客采访遇到的王凯西阿姨，也酷爱拍照。
今年夏天，她在朋友圈发了一组靓丽照片，和其他五六个小姐妹去世纪公园野餐游玩，并叫上了丈夫老陆一起去。
老陆很自觉地担负起“工具人”重任，为阿姨们记录无数静态、动态的瞬间。
王凯西告诉我们，老陆既是家属代表，又和大家是知青旧友。
“我17岁那年，老北站三声火车轰鸣，把我们送去大兴安岭。大家是坐着同一辆列车去的，几天几夜才到，那边林场一待，就是近10年。”
“整整50年过去了。现在每一次碰面，大家都很珍惜，肯定要拍合影。”
“特别是大聚会，每次总会听到有人生病、离开的消息。因为青春不在，更要抓住好日子。”
老陆不但拍照认真，还专门下载了彩视，每一次都用心帮阿姨们拍小视频，剪辑制作。
在黄金城道，有位爷叔拄着拐杖、背着单反，陪阿姨们来拍照，从早上9点拍到下午3点多。
但他丝毫没有不耐烦：“岁数接近老人辰光，尤其欢喜青春的感觉。”
而旁边一位帮三个阿姨拍照、手里还拎着两只包的50后爷叔林庆国（化名），更是半开玩笑地说：“我欢喜帮伊拉拎包。”
他和同组阿姨都是好朋友，在阿姨提出三次拍照角度不够低之后，敬业地半趴在地上帮阿姨取景。
他认为爷叔给阿姨拍照当助理，理所应当。“侬看黄金城道几个男人拍的？都是女人家拍的，男人总归拎包。”
林庆国同组的墨镜阿姨也发现了这一现象：
“金山地扶树，一只只像球一样的（指金山花开海上生态园），我去了两趟了。那边也都是男的拎包，女的拍照片。”
墨镜阿姨认为：“现在上海阿姨都开心的。阿拉退休工人天天拍照，阿拉女儿求求我唻，侬勿要再拍唻。”但她还是会拍完发朋友圈，“每天发呀”。
其实生活并非无忧，墨镜阿姨平常还要照顾年迈的父亲，她打开了手机相册，给我们看前一天自己推着轮椅，带老父亲观赏银杏。
“今朝（家里）两个哥哥在，我就不要照顾了”。
墨镜阿姨就住在黄金城道附近，当天她在照顾老人的间隙，专门邀请朋友们来同享美景。这是阿姨们琐碎生活中的高光时刻。
这一高光时刻，属于镜头前的阿姨，更属于镜头后的“工具人”爷叔。
对于上海爷叔来说，帮阿姨拍照，也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路径，尤其在时间充裕的退休生涯里。
这种被需要的满足感，在另一类“独行侠”单反爷叔的对比下，就更明显了。
在我们多次观察中发现，还有一类带着长枪短炮穿梭在网红点的爷叔，总是步履匆匆到处寻找拍摄目标，不时还挪到“工具人”旁边，蹭拍一下姿态舒展的阿姨们。
和“工具人”忙着和阿姨们互动的气氛相比，形单影只的蹭拍爷叔显得有些落寞。
尾声
我们采访的“工具人”爷叔们，虽然表现各异，但，我们并没有获得明确的幸运或者不幸的解答。
不过在所有“工具人”爷叔的言语中，我们感受到了，这或许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毕竟，还能被阿姨们“需要”，你很难说他们内心世界里，没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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