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雨表示,在他15岁辍学之前,爸爸曾坐牢两次,“一次是在2001年至2008年,一次是在2013年至2016年,他们是在爸爸第一次出来之后领证的”,但对母子二人的辱骂和殴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只要他一不开心,一不高兴就拿我和我妈撒气”



3月22日,在外地打工的陈昌雨从广东赶回云南,来到医院,看到的是全身烧伤,脸上多处疤痕的妈妈和能够下地行走,烧到脚和手的爸爸。

从妈妈口中,他得知3月14日晚上,双方发生争执,爸爸拿起一壶汽油泼了一屋,妈妈去争夺时也被泼了一身,然后爸爸点着了火,了解了这个情况后他选择报警。



陈昌雨妈妈住院照片(图片来源:受访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爸爸出院,而妈妈因为伤情过于严重,于7月28日去世。11月25日下午,陈昌雨告诉正观新闻记者,爸爸已被警方拘留,目前他只希望法律可以给妈妈一个公道,对于爸爸,他暂时还无法面对。



陈昌雨妈妈(图片来源:受访人)

母子二人经常被爸爸辱骂、殴打

在陈昌雨的印象中,他的童年是没有父亲的存在的。

11月25日下午,陈昌雨告诉正观新闻记者,爸爸和妈妈是偶然认识的,原本妈妈家中早已为她安排好一门亲事,但妈妈不喜欢,多次相处之后和爸爸产生了感情,于是家人便去打听一下爸爸人怎么样,“打听了之后觉得这个人不行,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什么事都不做,名声不好”,原本以为这份感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但没想到妈妈在一次赶集时被爸爸撞到,爸爸叫来几个朋友把妈妈带回家,然后强行发生性关系,“因为那时候的女人比较封建,爱惜自己的名声,没办法只能和他在一起了”。

2001年,陈昌雨出生,但两人领证是在几年之后。

陈昌雨表示,在他15岁辍学之前,爸爸曾坐牢两次,“一次是在2001年至2008年,一次是在2013年至2016年,他们是在爸爸第一次出来之后领证的”,但对母子二人的辱骂和殴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只要他一不开心,一不高兴就拿我和我妈撒气”。

后悔逃离的时候没有带妈妈一起走

2016年陈昌雨读初三时,爸爸出狱。

在长久的生活中,妈妈已经充任了爸爸的角色,而爸爸的回来让他压力倍增,生活中的长期缺席和不时的辱骂殴打让陈昌雨对爸爸产生了恐惧。

中考之后,15岁的陈昌雨开始了外出打工的逃离生活,临走时他也曾询问妈妈是否愿意和他一起走,但因为家中有太多不舍,妈妈还是拒绝了他,“如果说我再肯定一点,我把妈妈带走了,可能我妈妈现在还好好的,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爸爸第二次出狱后,妈妈从他们睡的床上发现了一根女人的头发,此后爸爸会夜不归宿或者半夜三更往外面跑,妈妈就尾随他到另外一个村子去,到那个女人家,爸爸和那个女人站在屋子里,那个女人的头发和床上的头发颜色是一样的”,同时陈昌雨表示,妈妈从未想过离婚,反而是爸爸曾到法院起诉离婚,并索赔10万元,经过法院调解后撤诉。

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

3月15日早上,陈昌雨收到了邻居发来的消息,得知爸爸妈妈因为吵架住进了医院,起初他以为是玩笑,打电话给妈妈求证,妈妈告诉他是给摩托车加油时,爸爸在旁边抽烟产生爆炸烧到的,不严重。

随后陈昌雨给爸爸打了电话,在意识到不对劲后便联系小姨,让她到医院看一看。3月22日,他从广东赶了回来,了解到情况后当天晚上选择报警。

“我报警之后他们(爸爸的亲戚)就没再管过我妈妈了,然后就把我爸跟我妈两个人扔在医院,让我一个人负责”,陈昌雨告诉记者,他在医院照顾了爸爸将近半个月后,爸爸出院了,之后照顾妈妈到7月28日去世,7月29日做了尸检。

陈昌雨表示,3月份报警,尸检结果10月16日出来,同月警方立案,因为担心警方不立案再加上尸检结果没有出来,尸体一直停放在殡仪馆,10月份才火化,尸体停放殡仪馆的费用和3月22日之后妈妈的住院费都是他承担的,为此他已经欠了十几万。



图片来源:受访人

陈昌雨告诉记者,11月25日负责此事的派出所工作人员联系他,告知其爸爸目前已被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之中,他希望法律能够替妈妈讨回一个公道,让妈妈入土为安,而对爸爸,他不乏怨恨,“如果法律允许的话,我想拿刀把他砍了”,经过此事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孤单一个人了,而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家,“回去之后留给我的只有伤痛”。

11月25日下午,正观新闻记者致电该派出所,工作人员表示陈昌雨爸爸确实已被拘留,但案件具体进展不方便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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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烧伤去世临死录视频指认丈夫放火 儿子主动报警




陈昌雨回到事发的老宅

在经历那场家庭火灾四个多月后,陈昌雨的母亲伤重去世。她在病危之际录下了一段视频,指认是丈夫放火烧伤了自己。因为多年来目睹了父亲暴力的处事风格,陈昌雨完全相信母亲的指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在第一时间拨通了报警电话。

病危时的指控


2021年3月14日深夜,云南宣威述迤村,距离村口一两公里处的陈继卫家突然起火。邻近村民被火光和玻璃破碎声引来,看到逃出来的陈家夫妻都伤得不轻。

陈继卫和妻子禹秀英被送往曲靖市人民医院接受治疗,入院时,夫妻二人的面部、颈部、四肢、躯干都是二度烧伤,体表烧伤面积约55%,禹秀英还出现了急性左心衰竭。

20岁的陈昌雨正在广东打工,火灾发生第二天,他先从邻居那里得知,“父母吵架后住院了”。联系上母亲后,禹秀英宽慰他说自己没事。父母关系一直不好,陈昌雨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电话里连续追问了几天,母亲给出的说法是,事发时正在给家里的摩托车加汽油,丈夫在一旁抽烟,“不小心点着了。”

3月22日晚上10点多,回到老家的陈昌雨来到医院,看到母亲脸庞黝黑浮肿躺在病床上,身上挂满了监视仪器。相比之下,同住一个病房的父亲陈继卫,看上去情况要好一些。

觉得家中起火另有隐情,他原本想着妈妈伤势很重了,想等第二天再问明情况。但当晚12点,医院突然下了病危通知,陈昌雨不敢再耽搁,便先给小姨打去电话询问事发经过,“小姨说,妈妈曾经告诉她,是我父亲倒汽油放的火。”

陈昌雨当即报警,民警提醒他,可以先让母亲录制视频进行指认,作为证据保存下来。这一次,面对镜头,禹秀英讲出了事发经过。

禹秀英在视频中表示,事发当晚,她和丈夫陈继卫因为琐事发生争吵。想到以往每次发生争执后,身上总被丈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她便睡到了沙发上。半夜时,陈继卫起床从屋外拎了一桶汽油进来,“满屋子撒,我去抢,身上也被撒上了汽油。”

按照禹秀英的说法,她质问丈夫到底怎么了,自己哪里做错了,“要死也要有一个说法。”在她没有一点防备的情况下,丈夫陈继卫突然点火,火先从禹秀英脸上烧起来,接着屋里也烧了起来。慌乱中,禹秀英和陈继卫先后跑出了屋子。

说到伤心处,禹秀英情绪激动,在病房里哭喊。陈昌雨回忆,同在病房的爸爸全程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那个晚上,妈妈喘得厉害,可能感到自己情况不好,整晚念叨,“儿子啊,妈是不是活不了了。”

次日,警方来到医院进行调查,陈昌雨说,当民警询问父亲为什么倒汽油点火时,陈继卫的回答是“不想活了”。那天,陈继卫情绪很低落,在接受问讯时流下了眼泪,晚饭也没吃。

报警之后,朝夕相处在同一个病房的一家三口有些尴尬。除了照料父亲在医院的生活,陈昌雨和他再没什么多余的话,他坦言,自己相信母亲所说的事发经过,所以照顾父亲时,心里很抵触,但也知道那是作为子女应尽的责任,无法逃避,“剩下的就交给法律吧”。

陈昌雨和父亲一方亲属的关系随之变得紧张。他说,很多亲戚认为他不应该报警,“就算你爸再做错什么事,也不能那么冲动。”更现实的问题是,父亲家的亲人不再负担母亲的治疗费用。陈昌雨的叔叔告诉深一度记者,因为认为陈昌雨没有好好照顾父亲,所以他才将陈继卫的费用结清后,转往其他病房。

入院22天后,陈继卫恢复得较好,被弟弟接回家中休养。但到了4月30日,禹秀英伤势仍然严重,医院建议转上级医院进行植皮治疗,陈昌雨当时已经花光了积蓄,借遍了亲友。因为无力支付医疗费用,老家的房子又被烧毁,只好先把母亲安顿在了姨妈家。

三个月后,家属们原本计划将禹秀英继续送医治疗,7月28日,陈昌雨发现妈妈身体出现异样,急忙送去医院,最终,40岁的禹秀英抢救无效去世。

在禹秀英去世前,警方曾联系陈昌雨询问禹秀英伤势恢复状况,让她伤势好了之后找警方验伤。

为了推动案件调查,陈昌雨同意对妈妈遗体进行尸检。他告诉深一度,尸检报告显示,妈妈的死因是烧伤导致感染中毒休克死亡。



火灾后禹秀英的伤势很重

缺位的父亲

在述迤村,大部分村民都是陈氏一族。两位和陈继卫自小相熟的村民回忆,因为父亲眼盲,母亲是聋哑人,陈继卫从小缺少管教,和同龄人玩耍时爱动手,“特别可恶”。

成年后的陈继卫依然给人留下了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爱动手的印象,还曾在放牛、买卖牲畜的时候,多次与人发生纠纷。有村民记得,他家中只有舅舅在看不惯时会管教他,“让他归正果,好好做事,挣钱盖起房子,才能娶到媳妇”。

相比之下,村民们对禹秀英评价更高,“长得漂亮”、“孝顺公婆”、“有骨气”。因为陈继卫坐过两次牢,很长一段时间里,禹秀英都是独自照料公公,并将儿子抚养成人。但她的自尊心很强,从不会以此博取他人同情或寻求帮助,也不会将自家的丑事说与外人。

在禹秀英父母的口中,女儿和陈继卫在组建家庭之初就不被看好,“不是一个正规的人,东游西逛,不务正业”,因此反对两人继续相处。禹秀英起初执意要嫁给他,但在要敲定婚期时有了悔意,多年后打起离婚官司时,还称婚前被陈继卫强迫发生了关系才被迫结婚。

二人结婚后,儿子刚出生一两个月,陈继卫就因持刀抢劫获刑六年半,家里的担子全落在了禹秀英一个人身上。

陈昌雨听妈妈说过,小时候,为了让他不哭闹,妈妈一直背着他干农活,少有的一次,妈妈将洗衣服的大盆放在地头,让他坐在里面玩,等妈妈干完活回来,他已经把全身上下弄得满是泥浆。

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禹秀英背坏了四五个背袋,陈昌雨深知母亲的不易,后来禹秀英得了心脏病,他也觉得那是过度操劳落下的毛病。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光虽然辛苦,却也给陈昌雨留下了一些美好的回忆。为了哄自己睡觉,母亲会讲神话故事、唱童谣给他听。记忆深深印在脑海,如今他还能脱口说出当年听妈妈讲过的故事。

但是父亲的缺位没法弥补,陈昌雨记得,小学时犯了错误,老师让请爸爸到学校,他说,“我妈就是我爸。”陈昌雨对父亲模糊的印象,只来自于去监狱探监时的会面。小时候,村子里有人叫他“寡妇养的儿子”、“哑巴的孙子”,“那种歧视戳在心里很疼。”他说。

2008年父亲陈继卫出狱后,禹秀英从亲友处借钱盖了几间平房,一家人的生活暂时安稳下来。陈昌雨临近读初中时,陈继卫因参与偷牛再次入狱,家里的生活再次艰难起来。陈昌雨形容,那种感觉像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大饼”。

为了解决家里的生计和陈昌雨的学费,禹秀英去了宣威市的一家餐馆打工。三年的时间,她每天早上7点多上班,忙到深夜,每月挣不到两千元。每到放假,陈昌雨都会从镇上坐车去市里找妈妈,一起在出租屋里生活。为了让老板对妈妈有个好印象,也为了省下饭钱,他经常到餐馆帮忙。

陈昌雨回忆,在宣威的三年,妈妈过得很辛苦却也很开心,她穿的多是姐妹给的旧衣服,但脸上常挂着笑容,也比以前爱打扮自己,会省钱买点便宜的化妆品。



陈昌雨和母亲的合影

家暴和逃离

陈继卫两次服刑归来,给陈昌雨的感觉都像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原本的平静幸福的生活被打破。

陈昌雨一直记得八九岁的时候,父亲刚出狱不久,家里的房子快要盖好时,邻居家的孩子跑过来玩,他看到父亲很热情地又抱又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陈昌雨很难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关于“父爱”的记忆,陈继卫对他的教育方式多是打骂,比如不小心把玩具枪指向父亲、没写完作业就看动画片,都可能招来一顿拳脚。

陈昌雨主动提起,自己有过两次喝农药的经历,都与父亲陈继卫有关。一次是在四年级,如今他已不记得和父亲冲突的具体情形。还有一次是在初二,知道父亲即将再次出狱,担心再被打,他的成绩开始下滑,加上临近中考压力大,心里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又喝了农药。

中考对陈昌雨的意义远不止升学那么简单,他一直认为,父亲坐牢让妈妈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他想借考试的机会给妈妈“争一个脸面”。巨大的压力下,陈昌雨中考失利,没能顺利升学,他决定外出打工,“外面的世界也许能让自己更开心些”。

离家后,陈昌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母亲。他记得,父亲第一次出狱后,妈妈的日子反而更难过了,家里的钱都交给了父亲,妈妈身上通常只有一二十元的零用钱。陈继卫还喜欢呼朋唤友到家中吃饭,禹秀英没钱张罗饭菜,两人常常因为钱的问题发生争吵。

陈昌雨说,父亲也会对母亲动粗,有几次,他刚好在家,被吓得跑出去叫邻居来拉架。一次,父亲用啤酒瓶打母亲,瓶子碎了,母亲的眼睛也肿了。每次动手之后,父亲的“弥补”方式,就是拉着妈妈去小诊所打吊瓶。

禹秀英性格隐忍,她把和丈夫的合影都剪掉了,但很少向亲人诉苦。父母对她的遭遇并不知情,只有偶尔听述迤村的熟人说起女儿被打的事情。实在忍不了时,禹秀英会去父母家住一天,父母才知道两人又起冲突了。

两三年前春节时,是陈继卫在家闹得最凶的一次,陈昌雨回忆,他跑进屋时看到父亲拿刀对着母亲,他急忙问,“你要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杀我妈”。父子两人吵了起来,父亲转而拿刀指向了陈昌雨,“要你死,还是要我死”,争吵间,爸爸用刀砍了自己的胳膊。禹秀英拿起手机想联系亲属送丈夫去医院,也被陈继卫抢过手机摔在了地上。

陈继卫家的邻居证实,这次冲突时他赶来劝架,进门时正看到陈继卫在殴打妻子。还有村民认为,陈继卫第二次出狱后性情大变,又做起了贩牛生意,开始嫌弃禹秀英患有心脏病,身体不好,成了他的负担,村里还出现了陈继卫出轨的传闻。

陈昌雨说,出现家暴的情况后,他曾尝试报警未果。最近两三年,禹秀英先后三四次离家出走,原因不外乎吵架、家暴,或是没钱用。有一次,还是陈昌雨主动让母亲来广东的打工地找他,母子间相互有个照应。

2020年7月,是陈继卫和禹秀英的婚姻最接近终结的一次。陈继卫起诉离婚,在外打工的禹秀英接到法院通知后返乡应诉,离婚案却以陈继卫撤诉收场。

陈昌雨当时按照母亲的意愿起草了答辩状,还参加了庭审。他记得,爸爸起诉离婚时,要求妈妈偿还心脏搭桥手术的10万元费用。妈妈则要求平分家产,赔偿抚养费、赡养费和精神损失费共计40万元。最后,双方在财产分割上没有达成一致,陈继卫撤诉。

陈昌雨说,他内心更倾向于妈妈尽快结束这段婚姻,为此劝过她:“那个家不要也罢,大不了苦几年,付个首付,买个房子”。禹秀英告诉儿子,她也不想再回那个家,但她怕儿子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她拿不出来,离婚时要平分家产也是想留给儿子。财产没分成,她只能选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