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题图 | Unsplash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猫狗正在成为流量之王。
年轻人对“萌宠”的需求一向火热。无论是线下租一只柴犬陪你喝下午茶，还是线上给一个猫咪跳舞视频点赞，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宠物身上寻找慰藉。
可爱、无害、幼态化、拟人化，如果能再犯一些恰到好处的小错误就完美了——宠物视频正在成为新的消费增长点。
“在凌晨刚下班的出租车上，点开一只猫咪和主人击掌的视频，感觉整个人像一块黄油一样融化了”，萌宠爱好者@栗子对我说，她目前最大的安慰剂就是萌宠视频，虽然镜头那边的宠物与她素不相识。
活在镜头下的宠物们，催生了一条新兴的互联网赛道，拉动着价值千亿的产业，收割着千万个城市中的孤独云爹妈，变成一门收益乐观的生意。
流量的光环属于它们，但一切又不属于它们。
就连@栗子也很难回忆起，屏幕上的猫猫狗狗是从哪年开始走向“网红化”的。
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在微博上凭借折耳猫端午和萨摩耶妞妞成为大V的“回忆专用小马甲”，他的网传黑料“罄竹难书”，是很多人关注的第一个萌宠博主，也是很多人第一个取关的萌宠博主。
还有那张她现在还在使用的田园猫表情包，图中的猫名字叫做楼楼，4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了，它的主人上个月还在纪念它。
初代宠物网红，靠表情包的二次传播发家，在前互联网时代给群众们带来不少欢声笑语。
但他们很快被迭代了——短视频时代大踏步走来。
你肯定看过不少猫跳“海草舞”的视频。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坐在主人怀里，两只爪子被捏住。踩点的节奏搭配上猫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收割过一大波尖叫和笑声。
即便已经有不少动物医生科普过，跳舞挑战从生理角度来说，会对猫的关节造成损伤。但直到今天，仍然能看到许多猫在跳舞“营业”，依旧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宠物网红和人类网红的异曲同工之处，就是靠一副美丽可爱的皮囊走红，激发看客的肾上腺素或者催产素，再用不断升级的“活儿”来留住观众。
不同的是，人可以选择如何“伤害”自己去赚得流量，宠物没得选。
成为一只网红宠物，必须学会更多绝活儿，否则就和你家楼下那只会作揖的泰迪没有区别——人总是期待在短视频看到更罕见的“营业”。
于是，“猫爪厨房”这类短视频出现了。
拍摄者握着猫爪摆拍，假装猫握着菜刀、打鸡蛋、操作烤箱按钮，最后把猫放置在成品前合影。在台本的编排下，猫拥有了“料理之王”的人设，哪怕刀锋和它的距离最近时只有几厘米。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做出来的，确实没什么亮点，毕竟网上优秀的美食博主太多了。但如果换成一只猫呢？流量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远不是宠物网红里最成功的案例。没有人设，很难被互联网记住。
网红“尿尿是只猫”中的“老尿”，是一只擅长反客为主的狸花猫，狡黠聪明、倒反天罡，总能把男主人揍得满地找牙。
网红“猫咪叫不苦”是一只粘人撒娇的橘猫，和女主人之间的互动，总让人忍不住幻想这是一个理想化的婴幼儿：懂事、不哭闹、毛茸茸、会适当地撒娇。
“田园宝贝儿”家的大咪小咪是看家护院的狸花猫，和主人“流利对话”，可以在深夜的粮仓里加班抓老鼠，也可以蹲在姥姥的床头守夜，是敬业的打工猫。
德牧犬“糯米”是一个智商近似于成年人的狗，可以取快递、看大门、监督小孩写作业、接孩子放学、帮人看倒车。主人为他塑造的形象，和家里的大管家无异。
宠物网红们满足了大众对一只理想化的、有独特性格的、有戏剧效果的宠物的期待。
一位mcn公司的从业者告诉我：“很大一部分网红萌宠短视频，会设置在一个温馨容易代入的家庭场景中，背后还需要团队精细规划故事与剧本，当然，也需要宠物本身极高的配合度。”
如果一切拍摄都建立在不伤害宠物的基础上，倒也无伤大雅。直到宠物吃播出现，事情慢慢变味了。
宠物吃播最初的目标是解压。在YouTube的Dog ASMR频道，UP主会用收音设备记录宠物吃饭的声音。目的在于吃，而不是演。
国内类似视频也倾向于展示给宠物科学配餐的过程，一顿饭里会出现许多不同种类的冻干、生骨肉，以及佐餐的蔬菜水果零食。宠物食品从业者@一颗丑橘告诉我：“猫狗的肠胃结构其实是很适合消化纯肉的，新鲜的生肉猫狗吃是没有问题的，但要定期做体内除虫”。
然而逐渐的，宠物的饭桌越来越浮夸了。奇珍异宝，山珍海味，各式怪异的动物部位。袋鼠肉和鹿肉已经不算稀罕了，还有马嘴唇、牛喉管、以及带毛的兔子耳朵。
评论区里一边在感叹：“我吃的还没狗好”、“你家还缺狗吗”，一边等待着视频中的主人下一次给食盆里丢下更奇异的食物。
作为宠物吃播的资深观众，@栗子告诉我，“一开始看宠物吃播是很爽的。听他们大快朵颐的声音，甚至有点酣畅淋漓的过瘾。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虽然她没有养过大型犬的经验，心里还是会犯嘀咕：一只狗一顿饭真的可以吃下这么肉和零食吗？如果像小孩一样积食了，或是营养过剩了，这样的吃播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也伤害了宠物？
宠物食品从业者@一颗丑橘也有同样的担忧：“可以确定的是，宠物吃太多零食是不对的，科学喂养是定时定量、营养充分。零食吃太多的宠物就像小朋友，就不爱吃正经饭，那样对宠物是不好的。”
更赚眼球的博主，给服从性极高的金毛犬和德牧犬，投喂过量的食物，一顿饭吃几十个鸡腿，打造宠物中的大胃王；
或是诱骗他们吃下跳跳糖或是辣椒。再用镜头记录下来它们出于天性无法抵抗、出于生理又忍不住流泪的场景。在这样违背动物伦理原则的场景下，主人还会配上一段不合时宜的罐头笑声。
就在这条金毛犬吃跳跳糖这条视频下面，累计了一共170多万的点赞。
仿佛一个更加荒诞的马戏团表演，主角从猛兽换成了一只温和的大型犬或是美短猫。
有意思的是，最常出现在这类视频的评论区的争论是：
“这样做对猫/狗是不好的。”
“这是我自己的猫/狗，自己的孩子我难道不爱吗？”
事实是，有些主人对待宠物的做法，和不负责任的父母没太大区别。一位mcn公司的从业者告诉我，宠物如果中途去世了，就再换一只长相相似的来顶替，“这样的操作确实是存在的”。
萌宠网红背后的猫狗，工作量比996的人类好不到哪去，在生理层面谈不上多么舒服。
有些伤害是显而易见的，你用肉眼就能看到宠物们的不适感。
动物医生反复强调过，穿衣服对猫狗来说是一件不舒服也不愉悦的事，它们的皮毛足以御寒，过于繁琐的衣服只会让它们行动迟缓、身体僵硬。就算是再昂贵的汉服和Lolita，对动物来说，并不会像人类穿上那样开心。
给宠物染色化妆是同样的道理。一旦色素代谢不掉，舔舐毛发会有中毒的可能性。
更不用说把狗身上画满老虎斑纹，对于大多数评论区的看客来说是滑稽好笑的，而在萌宠爱好者@栗子看来，这是一种近乎羞辱动物的行为。
给宠物做美甲是有风险的，如果误食指甲油就会有中毒的可能。
诱导猫咬断胶带，一旦误食，可能会导致消化道阻塞。
过度摄入猫薄荷，可能会使猫咪呼吸困难，导致猫咪出现神经兴奋过度、幼猫呼吸困难窒息死亡等现象。
动物酒后无法正常走路的样子，确实“憨态可掬”。但猫狗体内没有分解酒精的酶，摄入酒精后会引起兴奋，呕吐，呼吸困难和意识障碍等症状。
抱着猫咪转圈的时间太长可能会导致猫咪出现眩晕呕吐的现象，用力过猛抱着猫咪的两个前肢，否则可能会导致猫咪出现脱臼、骨折的情况。
在引起猫的应激反应之后，不应该再抱着它跳舞了，更不应该配上“超兴奋”的字幕，误导评论区的观众赞叹宠物“可爱”、“开心成了狗”。
更深一步的议题是，我们能够坦然将宠物拟人化吗？或者说，我们为什么总是在一厢情愿地解读宠物的行为？
@栗子从前也喜欢看萌宠对话、跳舞、表演的互动小剧场，看的时候嘴角最会不自觉浮现笑容，感到极大的治愈和满足。但笑完之后她察觉到一丝细微的诡异——
谁又能保证，这一声喵叫，表达的一定就是字幕配上的那句“妈妈”呢？
宠物站在镜头前，人站在宠物身后——
蒸蒸日上的萌宠生意背后，是一个个具体的逐利的人。
《2021年中国宠物消费趋势白皮书》显示：“2020年我国宠物行业市场规模接近3000亿元，到2023年规模将达到4456亿元。新媒体技术的进步，短视频等社交媒体的爆发，驱动了‘云吸宠’的发展，为宠物行业带来更多的市场规模和潜在消费者。”
快手的报告上记录着“每5.4秒就有一场宠物直播”。这确实是一条风光无两的赛道，屏幕上的宠物扑闪着大眼睛打工，屏幕外的嘴里离不开“变现、带货、靠一只猫/狗就能实现财务自由”。
人能获利，但对动物来说，可能只是晚餐多了一个更贵的罐头。
人有自主选择的能力，但动物没有。
曾经有一篇非虚构写作的文章，纪录了一名萌宠博主在走红之后，亲手送走了过度疲劳不幸去世的美短猫。故事中的那只猫倒在了成为网红的路上，现实中还有多少宠物，正走在这条路上“打工”。
能够积极配合人类演出的，往往是服从性很高的动物，我们从这些视频里获得过治愈和笑声，但也总是忽视了，它们也许正在做一个“违背天性的行为”。
对待宠物，激进派希望赋予它们众生平等的权利，保守派认为它们只不过是人的财产、一件物品而已。但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是因为他们有选择善良的动机——
“伦理不仅与人，而且也与动物有关，动物和我们一样渴求幸福，承受痛苦和畏惧死亡。这一伦理原则要求人要对动物承担无限的责任和义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避免伤害它们，并在危难中救助它们。”
或许，这是我们和宠物之间最理想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