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2 个月后，巴西政府还是与对方签署合同，用 10 亿美元购买 1 亿剂新冠疫苗。
这份合同上的条款与 2 个月前相比，没有任何改变；不同的是，巴西的每日新增病例数已逼近 10 万，比 2 个月前多一倍。
与巴西经历相似的还有阿根廷，在拒绝与制药公司早期谈判的几个月后，又回头签署购买了 2000 万剂疫苗。
这些被称为「悬在绝望国家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2] 的交易，具体的条款细节是什么？为什么这些政府官员一度激烈地拒绝谈判，最后又态度转圜？
无人知晓。所有采购新冠疫苗的谈判与合同都被要求保持严格的保密程度，而政府和公共组织默许了制药公司的保密要求。
换言之，它们签署了秘密疫苗交易。
然而，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严格要求
有几份来自巴西、哥伦比亚、多米尼加共和国、秘鲁等国家的合同在不经意间，通过媒体被泄露出来 [3]。
这些合同让人们得以罕见地一瞥，面对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公共卫生危机时，制药公司让政府保持沉默、控制供应、转移风险的能力。
根据被泄漏的合同，最受关注的条款主要有以下 5 个。
严格保密
在保密这条路上，巴西并不孤单。不少制药公司与欧盟委员会和美国政府签订的合同中也包含类似的保密条款 [4]，并且该义务同时适用于签订合约的双方。
也正是合同中的保密条款，让前文提到的制药公司获得了让巴西保持沉默的权力。该公司发言人表示，保密条款是「商业合同中的标准，旨在帮助双方建立信任，保护谈判期间交换并包含在最终合同中的机密商业信息。」[5]
控制供应
根据合同，巴西政府被限制接受来自其他国家的疫苗捐赠或未经制药公司许可从其他国家购买疫苗 [6]，巴西政府也被限制在未经制药公司许可的情况下捐赠、分发、出口或以其他方式将疫苗运输到巴西境外 [7]。
知识产权豁免
根据合同，制药公司将所承诺的任何知识产权侵权责任，向政府购买者转移，也就是说药企可以随意使用任何人的知识产权——基本上没有任何法律后果。
至少有四个国家需要「赔偿、捍卫辉瑞并使公司免受伤害」，举个例子，如果另一家疫苗制造商起诉这家制药公司在哥伦比亚侵犯专利，合同要求哥伦比亚政府为其辩护并买单 [8]。
秘密仲裁法庭
如果当地政府与制药公司发生合同纠纷该怎么办？
根据合同规定，由三名私人仲裁员组成的秘密小组（而非当地法院）有权做出最终决定 [9]，仲裁根据国际商会 (ICC) 的仲裁规则进行，双方都必须对全过程保密。
对于巴西、智利、哥伦比亚、多米尼加共和国和秘鲁这些国家来说，还必须放弃主权豁免 [10]。也就是说，政府将主权资产——例如联邦银行储备、大使馆大楼或军事基地——作为抵押品，以执行任何仲裁裁决。
掌控决策权
如果疫苗供应短缺怎么办？
在阿尔巴尼亚、巴西和哥伦比亚的合同中，该制药公司可以根据公司决定的原则调整交货时间表，而对方「应被视为同意任何修改」[11]。
各厂家新冠疫苗今年与明年预计产量（图源：launchandscalefaster.org）
站在制药公司的角度来看，之所以设置这些严格的条款，其实是为了覆盖公司几乎无法控制的一些风险，尤其是对储存和分销几乎没有监督的合作伙伴国家使用未经批准的新疫苗。
全球医疗创新联盟（Global Healthcare Innovation Alliance Accelerator）主任Julia Barnes-Weise 表示，「制药公司有顾虑，特别是对于尚未批准的疫苗，他们需要对该疫苗可能造成的任何伤害负责 [12]。药企可能担心面临投机性诉讼，包括美国在内的一些国家/地区制定了向疫苗制造商提供赔偿的法律 [13]，但大多数国家/地区则没有。」[14]
迷雾价格
疫苗价格不透明，让制药企业在谈判时得以充分掌握主动权。
对同一产品向不同客户收取不同价格，在制药行业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做法，但在疫情期间却不受中低收入国家的欢迎。
新冠疫苗的定价不同于流感疫苗，被视为商业机密，一些制药公司会在合同中附加条款，若买方对外披露价格，将会暂停疫苗交付，目前没有官方数据可查。
因此，当去年比利时官员 Eva De Bleeker 在Twitter 上错误地发布了一份价目表 [15] 时瞬间引起了媒体的轰动，以及制药公司的愤怒。
该价格表显示，美国为新冠疫苗支付了每剂 19.50 美元，欧洲支付了 14.70 美元，供给巴西的疫苗为每剂 10 美元 [16]。
此前被意外公开的疫苗价格表，不同国家购买每剂疫苗的价格从 10～19.5 美元不等[32]疫苗的研发和制造的确切成本目前也是未知的。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工程师基于 mRNA 生产技术的研究，对 mRNA 疫苗的生产成本进行推算。按年生产 80 亿剂脂质纳米颗粒（LNP）制剂 RNA 原料药的资源和生产规模来建模，生产 80 亿剂 100µg /剂的 mRNA 的生产成本约为 2.02 美元/剂 [17]。当然，这个原料价格并不包含分装、运输等成本。
对于 mRNA 生产原料成本的建模结果[17]公共投资也可能影响新冠疫苗定价。几乎所有牛津-阿斯利康疫苗的开发都是由政府或慈善机构资助的 [18]；德国政府为辉瑞- BioNTech 疫苗的开发贡献了4.45 亿美元 [19]，这也是为什么辉瑞卖给欧洲比美国更便宜的原因。
2020 年，在美国众议院监督和调查小组委员会的听证会上，当几家疫苗主要制造商被问及他们是否会按成本或无利润提供新冠疫苗时，只有阿斯利康和强生这两家公司表示，他们会在「疫情紧急期间」提供无利润价格[20]，但有时间期限[21]。
当疫苗被验证更有效后，它们也变得更贵了。
随着临床第三阶段试验数据显示部分疫苗对变异病毒保护率更高后 [22]，部分制药企业重新调整了交易条款，在最新的欧盟供应合同中，不同厂家的新冠疫苗价格提高了 10～25% 不等。
根据泄露的文件，该公司确实已经向较贫穷国家提供了更低的疫苗价格。
公司发言人表示，已承诺采用分层定价方法，较富裕的国家支付每剂更高的费用，而中低收入国家则以无利润价格购买疫苗。
尽管制药公司已经承诺中低收入国家无利润价格购买疫苗，向非洲联盟国家收取据称最低价格一剂 6.75 美元，但一剂疫苗的价格仍与乌干达每个公民一年的健康支出相当 [23]——无利润，还是买不起。
这还不是最严峻的问题。
对于中低收入国家来说，相比买不起，更可怕的是买不到。
分配不均
病毒面前人人平等，疫苗的供应却难以实现公平。从研发、生产，到购买、管理，一切有关疫苗的事项一直由较富裕的经济体主导。
截至 2021 年 9 月 17 日，低收入国家（人均国民总收入低于 1045 美元）中只有 2% 的人至少接种过一剂疫苗，而高收入国家（人均国民总收入高于 12696 美元）则为 67%。英国、加拿大和美国等国家已就疫苗数量与生产企业达成了数倍于其人口需求的剂量协议 [24]。
全球疫苗分配已经出现严重的旱涝不均。
根据美国杜克大学全球健康研究所一项调查显示，截至今年 1 月，少数高收入国家购买的疫苗占全球疫苗供应的 60%，而这些国家人口仅占世界人口的 16% [25]。
截至今年 1 月，高收入国家累计拥有 42 亿剂疫苗，中高收入国家 11 亿剂，中低收入国家 4.11 亿剂，中低收入国家 2.7 亿剂。[2,25]
全球这 16% 的人口能独善其身吗？疫情发展至今，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2020 年，美国 Northeastern University 曾利用数据模型对新冠疫情未来的发展进行预测，假设 30 亿剂疫苗中的 20 亿剂（80%）被前 50 名的富裕国家所拥有，那么疫情造成的死亡率为 61%；如果全部 30 亿剂疫苗按照人口比例分配给全部国际，估计的死亡率为 33% [26]。
也就是说，独食造成的伤害相比分享高达 2 倍。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确保全球疫苗公平分配，去年 4 月，世界卫生组织 、全球疫苗免疫联盟、疫苗联盟和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成立了新冠疫苗实施计划（COVAX）。COVAX 计划成员国包括全部富裕和低收入经济体，原计划是在 2021～2022 年为大约 30% 的人口接种疫苗 [27]。
COVAX 计划使用来自捐助者和自筹资金成员的资金来支持新冠疫苗的研究、制造和分发，提供 7 种在 WHO 新冠疫苗紧急使用清单上的疫苗（牛津/阿斯利康、辉瑞、Moderna、印度血清研究所、杨森、国药、科兴）[28]。
各国疫苗捐助情况（图源：launchandscalefaster.org）
非低收入或中低收入经济体，例如加拿大、沙特阿拉伯和南非等付费成员，需要为 COVAX 采购的疫苗付费，但符合条件的低收入和中低收入的 92 个经济体可以免费接种疫苗，包括埃塞俄比亚、尼泊尔、苏丹、叙利亚和也门等国家。
为确保公平，所有国家将首先按人口比例分配疫苗，直到该国 20% 的人口已接种疫苗，COVAX 就停止对该国疫苗的分配。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在该创新计划诞生一年之时，联合国已经在今年 9月 8 日发布的声明中指出「在创建 COVAX、与参与者签约、汇集需求并筹集到足够的资金来预先购买疫苗的关键几个月里，早期的全球供应中的大部分已经被富裕国家购买囤货。COVAX 保护世界上最脆弱人群的能力，继续受到出口禁令、制造商和国家对双边交易、一些主要生产商延误交付等阻碍。」[29]
当前 COVAX 计划在全球的覆盖情况[2]
今年 6 月，G7 成员国（美国、日本、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承诺到明年 6 月向全球共享 10 亿剂疫苗。
但 WHO 总干事谭德赛表示，需要这些疫苗的是「现在」，而不是「明年」。
「现在是（超级大国）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而不是空洞的承诺……世界正处于灾难性道德失衡的边缘」。 [30-32]
结语
It’s not about one country versus another. It’s about one world, protected.
实现疫苗的公平分享，不仅可以挽救生命，而且可以推动全球所有国家从疫情中更快地复苏并造福所有人。
道理大家都懂，但……（策划：gyou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