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不久,他就以“日本首相”的名义向靖国神社供奉了祭品。这一恶劣的行径,打破了很多时事评论家对岸田当首相从政风格的预判。
评论家们之前为什么觉得岸田会走和平路线?岸田这一派系到底师出何门?
(一)这位在东京奥运会闭幕不久接掌日本最高行政权的岸田文雄,和上一次东京举办1964年奥运会时候的首相池田勇人,有几分神似。
两人都有着椭圆形的脸蛋,都喜欢戴着细框眼镜,衬托出自己不大不小的日式眼睛。
▲岸田文雄(左)和漫画中池田勇人的形象
之前,很多人说,岸田文雄是在有意仿效池田勇人首相,从外貌设计到政治立场。
▲岸田文雄在池田勇人首相铜像前接受采访
池田勇人当政期间,是战后日本发展最黄金的时期。就算是放在1868年明治维新以来的日本历史来看,20世纪60年代的日本也称得上是发展最迅速的年代,毕竟在二战结束前日本所谓的“辉煌”,很大程度上只是战争机器的快速升级;而20世纪60年代的日本,普通国民真正从国家发展中得到具体利益。
(二)池田勇人也有自己的政治爱豆,那就是日本战败后的第二任首相吉田茂。
▲吉田茂
吉田茂的人生格言就是“为人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吉田茂是只老乌龟(日本文化中说某人是乌龟可完全不是骂人,夸人长寿呢),而且还是有点远见的老乌龟。
二战前夕,上峰邀请已经是外交官的吉田茂进入日本内阁。在日本国内民族自尊膨胀到极点的时候,进入内阁,扩张日本帝国版图,吞食天地之快感,多少昭和男儿求之不得啊。
为了不被绑在战争机器上,吉田茂故意发出与日本军方不一致的声音。这样,被激怒的日军高层极力反对重用吉田茂。没多久,吉田茂就丢了外交官的工作,赋闲在家。
吉田茂可闲不住。下台后,他和美国、英国等外交官保持密切联系。当时,日本和纳粹德国等组成轴心国,与英美等盟国对抗,企图分别在亚洲和欧洲称霸扩张。
暗地里勾搭英美外交官,这在日本民族主义者眼中,可是赤裸裸的卖国行为。吉田茂和美国外交人员关系多密切?据可靠的史料记载,日美正式开战前,吉田茂的夫人吉田雪子生病住院,吉田茂要常常往返于医院和家里,而一周两三次的用车,都是美国大使馆提供。
东大附院的医生,常常看着美国大使馆的车停靠在医院驻车场。
1941年12月,日本突然偷袭美国珍珠港,日美战争出乎意料地爆发了。美国驻日本大使格鲁,也立即被日本软禁起来。
正当所有日本政客都与周围的美国人划清界限的时候,吉田茂却想尽办法帮助美国驻日外交官。他凭借自己当过外交次长时候积累的人脉,给在软禁中的格鲁送吃送穿,想办法改善格鲁的境遇。
由于亲美的立场和言行,吉田茂多次被日本宪兵队抓捕。每次入狱后,他都非常熟练地施展乌龟大法,立马向军部道歉认错,以求早日释放。
1945年8月,日本战败已成定局的时候,吉田茂给前日本驻美大使写信:“打败仗未必是坏事情,雨过天地更佳”。吉田老先生,可真是一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样子。
得益于和美国人斩不断的联系,吉田茂在日本战败后很顺利的走上权力巅峰。日本战败后,美国占领日本,开始对军国主义的日本实施全面改造。美国的麦克阿瑟将军,一度被认为是可以操控天皇生死的太上皇。
这时候,和美国外交界早就勾搭在一起的吉田茂,当上日本战败后第一任外相。
战后,美国人帮助日本重新拟定宪法。1946年1月,日本宪法修改委员会将新宪法草案初稿呈送给麦克阿瑟审定。这部宪法修改草案由当时的日本首相负责起草。然而麦克阿瑟对这一稿非常不满意,认为这稿对日本的改造力度太小,皇道史观的印迹尚存,忠君勤王的毒瘤未清。
麦克阿瑟直接让美国的法律学者重新制定了日本宪法草案,起草完毕后,麦克阿瑟把吉田茂喊来,将宪法文本扔给吉田茂,留下一句话:你来让这部宪法生效。
于是,之前起草宪法的首相下台。按照新的宪法,日本将举行战后第一次大选。选战正酣之际,驻日美军司令部却祭出“公职追放令”这个大招,在战争中有劣迹的日本政客都被开除公职,失去当选的资格。
这就帮吉田茂扫除了一大帮竞争者。1946年5月,吉田茂赢得大选,成功组阁。
今天的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政治派系之源从根儿上刨,就是这位吉田首相。
吉田茂从1946年5月到1954年12月先后多次组阁,在首相位置上干了共2616天。这么长的任期,在日本战后历史中属于非常稳定的政权。
吉田茂利用这段时间,利用自己亲美的政治立场,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一方面他牢牢依靠驻日美军。据不完全统计,吉田茂当首相期间,平均每半个月就要和麦克阿瑟通信一次,每一个月就要当面会晤麦克阿瑟一次。
另一方面,吉田茂认为:日本人膝盖可以跪下,但肚子不能饿着。这可真是把自己的“乌龟大法”运用到治国之中了。
吉田茂对麦克阿瑟说,无论是“纳粹”还是“法西斯”,皆由国家贫困而产生。民主是富裕的产物。要搞民主化,首先要让日本人吃饱,能就业。
为此,他乞求美国对日本的经济援助,首先就是要给粮食,再次就是建设工业。人们常常感慨日本战后经济复苏之迅速,其实这要从吉田茂的跪美开始。
(三)吉田茂极力跪舔美国的举措,登峰造极之作莫过于1951年9月签署的《日美旧金山媾和条约》和《安保条约》。
▲1951年9月8日,日本首相吉田茂签署了《日美旧金山媾和条约》和《安保条约》
这两份“条约”,表面上美国将主权还给日本,但深层次地将对日本的控制和侵占合法化。“条约”中甚至规定:允许美军在日本自由驻扎;美军还可以应邀镇压日本国内暴乱。
这两份条约的商谈和签订之行,吉田茂除了带上外交负责人外,还专门带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池田勇人,全程参与这趟旧金山之行。
吉田茂对池田勇人说:我的思路就是,主权和尊严都必须给经济发展让路。我这次和美国签的是外交协定,实际上是外交给经济让步。你现在是大藏相,我这也是为你铺路啊。
大藏相,是日本当时的官职,是负责财政、金融、税收的内阁成员。吉田茂早已想好,要这个大器晚成之人成为自己政治理念的接班人。
此刻起,池田勇人登上日本政治舞台的聚光灯下。直到今天,池田勇人也深刻影响着日本政坛。
(四)46岁之前的池田勇人,非常平庸。他大学毕业就当上大藏省的一名小公务员,但日本公务员内卷一直很严重,他在机关里面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还只是个科长。
不过对于日本的公务员来说,最倒霉的不是当不了官,而是被绑在军国主义战车上。
日本发动侵略战争时,日本有一大票公务员也跟着打了鸡血一样,本来可以坚守文官的中立,但他们却助纣为虐,帮着军部从事有利于对外扩张的工作。这批人战败之前跳得欢,战败之后被拉了清单。
战败前被边缘化的池田勇人,战争期间还长期请病假在家,战后立即成为大藏省为数不多没有战争劣迹的干部。
正在此时,吉田茂四处招兵买马、培植党羽。池田勇人虽然仕途不顺,但他也曾是京都大学(今天也是日本顶尖的大学)优秀毕业生,又是个专心研究经济的技术官僚。吉田茂要的就是这样的干将。
在吉田茂的提拔下,池田勇人官至大藏省的一把手(不过按照日本公务员制度,他晋升到大藏省二把手之后辞了职,通过选举当了一把手,当然这一切都是吉田茂当政时候的事情)。
这位当初就是大藏省一名小科员的年轻人,逆袭成日本国的大藏相,也成为日本首相的左右手。
池田勇人真觉得日本发动这场战争和自己无关吗?当然不是,池田勇人比绝大多数日本人都更知道战争的残酷。
池田勇人是广岛县人。战争最后阶段广岛遭受到的原子弹袭击,8.8万人当场死亡,连灰都没留下。
吉田茂这帮人,跪美跪得膝盖嘎嘣脆。日本政坛内部也形成了反对吉田茂势力。
扛着反吉田大旗的,就是吉田曾经的党内盟友鸠山一郎。
鸠山一郎和吉田茂决裂后,经过几番努力,从自由党出走,成立了日本民主党,并把从自由党的吉田茂手中夺过了政权。有意思的是,五十多年后,鸠山一郎的孙子鸠山由纪夫也独立组建了一个政党,取名还叫“民主党”(没有日本两字)。
1955年,首相鸠山一郎又将自己创立的日本民主党和之前的自由党合并,成立自由民主党,简称自民党。从1955年到1993年,自民党长期执政,自民党党魁之争就是日本首相之争。1993年之后也只有零星的几年不是自民党执政,自民党在日本政坛的绝对地位可想而知。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就在自民党登台之时,党内派系已经开始形成。
接替鸠山一郎首相职位的岸信介,鸠山内阁的农林大臣、只身进入苏联克林姆林宫谈判的河野一郎,还有这位吉田茂得意门生、又在岸信介内阁中再次出任大藏相的池田勇人等八个人分别开辟自己的门派。
▲岸信介(右1)和他的孙子安倍晋三(右2)
对了,岸信介的外孙就是如今的安倍晋三;河野一郎的孙子,就是2021年日本大选之争中惜败给岸田文雄的河野太郎;加上前面讲到的鸠山一郎的孙子鸠山由纪夫。可以看出,如今日本政坛真是一帮孙子在表演。
▲本次日本大选主要竞争者,左一是河野太郎,左二是岸田文雄
池田勇人所创立的派别,取名宏池会。“宏”就是“广”(日语汉字“广”写作“広”,更像宏字了),暗指池田勇人的家乡——广岛县。池字当然就取自池田这个姓氏。
岸信介下台前夕,自民党各大派系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夺取党魁职位。正在群雄逐鹿之际,岸信介的亲弟弟佐藤荣作,转而支持池田勇人。
佐藤荣作和池田勇人两位当年吉田茂的左膀右臂,非常默契又有大局观地合作在一起。此时的池田勇人又有自己的党羽来支撑,顺利拿下党魁宝座进而成为日本首相。
大器晚成的池田勇人,延续了恩师吉田茂将经济发展放在首位的执政思路,当上首相后展现出非凡的魄力与决断。
1960年,他提出“所得倍增计划”,本打算用十年使日本人的收入翻了一倍,结果七年就达到了这一目的。在1968年,日本就成为西方世界仅次于美国的第2大经济强国。
更让日本人自豪的,是池田勇人主导下的新干线。池田勇人决定拿出3800亿日元,修建了世界上第一条高速铁路——从东京到大阪的“东海线”。
▲1962年日本首相池田勇人与约翰肯尼迪总统并肩站在一艘游艇上
1964年10月,这可以称得上是日本人战后民族自信心最爆棚的时刻。10月1日,新干线通车,10月10日东京奥运会开幕。象征和平的奥运圣火点亮东京,不光进一步封印了军国主义幽灵,更是向日本战后能反思侵略的人们表示敬意。
与20年前靠侵略来谋求民族自信相比,此刻的日本更健康、更阳光。
然而,日本首相池田勇人的生命,已经与健康越来越远。
就在此前的一个月,池田被确诊为癌症且已进入晚期。
不到一年,池田病故。在送走池田的时候,日本政坛维护和平、发展经济已经成为共识,鹰派被弃如敝履,鸽派势力壮大。哪怕是鹰派代表人物岸信介的亲弟弟佐藤荣作,也选择了相对和平的政治主张。
▲1969年11月19日,美国总统尼克松总统欢迎日本首相佐藤荣作访问华盛顿
池田勇人辞世后,他创立的宏池会又产生了多位推动和平、发展经济的首相。池田当政时候的内阁官房长官大平正芳,后来出任日本首相,他亲手推动日本和邻邦大国关系正常化,以无息或低息贷款支持邻国改革开放,传为两国交往之美谈。
铃木善幸、宫泽喜一这些宏池会出身的首相都为日本和平发展作出贡献(他们起码轻武装、拥护和平宪法)。
宫泽离职首相职位后又屈居当了大藏相,能屈能伸的政治性格还真传承了池田勇人恩师的遗风。
▲宫泽喜一与美国前总统克林顿
宫泽喜一的弟弟,娶了一个广岛妹子,妹子有个亲哥哥,名曰文武,是日本通产省的官员,曾长期派驻美国,相当于我们这里商务系统派往各国的驻外人员。
文武当年在美国驻外时候,儿子也跟着在美国长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一家银行工作,这家银行正是当年池田勇人一手策划设立的,为二战后日本的经济复苏服务。
虽然姻亲关系比较遥远,但宫泽喜一前首相还是十分看好这个远房侄儿。在宫泽喜一帮助下,他加入自民党、进入宏池会,还打出了自己的人设“以春风接人,以秋霜自肃”。
这就是今天日本首相——岸田文雄。
让人遗憾的是,岸田文雄作为首相的初次登台就背离了日本政坛中坚守和平、发展经济的正确主张。
在动荡的世界中,人们渴望生存、祈求稳定、热爱和平、反省战争。希望岸田能知道这才是世界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