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拍电影,而是一场皇室后裔的盛大婚礼现场。
10月1日,40岁的乔治·米哈伊洛维奇·罗曼诺夫大公爵身着黑色燕尾服,满怀期待地站立于圣以撒大教堂的金色穹顶之下。
大公身材雄伟,器宇轩昂,颇有乃祖彼得大帝风范。
他的母亲,女大公玛丽亚·弗拉基米罗夫娜,则站在宛如王座般的大理石围栏中,骄傲地看着儿子步入婚姻殿堂。
在军方仪仗队注视下,新娘缓缓走上红毯,一群年轻的伴娘高举着她7米长的裙摆,上面绣有俄罗斯帝国的金色盾形纹章——双头鹰。
“罗曼诺夫家族回来了,”保守派俄罗斯媒体Fontanka.ru宣布。自1917年十月革命推翻罗曼诺夫王朝以来,沙皇的后裔首次在俄罗斯举行了婚礼。“整个欧洲的王公贵族云集于圣彼得堡,共同庆祝俄罗斯皇室的回归。”
这,是要借着婚礼搞复辟吗?
自封为沙皇
提到皇室大婚,很多人会想起英国王子威廉和凯特的世纪婚礼。
10月1日的这场俄罗斯皇室婚礼,无论壮丽奢华程度,还是排场,都丝毫不输英国威廉和凯特的大婚。
圣以撒大教堂就位于帝国故宫——冬宫的对面,巍峨壮丽,金碧辉煌,被誉为“世界四大教堂”之一。
莅临现场的贵族们都锦衣玉带、华冠丽服,看着一群身着金色长袍的神父为新人祝福。
大约1500人参加了婚礼,包括比利时的莉亚公主、西班牙王后索菲亚、列支敦斯登的鲁道夫王子与蒂尔西姆公主、保加利亚最后一任沙皇西美昂二世,以及卡塔尔埃米尔的兄弟谢赫穆罕默德·本·哈马德·本·哈利法·阿勒萨尼。
39岁的新娘丽贝卡·贝塔里尼身穿黎巴嫩设计师利姆·阿克拉设计的白色缎面婚纱,头戴由约瑟芬皇后和拿破仑的御用珠宝商Chaumet设计的钻石冠冕,珠光宝气,顾盼生姿。她的订婚戒指据说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传家宝,中心是一颗代表爱情与高贵的圆形红宝石,以及两颗代表纯洁与力量的钻石。
在婚礼上,按照东正教的传统,两顶皇冠被举在新郎与新娘的头顶,以彰显他们的王室身份。
仪式结束后,这对新婚夫妇在圣以撒大教堂的台阶上接吻,全副戎装的仪仗队高举佩剑,用最高礼仪敬祝新人百年好合。
“这场婚礼代表了自30年前苏联解体以来,罗曼诺夫家族重建自己在俄罗斯的社会地位的努力达到了顶峰。”《纽约时报》评论道。
现年40岁的新郎乔治·罗曼诺夫说,他1981年出生在马德里时,家人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能够在圣彼得堡举办这场婚礼。“罗曼诺夫家族没有人想过我们会回到这里”,他说。
乔治·罗曼诺夫生在西班牙,长在法兰西,第一次来到俄罗斯是在1992年,当时他11岁,是为了参加外祖父弗拉基米尔·基里洛维奇·罗曼诺夫大公的葬礼。
新郎的这位外祖父很幸运。因为生在芬兰,弗拉基米尔逃过了堂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的命运:1918年7月,在叶卡捷琳堡被秘密处决。而且是满门抄斩,死得凄惨。
六年后,尼古拉二世的弟弟也去世了。
这样一来,新郎这一支就迎来机会。1924年,弗拉基米尔的父亲(新郎的太姥爷),也就是尼古拉的堂弟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大公(当时正在德国当寓公)成为罗曼诺夫家族的族长,并于1926年自封为流亡沙皇。
后来,这项自封的、基本上只有象征意义的皇冠传给了弗拉基米尔大公。接下来,又传给了他的女儿玛丽亚·弗拉基米罗夫娜大公。未来,她打算让她的独子——这次大婚的新郎——乔治继承这个头衔。
苏联时代,散居海外的罗曼诺夫们基本上默默无闻,乔治和母亲直到1991年,才根据时任总统叶利钦的命令获得了俄罗斯公民身份。
婆媳不和的戏码,在俄罗斯皇室也上演了。
新郎的母亲,看不上这位儿媳妇。
虽然新娘皈依了东正教、改名维多利亚·罗曼诺夫娜,但因为没有贵族血统,所以婆婆拒绝让她获得皇家头衔。
毕竟,血统是这个家族几乎唯一的骄傲了。
算起来,新郎这一支的罗曼诺夫似乎有“自封”的传统:乔治的太姥爷自封沙皇,乔治的大公也是自封的。
所以在婚礼上,东正教牧师只是用惯常的公式称他为“上帝的仆人,乔治”,而没有使用任何头衔。事实上,就连他那位继承了沙皇地位的母亲,也有诸多的同族亲友拒绝承认其身份。
“贵”的成色不足,“富”也无从谈起。尽管尼古拉二世有“有史以来最富的人”之誉,但瓦解星散百年之后,如今的罗曼诺夫们早已泯然众人,虽不至穷困潦倒,但基本也无缘银屏金屋了。
在法国,乔治和作为“女沙皇”的母亲一直寄居在姨妈家。
牛津毕业后,这位“沙皇继承人”无暇饱食悠游,而是忙不迭地前去布鲁塞尔工作挣钱,最高职位不过是诺里尔斯克镍业集团的瑞士分公司销售部总经理。
2014年,已过而立的乔治总算开了自己的公司,当上老板。从热衷晒照片的新娘子的Instagram来看,这对夫妇的生活算得上上流,但绝非顶流。
就连圣以撒大教堂的奢华婚礼,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大上:在这里结婚并不需要取得什么特别的许可,租用一天,只需2万卢布(约合人民币1805元)。
新娘那身华丽的婚纱,则是人家自己逛街时发现并买下的。至于婆婆玛丽亚那身昂贵的皮草,也不是第一次出镜了。
这位未来的沙皇是在布鲁塞尔遇到新娘子丽贝卡·贝塔里尼的。她是一位意大利外交官的女儿,拥有政治学学位,还是位小有名气的作家。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在比利时共同生活6年后,他们于2019年搬到了莫斯科,并于今年9月在那里领取了结婚证。
虽然婆婆不大喜欢这位儿媳,但她的儿子乔治坚持要在圣彼得堡举行婚礼。
“它与我们的家族有很深、很深的渊源,”他对Fontanka.ru的记者说,这座城市是“俄罗斯的历史”和“罗曼诺夫王朝的历史”。
只是,这位未来沙皇、新郎同志的俄语说得有些蹩脚。由于他常年生活在欧洲,其俄语能力并不好,被俄罗斯媒体吐槽为“洋泾浜俄语”。
为了突出自己“够俄国”,婚礼结束后的自助餐上,这对新人夫妇俩猛喝伏特加。这反倒让很多人猛翻白眼——在沙俄时代,哪个公主当众这么喝伏特加,简直就是一场大型社死现场,太有失贵族体面了。
是谁在给沙皇“翻案”
在苏联时代,沙皇的形象无甚可述,妥妥的“反动阶级总头目”。但到20世纪末,事情开始起了变化。
1991年7月,在苏联最终解体的6个月前,叶利钦任命的调查委员会挖掘出尼古拉二世一家的遗骨。1997年,克里姆林宫开始修复加冕大厅和沙皇宝座。
第二年,也即尼古拉二世被处死80周年之际,叶利钦出席了末代沙皇一家的国葬仪式,并发表电视讲话,称这是“俄罗斯历史性的一天”。
“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对这一可怕的罪行保持沉默。叶卡捷琳堡的杀戮已经成为我国历史上最可耻的事件之一。”叶利钦说,“我们要为我们祖先的罪孽赎罪。我们都有罪。”
在苏联时代,叶卡捷琳堡成为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的首府,该州是苏联重要的军事工业中心。巧合的是,叶利钦就出生在该州,1976年,他成为了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的党委第一书记,奠定了今后仕途的基础。
“俄罗斯历史上许多辉煌的篇章都与罗曼诺夫家族有关。但这个名字亦与最痛苦的教训之一有关。”叶利钦在1998年的国葬仪式上说。
值得一提的是,玛丽亚女大公没有参加这场葬礼,因为她怀疑这些遗骸的真实性。
到了弗拉基米尔·普京的时代,人们对俄罗斯帝国和君主制历史的兴趣再次高涨。当局经常利用俄罗斯的辉煌历史来巩固自己的合法性。
2000年,东正教会将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妻儿随从封为圣徒,这位沙皇被称为“受难者圣尼古拉”,因为他以“谦卑、忍耐和温顺”的态度承受了自己的命运。
2008年,在他们被处决90年后,罗曼诺夫夫妇在法律上“恢复了名誉”,也就是被承认为“毫无根据的镇压”的受害者,而不是国家的敌人。
与此同时,关于君主制的讨论在俄罗斯甚嚣尘上,为数众多的知识分子、文化名人以及政界人士加入了“拥立”行列。有“正统寡头”之称的亿万富翁康斯坦丁·马洛费耶夫,就是这股浪潮目前的“掌门人”。他在这场“皇室婚礼”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马洛费耶夫今年47岁,创立了俄罗斯首屈一指的投资基金“马歇尔资本”,还拥有电视频道Tsargrad(意为“沙皇格勒”)。这是一家极端保守的媒体,被称为“俄罗斯的福克斯新闻”。
自少年时代爱上《指环王》以来,马洛费耶夫一直热衷于倡导恢复君主制,他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法学院的毕业论文,就是探讨恢复俄罗斯皇室地位的法律途径。
这位“正统寡头”还出资成立了一个新政党,该党旨在“恢复俄罗斯的君主制”,让普京成为“沙皇弗拉基米尔”。
此外,他自2014年以来一直受到美国和欧盟的制裁,原因是他被控资助在乌克兰作战的亲俄武装分子。
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之后,马洛费耶夫接受采访时说,他对“皇室婚礼”所代表的保守派意义感到高兴。“这场婚礼是对传统的恢复。”
不过他还说,不应该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待这场婚礼。“这与当前的政治事件无关。这是欧洲的遗产。在座的家族造就了我们所熟知的欧洲。”
众多英文媒体都报道称,马洛费耶夫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
叶夫根尼·普里戈津也是如此:这位餐饮巨头绰号“普京的厨师”,为此次“皇室婚礼”提供了宴席。
普里戈津被美国指控与一支俄罗斯网军有关,他因此被列入了联邦调查局的“通缉犯名单”。
出席婚礼的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俄罗斯联邦委员会(相当于上议院)成员柳德米拉·纳鲁索娃,她更知名的身份,是普京的恩师与伯乐阿纳托利·索布恰克的遗孀。
然而尽管有这些人物出现,克里姆林宫对这场婚礼的态度却并不热烈。
“普京不打算祝贺这对新婚夫妇,”总统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说。“这场婚礼与我们的议程毫无关系。”
没有任何俄罗斯政府官员参加这场婚礼,也没有一家俄罗斯电视台直播了这场婚礼,连Tsargrad都没有。
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还处分了俄西部军区的军官,因为他们派遣仪仗队前去为婚礼助阵的行为“违反了相关规定”。
显然,当事人们都很清楚“红线”在哪里。
俄罗斯需要君主制?
在俄罗斯,对恢复君主制的态度是褒贬不一的。
独立民调机构勒瓦达中心2016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只有3%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支持恢复1917年前的君主制。次年,官方的VTsIOM的一项调查发现,68%的俄罗斯人“坚决反对将专制作为一种政府形式”,不过在18岁至34岁的人群中,也有同样比例的人对君主制持“宽容”态度,认为它“让人想起自由和民主”(这个思路还蛮清奇的)。他们特别指出,西欧的君主制代表着繁荣和自由。
但支持君主制,未必就意味着支持罗曼诺夫家族复辟。
虽然“圣尼古拉”人气很高,但这主要因为他是圣徒、是信仰的象征,而非是沙皇。
“在俄罗斯,人们要么把罗曼诺夫夫妇视为受害者,因为他们被枪杀,要么把他们当作叛徒,在君主制的关键时期表现得不负责任。”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俄罗斯政治研究所所长谢尔盖·马尔科夫说。“许多人认为,正是尼古拉二世的退位引发了内战。”
退一步讲,即使要复辟,乔治大公的“成色”也略显不足。论起血统,尼古拉二世的亲妹妹谢妮亚·亚历山德罗芙娜女大公,显然比自封沙皇的堂弟基里尔大公更正统,前者的孙子安德鲁·罗曼诺夫王子目前也仍然在世。
罗曼诺夫家族内部对基里尔的“自立”一直颇有争议,未来不排除为了“沙皇”地位宗室同室操戈的可能性。
近年来,俄罗斯政坛的“劝进”之声不绝于耳:2016年,极端民族主义政治家弗拉基米尔·日里诺夫斯基主张,普京应该被加冕为沙皇,比马洛费耶夫的“上表”还要早。2017年,克里米亚地区政府的领导人谢尔盖·阿克肖诺夫也呼吁:“我们不需要西方媒体呈现的那种形式的民主。我们有自己传统的正统精神价值观……今天,在我看来,俄罗斯需要君主制。”
据俄罗斯国际文传电讯社报道,俄罗斯国家杜马(下议院)主席维亚切斯拉夫·沃洛金驳斥了这个想法,称俄罗斯“必须着眼于未来,而不是过去”。
与此同时,普京的发言人佩斯科夫也告诉国际文传电讯社,总统对回归君主制的前景“并不特别感兴趣”。佩斯科夫说:“普京对这种想法并不乐观。他总是冷静地对待这样的讨论。这是众所周知的。”
俄罗斯记者安德烈·佐罗托夫对《纽约时报》说,一些俄罗斯人对30年的民主所带来的成果印象不深,并不介意尝试一下不同的模式,不过不一定是罗曼诺夫家族的模式。“这个想法对一些人来说非常有吸引力,因为人们普遍认为‘民主无论如何都行不通’,”他说,苏联解体所带来的混乱,至今仍在隐隐作痛,“俄罗斯人民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君主主义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