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还未结束,它就已经破了“中国影史国庆档影片票房纪录”,而且,票房还在不断快速上升。
电影讲述了朝鲜战争中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长津湖之战。
中国军人在异常艰难条件下与美军作战的情节,也打动了很多人。
这场战役的惨烈,远超人们想象。
同样,美国人也对这场战役记忆深刻。毕竟,作为被击退的一方(美国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惨烈。
这场战役,改变了朝鲜战争,更改变了无数美国士兵的人生。甚至到现在,还有四十多万美国老兵,依然深陷包括长津湖之战在内的朝鲜战争的创伤中。
《纽约时报》记者里克·布拉格(Rick Bragg)的童年记忆里,和两位兄弟一起在深夜被母亲匆忙叫醒、赶往阿拉巴马州边远地区的祖母家,是最常见的情景。
这一情景的发生通常都是为了逃避他父亲酗酒后的暴力行为。在回忆录《一切已成定局》(All Over But The Shouting)里,布拉格讲述到,他的父亲是一名参与过长津湖战役的海军陆战队老兵。从朝鲜战场归来之后,他便因为战争创伤陷入了酒精、毒品和精神问题的折磨。
“我们通常会在他醉到昏迷的凌晨离开,然后在黑暗的道路上快速行走数英里。”书中写道。在遭到了好几次毒打之后,布拉格的母亲学会了及时带孩子们逃开,“我们一直走到她能找到电话并求助的地方,然后等待叔叔阿姨的车头灯出现。这时我们就知道,自己安全了。”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布拉格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布拉格形容,战争让他的父亲“疯了”。
“长津湖战役海军陆战队的传奇,”美国海军陆战队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史蒂文·拉德中将这样评价。因为他们的队伍突破中国志愿军的包围,带着大部分兵力、武器和车辆成功撤退,并给中方造成不小的伤亡。
但作为海军陆战队曾经的一员,布拉格的父亲想必不会赞同这一观点,毕竟,那段日子可以说是毁了他的一生。
而像布拉格父亲那样的美国士兵,还有很多。对他们来说,长津湖之战从未过去,也不会过去,他们几乎一生,都生活在长津湖之战的阴影里。长津湖之战也从没结束,而只是他们人生——痛苦人生的开始。
2018年,非虚构作家汉普顿·桑德斯(Hampton Sides)出版了《绝望之地》 (Doubleday) 一书,从当时的美军的视角重新讲述了朝鲜战争。在媒体采访中他说,这是一个关于人类的愚蠢、狂妄与傲慢的故事。提及长津湖,他表示,这场历史上著名的战役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可以忍耐到什么程度?”
“撤退?我们是在向另一个方向前进?”
现年90岁的沃伦·魏德汉 (Warren Weidhahn) 在《绝望之地》中讲述了他年轻时在长津湖的故事。战役发生在十一月即将结束时,海军陆战队刚刚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感恩节。在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的带领下,他们将越过了三八线的朝鲜军队逼退回北方,紧追不舍迫近了中朝边境的鸭绿江。
“当我们向鸭绿江进军时,麦克阿瑟说他会在圣诞节前让海军陆战队回家,”魏德哈恩说,“而我们真的都相信了。”
布拉格的父亲想必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弥漫着一股乐观且迫不及待的氛围。
当时的长津湖一带,气温已经低至零下四五十度,对于美国士兵来说,这是他们从没想象过的严酷环境。“一切都冻结了。车辆冻结,步枪冻结,人冻结。如果你受伤了,不能走路,你就会被冻死。”魏德汉回忆道,那时候他们都因为麦克阿瑟的话而斗志昂扬,但还是被北朝鲜的冬季寒流打得措手不及,“生存可能是最强烈的本能,我们为了生存用尽一切努力。”
这种情况下,可以想象,这些美国大兵们,是多么期待战争的结束和回家之日的到来。
然而,他们不知道,11月27日,中国军队已经悄悄渡过鸭绿江,给美军设下了陷阱。
根据海军陆战队指挥官奥利弗·史密斯将军的估计,他手下大约13000名士兵被10000名中国军队包围。他们不得不考虑撤退,但海军陆战队从来不喜欢这个词。“撤退?见鬼,我们只是在向另一个方向前进。”当被问到是否在撤退时,史密斯将军这样回答到。
“向另一个方向前进”的过程也是艰难的。尽管海军陆战队在人数、装备上都占优势,还有空中掩护,但中国军队只在夜晚进攻,一到白天,他们便都撤回山上躲避炸弹。美军被困在长津湖所在的山谷里,没有地形优势的他们只能被动防守。
“我们听到号角声和口哨声,中国人从我们面前的山上倾泻而出——成千上万的人开枪射击。我们拥有的每一种武器都在向中国人开火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他们只是不断涌来。很快,我们的弹药就用完了。”魏德哈恩说,“他们的工作是消灭我们,每天晚上,天一黑,他们就会发动攻击,有时候甚至直接是肉搏战。当太阳落山时,我们便知道他们会来。那是一种恐惧感。”
海军陆战队对中国军人的“视死如归”感到震惊。每当夜晚他们从山上冲下展开攻击时,总会产生巨大的伤亡,但不管有多少人倒下,都会有人继续冲上来。
也正因为志愿军的勇猛,中国一直将长津湖战役视为国家的骄傲。而事实上,美国同样至今都把长津湖视作海军陆战队历史上最伟大的战役之一。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几乎不可能的状态下成功过突破了中国军队的围剿,并给中方造成了巨大伤亡。
一场双方都感到胜利的战役
长津湖战役对整个朝鲜战争的局势产生了决定性作用,就在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即将占领北朝鲜、结束战争之际,中国的加入扭转了整个战争局面,让联合国军一夜之间撤回到三八线以南。
长津湖是朝鲜北部最大的湖泊,由发源于黄草岭的长津江向北在柳潭里和下碣隅里之间形成,最后注入鸭绿江。在这里,中国志愿军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展开了一场长达17天的残酷战役。
在天气尚未寒冷到令人无法忍受的九月,美军登陆仁川,标志着朝鲜战争的开始,仅仅半个月之后,他们就攻占了汉城(首尔)。十月初跨过三八线时,联合国军的意图是在1950年底能重新统一朝鲜半岛,而当10月20日他们占领平壤,联合国军看上去已经胜券在握。
长津湖改变了这一切。
早在10月19日,中国军队就已经秘密进入北朝鲜,准备在长津湖一带伏击美军。由于温度急剧下降,美军也在加快进军的速度,在进入长津湖区域之前,他们已经与朝鲜军队进行了激烈战斗,损失了上万的兵力。
被志愿军逐出长津湖区域后,海军陆战队在南朝鲜重新安营扎寨,与中朝军队进行拉锯,直到三年后停战。
对志愿军来说,长津湖战役也不是一次简单的胜利。中方除了武器装备落后于美军,后勤补给也十分缺乏,军队没有棉衣,许多士兵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作战时也只穿着单衣,还出现了士兵冻死的事例。志愿军第九军团司令员宋时轮称,长津湖战役的艰苦程度可以说是超过了长征。
根据历史学家估计,这场战役使志愿军第九集团军减少了三分之一。并且在此之后,持续三个月没有再行动。
在长津湖的袭击发生后,麦克阿瑟将军向五角大楼报告称,“我们面临着一场全新的战争”。五个月后,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便解除了他的指挥权。
与此同时,这场战役也给美国军人带来了13枚荣誉勋章,其中包括10名海军陆战队、2名陆军和1名海军军人。彭德尔顿海军陆战队营地和国家海军陆战队博物馆都有长津湖纪念碑,新泽西州35号公路的一段也以这场战斗命名。尽管从结果上看,这不算是美军的胜利,但美国还是要将将长津湖当作他们的荣耀。
“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
对于当初的美国士兵来说,国家的荣耀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东西。
与里克·布拉格的父亲一样,海军陆战队老兵吉姆·瓦伦丁离开朝鲜之后,也被战争创伤折磨了许多年。
如今已89岁的瓦伦丁有个怪癖,在睡觉时,他总会不自觉地醒来许多次,并不停变化自己的位置。“在零下40度的地面上生活就是这样难以置信。”瓦伦丁说,71年前,他就长津胡边被中国士兵包围,“靠在一侧睡一会儿后地面就会冻结,你必须转向另一侧并摩擦它。直到今天,我还在自己的床上做这件事。”
加入美国陆军时,瓦伦丁才17岁。当时的他选择参军,只是为了摆脱自己在加利福利亚州日复一日摘棉花的劳作,全然没有想过未来会面临什么。
来到朝鲜、尤其是跨过三八线进入北朝鲜之后,瓦伦丁逐渐发现,生存成为了他需要为之努力的首要任务。“我们不敢生火,因为害怕被中国军队发现。”谈起七十年前的往事,他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可是那个冬天的寒冷,太可怕了。”
战后,瓦伦丁因为英勇负伤而获得了紫心勋章和中校的军衔,但这场战争也让他决定要离开军队。“我所做的都只是为了生存下来。”他这样说道。
瓦伦丁从来不喜欢身边肆虐的暴力,在北朝鲜的山谷里战斗时,他常回忆起儿时在美国西南部故乡的灌木丛中玩的牛仔与印第安人的游戏,但真实的鲜血和痛苦时刻在提醒他: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在全国各地流浪,搞砸我身边的一切。”他这样描述自己回到美国后、遇到现在的妻子贝丝之前的生活。那时他吸毒、酗酒、偷东西,想尽办法来让自己忘记战争中的经历。
贝丝让他找回了对生活的希望,下定决心从战争创伤中走出来,尽管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同居之后,我回家的第一个晚上,他已经睡着了,我俯身吻他,而他把我撞倒在地。”贝丝说,“我知道那只是他的应激反应。”
很快,他们结婚并有了孩子。家庭的责任让瓦伦丁逐渐重新回到正轨。他和贝丝轮流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孩子,或许直到这时,战争才真正离开了他。
和瓦伦丁、布拉格的父亲一样深受战争创伤困扰的朝鲜老兵还有许多。根据官方调查,目前美国在世的大约120万朝鲜老兵中,有将近40%在使用退伍军人管理局提供的医疗保健来治疗自己的战后创伤。其中睡眠障碍是最常见的症状。
如今,瓦伦丁时常会想要回到自己七十年前战斗过的国家再看一看,他对首尔的唯一记忆就是一座被炸毁的大都市,没有超过两层楼的建筑物。他和妻子一起每天锻炼、节制饮食来保持健康,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机会再去一次朝鲜半岛。
“我已经快要九十岁了。”瓦伦丁说,“我现在在减肥,也还可以四处走动,这已经很好了。”
对于瓦伦丁来说,战争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梦魇——无论战争在历史上留下了多么辉煌的痕迹。看到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他也百感交集。“一切都太难了。”他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