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降落时,23岁的约翰逊·博尔德斯(Johnson Bordes)发现自己来到了海地首都太子港,他被吓坏了——这确实是他的祖国,但他从12岁时就离开这个国度,他在这里没有家,不会说当地的语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这个地方。 2010年海地遭遇大地震,20多万人死亡,150多万人无家可归,至少有18万人离开了海地。博尔德斯一家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和母亲与哥哥先是去了多米尼加共和国,然后去了智利。在美国亲人的鼓励下,这家人踏上了4500英里的长途跋涉,在9月来到了美国边境。 最艰苦的部分是在丛林中进行五天的徒步旅行。 “我们看到有人在河里淹死,”他说。 他们在德克萨斯州德尔里约热内卢的一座桥下,与至少1.5万人一起露宿了5天,直到美国当局逮捕了他们,接着将他们带到了一架飞机上。 德尔博斯说,他们并没有被告知目的地。《华盛顿邮报》采访的另外两个家庭也表示,他们事先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儿。还有一家人说,他们被告知将被转移到佛罗里达州的另一个拘留中心。 他和其他被驱逐者挤在一起,其中许多人多年来第一次回到这个被称为“加勒比的索马里”的国家,很多人已经不会说海地的克里奥尔语。由于黑帮控制了从太子港到该国南部的道路,他们被困在机场附近,现在唯一的念头是赶紧逃离海地。
图说:德尔里约热内卢大桥,图左摄于9月18日,图右摄于9月24日。
自9月9日以来,有近3万名海地人进入了得克萨斯州德尔里约热内卢,上万人在这个小镇大桥上安营扎寨的画面给拜登政府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压力,迫使其迅速采取行动,目前这座大桥的临时难民营已经被清理完毕,约有至少4600人被运回了海地,8000人自愿返回墨西哥,约5000人被国土安全部拘留等待处理,另外至少有1.2万名移民暂时进入美国,这部分人多数带着幼儿或孕妇,并且在美国国内有亲友接济,需要在60天内到移民办公室出庭,他们可能最终也会被驱逐出境。 对于拜登政府仓促处理这几万移民的方式,所有人看来都很不满,共和党人抨击政府没有驱逐所有移民,民主党人则对驱逐行动的“不人道”感到愤怒。
更棘手的问题还在后头。巴拿马外长表示,他们预计还会有一波6万名原本住在巴西和智利等南美国家的海地人正在途经巴拿马前往美国边境,此外还有3万海地人在哥伦比亚越境试图进入巴拿马——巴拿马是南北美洲之间的通道,必须经由该国才能进入中美洲,继而向北前进。而墨西哥官员表示,在该国的3万余名海地人中,有很多人可能仍在打算再次非法越境。 情况怎么恶化到了今天这步?美国又将如何应付新一波移民?
10年大迁徙
海地是西半球最贫穷的国家,今年7月该国总统被暗杀,8月遭受了7.2级地震,9月热带风暴格蕾丝直接袭击了海地,造成2200多人死亡。新冠疫情加剧了这些灾难。在这个国家,到现在只有不到1%的人口接种了第一剂疫苗。 天灾人祸无疑会导致许多人想要离开这个国家,不过在最近几周前赴后继抵达美国的人并不在此列。他们中的多数人早已离开了海地。 在2010年毁灭性的地震后,大多数海地人先投奔的国家是巴西,当时,巴西承诺在2014年世界杯和2016年夏季奥运会之前提供充足的建筑工作,该国政府还向因地震而流离失所的海地人提供人道主义签证。
然而,奥运会带来的就业热潮消退后,巴西经济停滞不前,腐败和政治不稳定加剧。这些因素,加上持续存在的种族主义和2018年民粹主义总统雅伊尔·博尔索纳罗(Jair Bolsonaro)当选期间日益高涨的反移民情绪,促使一些海地人又一次离开。 对于那些离开的人来说,智利成为他们的首选目的地。
在2010年代中期,智利是该地区政治和经济最稳定的国家之一,然而2017年中右派总塞巴斯蒂安·皮涅拉(Sebastián Piñera)当选后,也开始限制移民。智利对黑人和移民的大环境越来越不友好。 38岁的斯里安·佩蒂-维尔(Sirianne Petit-Vil)对《迈阿密先驱报》说,她在2016年搬到智利,花了五年时间都没有获得工作许可。当新冠疫情袭来时,当地实施了严格的管控措施,对于没有合法居留权的人来说,甚至连出门都成了一件难事。“我连去一趟超市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去工作了,”她说。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智利生活的23.7万海地人中,有许多人在最近一两年继续向北方前行,取道墨西哥进入美国。佩蒂-维尔和她三岁的儿子就是其中的一员,她说,她们母子在德尔里约热内卢桥下住了五天之后主动退回到墨西哥一侧,因为她担心会被直接驱逐回海地,佩蒂-维尔说,“海地的情况更糟,回到海地就等于被活埋。”现在她唯一的希望是能在墨西哥找到工作。
但是为什么突然间会有这么多人一起涌入美国?原因与对拜登政府政策的误解和蛇头的推波助澜有关。 被骗上路 迈阿密大学全球健康研究项目主任、人类学家路易斯·赫恩斯·马塞林(Louis Herns Marcelin)一直在研究海地的移民趋势,并密切关注2010年海地毁灭性地震后移民到南美的情况。他说,尽管他预计会有不间断的海地移民搬迁,但目前发生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马斯林说,“通常情况下,他们会以500或1000人一波一波的速度离开。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这种激增,我们还在努力理解原因。” 一个原因可能是手机。技术使几乎每个移民都能拥有一部智能手机。移民经常关注新闻,分享路线信息。
2020年,在土耳其宣布开放与希腊的陆地边境后,数千名移民前往那里,却发现希腊一侧的大门关闭了。欧洲其他地方也发生过类似的突然大规模移民。 美联社记者在9月份发现,在智利的一个有2.6万名海地人成员的Facebook群组中,一名成员发布了穿越墨西哥路线的具体说明。它包括了要避开的路线,推荐了一些蛇头,并且明确宣传说,可以经由墨西哥进入德州的德尔里约热内卢小镇。 “祝你好运,小心点,”这篇用海地克里奥尔语写的帖子写道。 在Facebook、YouTube和WhatsApp等平台上,移民们分享信息,这些信息在不断转述的过程中可能会被扭曲。对于像讲克里奥尔语和法语的海地人这样关系紧密的群体来说,情况尤其如此。
移民维权人士表示,一些社交媒体上的帖子似乎是蛇头为了招揽生意而发布的。这些蛇头势力庞大,往往会带着几百人的队伍跋涉。 从巴西或智利出发,海地人必须经过多个国家才能到达墨西哥。这段旅程可能需要几个月到几年的时间,旅途中对体力要求最高和最危险的部分是穿越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之间长达150公里的达连峡(Darién Gap)。移民经常食物短缺,被抢劫,在山洪暴发时被河水冲走。 而从墨西哥进入美国相对没有那么艰难,在美墨长达2000英里的边境上,只有三分之一设置了某种屏障,其中约一半的屏障只是用来拦截车辆的,步行的人可以很容易地绕过它们。 对于拜登政府移民政策的误解则是另一个原因。
今年7月,拜登政府向已经身在美国的海地人提供了临时保护身份(TPS),这个计划覆盖了在7月29日之前进入美国的约15万海地人。TPS是一种临时福利,不会让人因此申请合法永久居民身份或任何其他移民身份,但申请者能在这18个月里获得临时工卡,也不用担心被驱逐出境。 美国国土安全部长马约卡斯说,TPS仅限于7月29日之前已经居住在美国的人,但许多在美国以外的海地人误认为他们也有资格。 他说,“我们非常担心,那些采取非常规移民路线的海地人收到了错误的信息,认为边境是开放的,或者尽管截止日期已过,仍然以为自己有资格获得受保护地位。我想确保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来美国的方式。”
混乱应对 突然间,一个只有3.5万人口的边境小镇来了3万多的移民,联邦当局感到极其被动。白宫面临两党强烈谴责,因此仓促应对。虽然拜登政府公开声明称,非法入境的数千人被立即驱逐到海地,但更多人已经获准进入美国境内。 一名官员周二对美联社表示,最近几天海地人“非常、非常大规模”获释。这位官员说,国土安全部在用大客车将海地人从德尔里约热内卢镇运送到德克萨斯州边境的埃尔帕索、拉雷多和格兰德谷,此外还增加了飞往亚利桑那州图森的航班。 哪些人被送回海地、哪些人允许在美国暂居,这个标准仍是一个谜,但两名官员说,行政当局更有可能让孕妇、无人陪伴儿童、有年幼子女的家庭和有医疗问题的人留下来;在美国已经有亲友接应的家庭也更有可能获准暂留。 美联社记者看到这些移民在被放行时,许多人已经被要求戴上脚踝监控器,以确保他们遵守向移民当局报告的指示。许多人在被释放时已接到通知,要求在60天内到移民办公室出庭。
25岁的麦肯森·维拉德(Mackenson Veillard)和他怀孕的妻子成功地留了下来。维拉德和他的妻子四年前离开海地进入巴西,今年6月开始他们的美国之旅,大部分时间都是步行。灰狗巴士将把他们送到圣安东尼奥,那里有他的一个表亲,他最终的目标是去纽约和姐姐住在一起,他说他会接受任何他能找到的工作。 他说:“我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现在我觉得很幸运。” 迈阿密大学马塞林教授领导的研究表明,离开海地的海地人中,有60%接受过大学教育或在大学就读。其余的人中,大约80%接受过中学教育,大多数人会说流利的西班牙语、法语或葡萄牙语,这使他们在劳动力市场上颇具竞争力。但在社交平台上也有很多评论在质疑这类移民是否公平,大量海地人在几乎未经背景调查的情况下进入美国又是否会给国土安全带来危险。
进一步的危机 本周,巴拿马当局警告说,他们已经看到有6万名海地人正在向美国移动,德州边境开始进一步调动国民警卫队。 但如果说上个月发生在德州边境的危机说明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这个问题不仅仅是美国的“边境危机”。 虽然美墨边境过境人数达到20年来的最高水平,给拜登带来了政治压力,但也给西半球各国政府带来了麻烦。从南部的阿根廷和智利,到整个中美洲,甚至是夹在巴西和委内瑞拉之间的圭亚那,拉美各国政府都在努力应对大量涌入的海地移民,这些海地移民要么过境拉美,要么在等待前往美国时寻求临时避难所。 马塞林说,海地人正在离开,他们拒绝返回,因为他们在自己的祖国看不到未来。 “人们无法想象未来。未来与安全息息相关;人们必须感到安全。他们需要能够投资和谋生。如果没有这些关键因素,他们总是会把目光投向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