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可能不那么多人知道的事情。

在明天,一个特殊的日子来临之际,我还是打算说一下:花冈惨案。



1945年,日本。

一座集中营里,几个中国人正在悄悄密谋着什么…

只见他们低声细语,高度警惕…

原来,他们要越狱。



这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日军奇袭马来半岛和珍珠港,同时,侵华战争陷入长期化…

四处发疯打仗的日本人,国内劳动力缺乏。

于是,他们强掳中国人做劳工。



劳工们每天忍受着13个小时重体力劳动,吃的却只有苹果渣和橡子面加工的窝头…

哥哥死了,弟弟竟然抱着哥哥的尸体睡了两天,只为了可以把哥哥的那份饭也吃上,饥饿程度,可想而知…



暴力监工,有人仅仅是在敲石头的时候,石头块一下子蹦到了监工身上,竟然被当场砍头,头颅掉下来,滚了几滚,还瞪着眼,死不瞑目…



短短一年,仅仅在这个集中营,就死去了300多人…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花冈集中营…



如果说身体上的苦痛,暂且可以容忍。

那么精神上的羞辱,无法。

一位劳工薛同道,被当众活活打死,打死他的,竟然还是用公牛生殖器做成的皮鞭!

这简直是一种极端的侮辱!



士可杀,不可辱。

必须暴动!

但风险极大。

周围都是监工,附近还有警察局、宪兵队,就算侥幸逃出,这里离中国最近的大陆,也有3000多公里距离,怎么逃?



但这些劳工,都是参加过战争的,甚至大队长耿谆,直接指挥过抗日。

他们很快商量出了计划:

晚上10点,杀死熟睡的监工,然后立刻抢夺弹药库的枪支弹药,有武器后,把美军战俘营和花冈警察局端了,最后迅速折返,带足干粮,在北海道方向,夺船回国。



一开始,计划顺利。

但第二步,出现意外。

一个负责打烂电话,切断对外联系途径的劳工,太早把电话打烂了…

有人立刻惊醒,破窗而逃,似乎正往警察局的方向逃去…

眼见计划就要失败…



以上这个片段,正是“花冈暴动”的真实事件。《花冈越狱》、《刺刀下的劳工》等纪录片,真实还原了这个片段。

这些纪录片,通过最后一批活着的强掳赴日劳工幸存者的珍贵影像记录,还原了一段,可能并不普遍为人所知的历史。



这些劳工们,他们忍受的痛苦,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备受折磨的海上行程,一路上,风大浪大…

船上的人,没有水喝,只能喝海水为生…

不少人上面呕吐,下面拉稀,在船上整整煎熬了5天5夜…



到最后,不求生,只求死。

跳海,竟成了最好的解脱。

无数人死去,以至于到最后,竟然要用铁块绑住尸体,再抛入海中,避免浮尸过多,“不好看”…



当年被抓才12岁的闫玉成,上船前,偷偷捡起地上的一头蒜,装进兜里。

但就算是再饿,他也不舍得吃掉这头蒜。

因为这可能是他与家乡,最后的一丝牵挂…



到了日本,等待他们的,是更残酷的虐待。

中国劳工,被送去最危险的地方:

剧毒的水银厂炼汞,含硫量高,容易瓦斯爆炸的煤矿挖媒…



而北海道的冬天,可以达到-40度,冬季的雪,两米多深。

有人的草鞋和冻僵的肉,黏在一起了,人鞋难分…



有人实在没有办法,竟然用水泥袋子绑在大腿上取暖…

但被发现后,被强行扒下衣服,活活冻死…

时至今日,你还可以看到,幸存劳工腿上,密密麻麻的冻伤…



一次,他们被要求,必须要在7月底洪水期前竣工。

于是,工作时间由丧心病狂的12个小时,增加到16个小时!

在极度饥饿中,惨绝人寰的一幕,出现了…

死人的时候,劳工们竟然在火化炉旁,吃人肉…



多年后,每每谈及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流泪不止:

谁愿意吃人肉,而且还是自己同胞的骨肉?

被逼迫得丧失尊严的劳工们,痛苦万分…



直到薛同道事件发生。

当死亡这件事,重复了太多次…

当一次次失去尊严,失去活着的希望…

他们决定,发起暴动。



有两个细节,令人触动。

一是暴动的动机。

是,他们是尽最大的努力,计划周密。

但基本上大家也知道,暴动=死。

这是一场,以卵击石的自杀式暴动。

连作战经验丰富的大队长耿谆都说:暴动就是必死。



但这等羞辱,怎么能忍?

无数采访的幸存劳工说:

杀死薛同道这件事,有辱国格,我就是想给中国人长点志气!

暴动必死,暴动没生路,为什么要做,不过是为了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一种形象…

人活着,有时不为生命,为的是一种做人基本的尊严与骨气。



但就算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下一秒,就以生命的代价,杀死这群惨无人道的监工。

他们居然改了日期,从6月27日,改成了6月30日,延迟了整整3天。

要知道,这本就是一场以所有劳工生命为代价的豪赌。

每多延迟一秒,就多一分泄密的可能,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冒这样大的风险,仅仅因为,27日晚上当班的,是唯二对中国人友善的监工:

“老太君”石川忠助,“小太君”越后谷义勇。

他们会时不时从食堂里偷吃的给劳工们,会在干活的时候偷偷让他们休息…

“他们同情中国人的难处,他有这点心,咱们就不忍杀死他俩。”大家决定改期。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到了这个份上,这群中国人,竟然依然坚守这个朴素的价值观,不免令人诧异与动容…



多年后,耿谆访日,当小孩太君得知,当年劳工们竟然为了不杀他而冒险拖延了三天才暴动,小孩太君痛哭流涕,非常感动,一路护送耿谆,生怕有人对耿谆不利,洗澡时还给耿谆搓背…



有人说,小孩太君帮助中国人,是“伟大的举动”。

没错,这是“伟大的”。

小孩太君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仁慈,被日本方面迫害。

也有可能,中国人根本就不会记得他做过的一切,把他一起杀了。

两边不讨好。



但他依然选择这样做。

不是出于什么伟大的、宏观的、形而上的“信仰”。

而只是因为,他始终选择,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头脑,看清认清,眼前这一切。

他始终清醒:无端迫害、杀人,是不对的。

这本是一个正常人基本到不能更基本的常识。



但在大局势下,很多人宁愿要虚假的自我蒙蔽的所谓的“追求与信仰”…

也不愿向周围血淋淋的现实,多看哪怕一眼,多思考一步…



说回那场暴动。

他们最终,没有创造奇迹。

正如大多数反抗一样,他们失败了。

为了抓住这700多个劳工,日本人竟然集结了20000多宪兵警察,前来围剿…

这群饥寒交迫,手无寸铁的劳工们,兜兜转转,甚至连这个小镇都没有逃出…



3天3夜的血雨腥风,死了110多人…

他们被草草埋在坑中,最大的坑里,埋了触目惊心的58人…

幸存的劳工,苟延残喘,继续干着苦活,生不如死…



他们不是没有追究过。

1998年,花冈暴动50周年,以耿谆为首的12人原告团,决定把当时的残忍对待劳工的鹿岛建设公司,告上法庭。

一纸状告,三个要求:

第一,承认历史事实,向受害者公开谢罪。

第二,建纪念馆,教育下一代。

第三,每人赔偿500万日元,共计50亿日元。



这并非狮子大开口,而是他们去请教德国专家的结果。

当年,所有受到德国迫害的人,有权向德国政府提出赔偿。

损失一个眼睛、一个手、一条胳膊,甚至一个手指,都有详细的赔偿金额…

为此,德国人至少赔了几百亿以上的马克。

但赔偿的,不仅是金钱,更是一种态度,一种对历史的尊重。



一开始,鹿岛建设公司承认罪行,发表了“共同声明”,言辞恳切。

但何曾想,此后鹿岛建设公司的行为,急转直下。



恶意篡改时间。

明明花冈暴动,准确无误为1945年6月30日。

但他们却别有用心地改为,7月1日。

按照日本当地制度,6月30日,正好为劳务合同终止日。

如此以来,他们便可大摇大摆地说,施暴者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员工,因此把自己的罪行,摘得一干二净…



恶意篡改事情性质。

鹿岛对媒体声称:中国劳工的劳动,是1944年鹿岛组与“华北劳工协会”之间达成的“正常用工”,对中国劳工不存在虐待。



但分明,在美国国家档案局里,当年横滨第三军事法庭的审判档案上,赫然写着罪状:

无人性对待、不尊重人权、医疗不提供、日常需要不平等对待、长官纵容属下施暴…

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字背后,都是无数劳工受到的非人的煎熬…

而现在,你敢说,这是“正常用工”?!



更离谱的是,明明有证有据,以耿谆为首的状告鹿岛,却一审败诉。

败诉理由竟然是:超过诉讼时效。

但一般来说,国际法对追究战争罪以及危害人类犯罪,明确指出,不受时效限制。

群情激奋中,劳工孟繁武老人气愤地说:这是日本法庭制造的第二起花冈惨案!



事后,鹿岛发表和解。

但这和解,根本是满纸荒唐:

之前的谢罪之意,不复存在。

50亿日元的赔偿金,竟然变成了5亿。



而且名头也变了:不是赔偿金。

是用来做慰灵活动,以及给一些困难劳工生活补贴的“救济金”。

换句话说,根本不承认罪行。

而只要领了这些钱的人,今后不许再起诉鹿岛公司。

也就是说,他们企图用5亿日元,买断历史。



“这完全是霸王条款!”

劳工们气愤无比。

耿谆老人,更是通过几个媒体,立刻发表声明:

我耿谆,中国人,宁死不屈,我宁愿饿死,也不要你那点施舍金!

败诉就败诉,只要不和解,哪怕过了100年,我们还可以追究责任!

他拒绝和解。

他始终觉得,作为当年的大队长,他要为劳工们讨回公道…



不止是他,还有无数为劳工上诉的律师,也坚持讨回公道。

康健永远忘不了,1996年,第一次见到劳工张宝恒的情景。

“你们是北京来的同志吗?我可等着你们了!”

天寒地冻,老人执意坐在外头等人,哪怕等到手脚冰凉,鼻涕都出来了,哪怕小卖部就在旁边,他却不进去。

因为他怕,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人,为他伸冤了…



终于有人来“主持公道”了,老大爷特别高兴。

他把所有人领到他山坡上的家。

屋子破败无比,一个小本子,显眼地挂在房梁上。

老人说,挂房梁上,是怕被老鼠咬。

那是一本,记满了他在日本做劳工的细节,和所有难友名字的本子。



他永远记得那一夜。

班长为饥饿的他们,偷了几根咸菜。

但就因为这几根咸菜,被活活打死。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中,满是愤怒:

当时我们牙都咬碎了,我们就忍着这口气,我不出,我就不是人!

十几年来,他不断回忆,小小的本子里,一字一句,如泣如泪,记满了当时的罪行…

他是多么希望,这些同志,可以替他伸冤,可以替无数受苦受难,死在异国他乡的难友们伸冤…

他想要告诉日本企业,想要告诉全世界,这是他们欠下的,历史的债。



但一切,并没有改变。

2005年,福冈高等法院,二审判决。

依然以超过诉讼时间,判决中国劳工败诉。



又一次败诉。

原告劳工刘千和张宝恒,两个胡须全白的90多岁老人,到三井总部,对着总负责人怒骂:

你们还是人吗?

你们把我腿砍折了,你们把我们打死了,我们屈不屈,冤不冤?!

你们杀人刽子手!你们还有人心吗?!

老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来骂出所有的苦与泪,为自己,也为那些死去的同胞…

但也只有,骂了。

还能怎样?



而一旁,当年咬牙切齿,要为班长报仇的张宝恒,却是长久的沉默。

这是连加害事实都不愿承认的日本企业,又谈何谢罪?

他的心,凉了。

沉重的悲凉感,压在这个92岁的老人身上。



2006年7月15日,三井索赔案件终审之前,他带着这口没出的气,离开了人世。



2012年,耿谆老人在悲凉中,溘然长逝,97岁的他没能等到他所期待的,曾经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求取的正义和尊严。

此时距离他向鹿岛公司发出公开信已过去整整23年…

一年又一年,这些老人们,都即将老去,死去…

但当年这些沾染着中国人鲜血的日本企业,依然伫立在港口上,做着全世界最大的生意,仿佛当年的残害,并不存在…



当年劳工们离岸的下关港口,七十年后,繁忙依旧。

让人无法发现一丝,当年集中营的模样,生活在上面的人们,也不会知道,七十年前,这里曾是人间地狱…

只有当血色的晚霞降临,仿佛沉默地诉说着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血泪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