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返朴(ID:fanpu2019),作者:郭瑞东,原文标题:《直面学术界性别歧视:女科学家太少,会影响所有女性的健康》,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年7 月 19 日,科技部、全国妇联、教育部等 13 个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创新中发挥更大作用的若干措施》,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同等条件下女性优先。当前硕士以上学历,女性的比例已经占到了一半以上,但博士生中,女性占比仍然不足。而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女性占比分别为 6% 和 5.3%。国家级人才计划入选专家学者中,女性也占比仅为 10% 左右。
在学术圈中,由于种种历史原因,仍然存在着性别不平等现象。2020年,《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统计了全球多个国家、多门学科自1955年以来活跃的论文发表学者,发现女性研究者的比例虽然有所提升,但也只占到了27%,且存在严重的学科差异。
今天的文章将结合多篇相关研究,指出学术领域中的性别不平等问题及其影响,随后尝试分析问题的源头,并讨论相应的干预手段。
女性:在科研中被忽略
2021年7月2日,《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刊登了一篇论文[1],分析了2015~2018年间在顶级医学期刊发表的5554篇医学论文,发现有第一作者是女性的论文占35.6%,通讯作者为女性的论文占25.8%;女性一作的论文被其他学术文章引用次数的中位数为36次,而男性一作的论文被引次数的中位数是54次,远高于前者;女性通作的论文被引次数的中位数为37次,而男性通作的论文则高达51次,亦远高于前者。
这样的情况不止出现在医学领域,化学领域也是一样。根据《自然》(Nature)杂志2019年的报道[2],化学领域女性作者的论文被引率相比男性作者的论文少了25%(平均5.6次对比平均7.2次)。
女性科研人员不仅在论文引用上被忽视,在收入上,也面临着不平等待遇。根据新西兰的去年的研究[7],学术成就和产出相等的研究者中,女性比男性的终身收入要少13.2万美元。而根据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的一份报告[8]显示,于2016年获得博士学位,并在数学、物理、生命科学、社会科学、心理学、计算机科学或工程学领域长期就业的人,女性年薪中位数为74000美元,而男性为92000美元,比女性高出24% 。
女性从事学术研究的一大阻碍在于养育孩子。《自然》杂志于今年7月20日发布的新闻稿[9]调查了128个国家的9000多名女性科研人员,结果显示,34%的女性会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后离开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相关的全职研究岗位。对于留下的女性,养育孩子带来的影响则会逐年累积:在第一个孩子出生9年后,这些做母亲的科学家所发表的论文比做父亲的科学家平均少了10篇。
这一调查与2021年发表于《科学进展》(Science Advance)的一篇论文[3]的结论相吻合,后者同样指出养育子女对女性科研人员的影响更大。考虑到照顾家庭本就会影响女性学者的职业发展,论文引用量及收入方面的差异显然会进一步扩大她们与男性学者之间的差距。
女性研究者被忽略造成的影响
众所周知,钢琴的琴键尺寸是为男性定制的,这显然增大了女性弹钢琴的难度,可见工业标准无疑会极大影响到音乐界的发展。
同理,学术界的性别不平等也具有深远的现实影响。
今年6月发表于《科学》(Science)杂志上的一篇文章[3]显示,1976~2010年间在美国的所有生物医学专利中,由女性主导团队(指女性在团队中占比≥50%)发明的专利明显少得多。
研究者使用自然语言处理对这些专利进行分类,发现女性主导团队的发明更倾向于关注女性的健康医疗需求。这种倾向在全是女性的发明团队中最为强烈——她们关注女性健康的概率比平均值高8.7%,比全男性团队更是高出35%。
在男性主导团队发明的373,774项专利中,13.3%是针对男性健康问题的,12.4%是针对女性健康诉求的,其余的专利则不涉及到特定性别;而在女性主导的团队发明的专利中,这个比例分别是12.5%和14.7%。
研究还发现,比起在盈利性公司中,女性主导团队在非盈利组织中做出发明的概率高2.4%,这可能是由于企业管理层中的女性占比相对较低。
在药物研发过程中,女性的健康问题也被长久忽略。由于临床使用的志愿者大多是男性(因为并没有性别上的硬性要求),女性可能更容易被药物副反应所困扰。
这些数据意味着,女性研究者的缺失,会对女性的健康不利。女性拥有独特的、不同于男性的生活体验,因此要想促成适用于女性的基础研究及医学发明,需要有女性的参与。我们鼓励更多的女性成为发明家或科研人员;男性成员为主的研究团队,也需要意识到自身对女性的健康诉求可能缺少关注——双方共同努力,补上历史欠账。
另外,女性研究者缺失,还会影响下一代对STEM学科的印象。尤其是数学、物理、计算机等学科,一旦被打上男性的标签,则会促成“自我实现的预言”,造成持续的性别不平等。根据2019年瑞典的一项研究[10],中学生会将数学、物理和化学归为男性专属的学科,这将最终影响女生进入大学攻读 STEM 专业的愿望。类似的,2020年IEEE上一篇针对计算机科学的研究[11]也讨论了这一问题,并指出了可能的改进措施,例如修改教材,在这些专业招收更多的女学生等等。
女性为什么会被忽视?
2020年6月发表于《自然·神经科学》(Nature Neuroscience)上的一项研究[4]发现,在神经科学领域,那些一作和通作均为男性的论文在引用列表中所占的比例过高,且引用男性作者论文的倾向在男作者身上最为突出,也就是“男男相引”。更糟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男男相引”的现象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研究人员调查了2009~2018年间的54000篇神经科学领域的论文,发现一作和通作只要有一个为女性时,论文被引次数就会低于预期,当一作和通作都是女性时,文章被引比例少了23.4%。
值得注意的是,上世纪50年代女性作者的论文被引用的次数实际上略高于男性[5],但到2000年代,这一差距已经逆转为34% ,论文被引次数的性别差异正以每年0.4个百分点的速度增长。这表明,尽管神经科学领域的女性人数在增长,但引用数据并没有反映出这种变化,男性科研人员的论文仍然更受青睐。
为什么学术界会出现论文被引次数的性别差异?谁该对这一现象负责?
这注定会是一个充满争议的答案。通常来说,男性研究者有更多的男性朋友,而研究者会引用他们熟悉的人的研究,因此男性会更多地引用男性发表的成果,这不是很正常吗?不过,这项研究排除了“社交网络结构”这种解释。根据某两位作者过去共同发表过论文的记录,研究人员可以构建共作者网络,从而发现社交网络带来的影响其实没那么大。男性作者仍然偏向于引用其他男性作者的论文,且这一趋势还在不断变大。
当然,这一研究受限于数据,只观察了论文合作带来的社交影响,没有考虑更广泛的非正式场合形成的社交关系带来的影响,这令上述结论显得不那么严谨。另外,即使这一结论成立,也不意味着男性研究者是有意识地歧视女性同行。相反,社交网络的相关研究方法,可用于对学术圈性别不平等的溯源研究及制度改进。
今年8月,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NBER)网站刊登了一项研究[13],使用自然语言处理技术对1980~2008年生物医学界的论文进行自动分类,发现那些由女性提出的新观念和技术,相对受到更多忽视。研究人员通过分析论文合作网络,发现女性研究者处在相对边缘的位置,而大部分女性创新者在网络中的亲密连接更少。并且,即使在一个相对小的社交网络中,男性也更少接受由女性提出的新观点。
上面提到的研究都是基于历史数据,而今年初发表的一篇《自然》论文[12]提出了一种在线实时评估工具,可以量化求职过程中的性别歧视。研究人员发现,在男性占主导的行业,女性求职者的简历获得的机会少了7%;而在女性占主导的行业,男性也会遭遇歧视。虽然该工具并不针对学术圈,但这类在线工具可以帮我们更快地获取反馈,好判断性别歧视的干预措施是否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我们应该怎么做?
直面学术界的性别不平等,意味着我们要看到女性在学术界——即使在女性参与相对较多的医学和生物学领域——仍然遭受着显著的不平等对待。而这不平等正在伤害着全体女性、全体人类的权益。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领人类前进(Das ewige 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有多少个潜在的居里夫人,正在被我们错过,又有多少女性经历着“DNA之母”罗莎琳·富兰克林(Rosalind Elsie Franklin)的遭遇,其研究成果及贡献缺少学界的承认。
在《关于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创新中发挥更大作用的若干措施》中,国家提出了16项具体措施,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有三点:
一、鼓励科研单位设立女性科研回归基金,资助女性科研人员生育后重返科研岗位,延长评聘考核期限,实行弹性工作制;
二、开展性别平等教育,鼓励女学生参与科技竞赛活动,设置理工科专业优秀女大学生奖学金,引导更多女学生选择科研作为终身职业;
三、支持女性科技人才获取科技资源,承担科技计划项目,更好地发挥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决策咨询中的作用,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入选国家高层次人才计划。
这三点,分别对应了本文指出的①女性缺少进入科研行业的动力,②因生育在缩短科研生涯,以及③高层次领军人才缺失这三个问题,对症下药。而笔者写作本文的初衷,也是希望让更多人了解、正视学术界的性别平等问题,共同讨论并找出简便且有效的干预方案,让全社会都能从更多女性主导的研究中受益。
参考文献
[1] Chatterjee P, Werner RM. Gender Disparity in Citations in High-Impact Journal Articles. JAMA Netw Open. 2021;4(7):e2114509. doi:10.1001/jamanetworkopen.2021.14509
[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9-03438-y
[3] https://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372/6548/1345
[4] Dworkin, J. D. et al. The extent and drivers of gender imbalance in neuroscience reference lists. Nat. Neurosci. https://doi.org/10.1038/s41593-020-0658-y (2020)
[5] Huang, J. et al. Historical comparison of gender inequality in scientific careers across countries and disciplines. Proc. Natl. Acad. Sci. USA 117, 4609–4616 (2020)
[6] Balafoutas, L., Fornwagner, H. & Sutter, M. Closing the gender gap in competitiveness through priming. Nat Commun 9, 4359 (2018). https://doi.org/10.1038/s41467-018-06896-6
[7] https://journals.plos.org/plosone/article?id=10.1371/journal.pone.0226392
[8]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8-00113-6
[9]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1-01993-x
[10] https://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educ.2019.00060/full
[11] https://ieeexplore.ieee.org/document/9273933
[1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0-03136-0
[13] https://www.nber.org/papers/w29179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返朴(ID:fanpu2019),作者:郭瑞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