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照人皮地图和当地村民的指点,进入一条通向遮龙山古滇国遗址的秘密水道。由于竹筏被急流冲入了支道,铁三角意外“邂逅”了成千上万个被倒挂在洞顶的“痋(téng)俑”。
洞顶倒挂的“痋俑”。来源/电视剧《云南虫谷》截图
“痋俑”是啥?旁白是这样介绍的:
献王精通风水,生性暴虐,又擅使一种诡秘邪门的痋术,为给自己修建王陵,他竟让大祭司把蛊虫灌入活人体内,将百姓生生制成人俑。而铁三角从下方的河道经过时,这些痋俑从洞顶掉落,原本被保存在俑内真空环境中的虫卵落入水中,立刻发育,瞬间变成了好吸人血的水彘蜂。
悬挂在头顶的人俑。来源/电视剧《云南虫谷》截图
观众看到此处,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直呼“好险”!那么,剧中这些能够制成“痋俑”、带有巫术色彩的“蛊虫”,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吗?
文丨北辰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国家人文历史”(ID:gjrwls),原文首发于2021年9月11日,原标题为《《云南虫谷》中的可怕“蛊术”,历史上真的存在吗?》,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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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来已久的神秘邪术:巫蛊
隋代医家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中记载了“蓄蛊”的方式:
“凡蛊毒有数种,皆是变惑之气。人有故造作之,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令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祸患。”
也就是说,“蛊”的做法是将许多种毒虫、毒蛇聚集在一个封闭的容器中,等着他们相互吞食,随着不断的“优胜劣汰”,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蛊虫,其名称也以这个动物为名,如蛇蛊、蜈蚣蛊、金蚕蛊等。
而所谓“下蛊”,指的就是蛊主将自己蓄养的蛊虫投放在别人的饮食中,被毒害的人只要吃下这些东西,就会中毒身亡。传闻中也有一些相当魔幻的下蛊方式,比如将蛊虫磨成粉,置于街市,对人们进行无差别攻击,凡是吸入了虫粉的人就会立刻中毒;还有人将蛊毒藏在指甲缝里,看到目标对象就趁其不备将指甲中的毒虫弹入对方口中。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说法——有的放蛊者只要吹一口气,或者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对方立刻会中蛊。
那《云南虫谷》中以蛊虫制人俑的邪术也是巫蛊的一种吗?其实不是,如剧中所说,这是一种“痋术”,与巫蛊、降头并称为“滇南三大邪法”,但这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
胡八一猜测,那些从“死漂”变成流着绿色血液的人形怪物,应该是痋术的产物。来源/电视剧《云南虫谷》截图
据文献记载,确实有一种蛊毒和“痋术”类似。宋洪迈在《夷坚三志·黄谷蛊毒》中记录了一种源自福建的蛊毒,大致做法是将雌雄二虫交配产生的卵用银针取出,放在别人的饮食中,被害者刚吞下时没有任何感觉,但是这些虫卵会在人体内靠人的气血长大,“益久则滋长,乃食五脏……临绝之日,眼耳鼻口涌出虫数百,形状如一”。
读来简直让人脊背发凉。这该不会是真的吧?让子弹飞一会儿,先留个悬念。
《芈月传》中魏琰为了得到遗诏,找来会巫术的“草鬼婆”给芈月下蛊。来源/电视剧《芈月传》截图
巫蛊之术看起来邪门,但又好像确有其事的样子。从汉代起,就有各种官方的法律条令对巫蛊行为严令禁止,如《汉律》规定,放蛊人和指导别人放蛊的人都将被于街市当众执行死刑;《唐律》有“造蓄蛊毒及教令者,绞”,《大明律》将巫蛊定为“十恶”,而《大清律例》也将蓄蛊杀人者定为死刑,其家眷纵然不知情,也要被流放或变卖。
官方煞有介事的立法,很难不让我们觉得巫蛊之术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民间也有很多应对蛊毒的方法,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若要验证是否中了蛊,则可在口中咀嚼生黄豆,如果感觉口中没有腥味儿,就说明中蛊了。也有人说可以在嘴里含一块煮熟的鸭蛋白,并把一根银针插在上面,如果蛋白的银针变黑,则表明此人中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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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虫”是真是假?
实事求是地讲,现在仍有一些人坚定地认为蓄蛊之法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历朝历代的法律条令和各路历史文献都有非常明确和具体的记载,在当代人类学的实地考察中也有很多相关发现,不少地区的老人口中仍然流传着详细的巫蛊之闻。在日常交流中,“下蛊”也有特定的指代意义。
《乔家的儿女》中,听说乔祖望要娶曲阿英当老伴,乔四美生气地说:“你是不是被她下了蛊啊?”来源/电视剧《乔家的儿女》截图
《云南虫谷》中也有一个关于“中蛊”的桥段,讲的是“舌蛊”。当铁三角踏进献王修建的明楼时,发现房梁上吊着一个布偶。恐高的王胖子抱着敛财的目的,自告奋勇地说要爬上去将布偶烧掉。上去后,打开布偶的嘴巴,王胖子发现里面有一块古玉,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样子,就用鼻子闻了闻,甚至还用舌头舔了一下。这一舔,就中蛊了,不仅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还对胡八一和Shirley杨下死手,甚至冲进墓道啃食千年干尸。
一阵折腾,Shirley杨发现了从胖子口袋里掉出来的古玉及其秘密,原来这玉的表面涂抹了一层致幻药物,引发了胖子的幻觉,导致他中了这“舌蛊”后总觉得舌痒难耐,做出离奇举动。
“舌蛊”这件事是完全杜撰的。蓄蛊之人的目的是杀死对方,怎么可能以致幻这么温柔的方式来操作呢?目前几乎所有的相关史料都没有提到中蛊者会被麻醉致幻。
不仅“舌蛊”是被杜撰的,而且整个巫蛊之术及其相关传闻都应该都是被杜撰的。前面讲到的那些制作蛊虫、下蛊的方法、将虫卵放入人体的事情,其实大概率是不存在的。为什么呢?
历史上没有人亲眼目睹过蓄蛊的全过程。虽然很多古籍中都有明确的蓄蛊方法,但这些都不是通过实证调查记载的。一个有力的证据是,《唐律疏议》卷18写道:“蛊有多种,罕能究悉,事关左道,不可备知。”解读一下就是:有多少种蛊?说不清楚;怎么操作的?无法知晓。
学者邓启耀在研究结论中也表示,虽然自己在实地调查中发现,很多少数民族的受访者都知道“蛊”是怎样被制作出来的,且讲得头头是道,但是被问及“亲眼见过没有”时,却都摇着头反问:“做这东西,能让你看吗?”
马道婆给贾宝玉、王熙凤下蛊。来源/电视剧《红楼梦》截图
也有学者直接对制作蛊虫的方式提出了质疑,认为其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因为多种昆虫或爬行动物的食性完全不同,它们在一起又岂能相互吞噬呢?而且蛊虫如何进入人的身体,又怎么能那么轻易且迅速地将人毒死?
虽然有的毒虫确实毒性很强劲,也有让人分秒毙命的能力,史料对南方部族从虫子里提炼毒素的工艺也有记载,但这并不是被作为“蛊毒”记载的,也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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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蛊之术为何被相传两千年?
从“蛊”的本义来讲,一为疾病的蛊,二为巫术的蛊。可到头来却是虚假的后者逐渐掩盖了前者,使得“蛊”这一普通名词被笼罩上了阴森恐怖的神秘面纱。既然不存在,巫蛊之术为何还能被人们口耳相传长达两千余年?蛊虫为何仍能让人谈之色变?
答案很有趣,与我国古代“主流文化圈”的变迁轨迹有关。“主流文化圈”指的是从汉代起,信奉儒家价值观,并在语言、思想、经济生活等方面保持一致性,成员之间也相互认同的地区,大概就是“中原”所指代的意思,同时也包含了各民族间相互融合的进程。
汉至唐初,“蓄蛊”一说并没有南北之分,此时的主流文化圈也主要布局在北方地区。而从初唐起,“蓄蛊”逐渐被描述为南方独有的习俗,比如“然此数郡,往往蓄蛊,而宜春偏甚”“江南山间人有此,不可不信之”“江岭之间有飞蛊,其来也有声,不见形”等,且主要集中于长江中下游和福建地区。但是对北方是否有巫蛊之术,很多文献并未提及,鲜有提及的也只是将其当作令人意外的事件而论述。
这与当时的移民流向相契合。唐初至唐中期,人口迁移的总趋势就是由北方迁往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迁入地包括长江中下游、岭南、闽中等地。远道而来的北方人体验着南方湿热的气候、遇到种类较多的虫蛇并因此患病时,由于认知受限,很难不怀疑曾经一直很健康的自己是遭人下毒而病。“人感之多病。腹涨成蛊。俗传有萃百虫为蛊以毒人,盖湿热之地毒虫生之,非第岭表之家性残害也。”这是唐代刘恂的记载。
唐中期至明代,随着“主流文化圈”的不断扩大,长江中下游地区逐渐由文化圈的边缘向中心移动,而新的位于边缘的地区又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蓄蛊重地”——岭南、巴蜀、福建,其中尤以岭南为重。
“怪鸟鸣唤令人憎,蛊虫群飞夜扑灯”“岭表……俗传有萃百虫为蛊以毒人”等诗文说的就是岭南。而巴蜀更是被作为毒性十足的“金蚕蛊”的发源地,衍生出诸多传说:“金蚕毒始蜀中,近及湖、广、闽、粤寖多。有人或舍此去,则谓之‘嫁金蚕’。”三峡地区和福建也是“蓄蛊重灾区”,地方官们常对此“重拳出击”,立下多条法令,誓要严惩蓄蛊之人。
擅使“金蚕毒蛊”的鲜于通。来源/电视剧《倚天屠龙记》截图
恰恰是在唐中期,岭南地区和中原地区的交通条件得到较大改善,北方大量人口又迫于安史之乱而南迁,很多人由此安家岭南。巴蜀亦是如此,很多官僚和平民随着玄宗前去避难,衍生出了新的“蓄蛊之地”传闻。而北宋后期,经济已经走向繁荣的长江中下游地区,逐渐消失在蓄蛊“黑名单”中。
明代以后,蓄蛊之说主要针对广西、云贵、福建、湖南等地。这些地区聚居着很多有着灿烂文化的少数民族,从古代传下来的“蓄蛊”之说实为民族歧视的表现。而广东因为逐渐成为了主流文化圈内部的地区,最终摘掉了“蓄蛊之地”的帽子。
不难发现,历史上关于巫蛊的传闻是不断发生着地域变化的,而这些被称养蛊的地区,往往是刚刚被主流文化圈碰撞到的地区;那些没有被纳入主流文化圈的地区,反而并没有巫蛊传闻。
影视剧中与蛊虫为伴的姑娘是少数民族形象。来源/电视剧《民初奇人传》截图
此外,巫蛊之术传闻甚久的原因,还可能是过去一些人基于对制造敌人、缓和统治矛盾的需要。比如将“放蛊”的罪名扣在村里某个看起来不合群的人的头上,便实现了对自己所属群体的进一步认同,也促进了人们对主流价值观的共识。而那个被称为“放蛊人”的异类,则在旁人眼中变得更加妖异。
所以,怎么可能存在真实的“蛊虫”呢?就算存在,那也只是毒虫本身的客观存在罢了,至于与巫术挂钩的各种东西,皆是传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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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丰富的昆虫资源
虽然虫子不会被用来搞巫术,但是它仍是重要的可利用资源,且潜能巨大。自古以来,我国先民就有食用虫子、以虫蛇入药的传统,在传闻中被用来制蛊的水蛭、蜘蛛、蝎子等,都是有独特药效的药材,比如以蝎子入药,可以息风止痉、通经活络、消肿止痛、攻毒散节等;以水蛭入药,可以破血通经,逐瘀消症。很多地方现在也有专门的人工养殖虫,用于药材供给。
冬虫夏草。摄影/我是金运,来源/图虫创意
而食用虫子这件事,从茹毛饮血的时期开始,我国先民就在尝试了。云南是我国昆虫种类和数量最丰富的省份,也有很多食用昆虫的方法。清代赵学敏就在《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其尊人曾任云南丽江府中甸司马,其地出冬虫夏草。”他的《滇南各甸土司记》中也有此类内容:“棕虫产腾越州外各土司中……状如海参,粗如臂,色黑。土人以为珍馔……作羹味绝鲜美,肉亦坚韧而腴,绝似辽东海参云。”
虫子的蛋白质含量相当高,差不多是猪肉、牛肉、鱼肉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据目前学者们的研究,不同虫态的蛋白质含量大约是:成虫13.5%-61.8%;幼虫19.4%-72.5%;预蛹48.2%-87.6%;蛹46.1-85.3%。高蛋白的炒蚕蛹不仅是云南特色,在东北、江浙等地也皆有爱好者。
炒蚕蛹。摄影/昙华碎梦,来源/图虫创意
除了食用与入药,昆虫现在还被开发成工业原料昆虫、天敌昆虫、观赏娱乐昆虫、传粉昆虫、环保昆虫等,也有昆虫病毒的利用、昆虫在仿生学上的应用、昆虫在环境监测中的应用、昆虫在法医鉴定中的应用,以及害虫资源开发及其资源化管理等。
在云南,水虻(又称“黑水虻”)就很好地被资源化利用了。水虻能够取食禽畜粪便和生活垃圾,生产高价值的动物蛋白饲料,且繁殖迅速、生物量大、食性广泛、吸收转化率高,若将其幼虫投放到猪粪便中,便能快速处理粪便,还能处理部分厨余垃圾。20天后,水虻幼虫变为蛹,蛹可作蛋白饲料,营养价值很高。
所以,现实中的云南乃至整个西南地区,哪有什么蛊虫?都是丰富的生态世界和资源罢了。
另外,《云南虫谷》中那些从“痋俑”身体里跳出后快速发育成型的水彘蜂究竟是不是云南的某种虫子呢?
正在由虫卵变成成虫的水彘蜂。来源/电视剧《云南虫谷》截图
水彘蜂在现实中没有完全对应的昆虫种类,但是作者的灵感可能来自两种生物——水蛭和寄生蜂。前者俗名蚂蟥,生活在稻田、沟渠、浅水污秽坑塘等处,嗜吸人畜血液,行动非常敏捷,现在已经被很好地开发成了药材。
后者是一种常见的寄生性昆虫,外寄生类的寄生蜂会把卵产在寄主体表,让孵化的幼虫从体表取食寄主身体;内寄生类的寄生蜂是把卵产在寄主体内,让孵化的幼虫取食害虫体内的组织。
水彘蜂的吸血属性类似于水蛭,而寄生属性又神似内寄生类的寄生蜂。大概正是这些自然生物带给作者的创意,衍生出了“摸金铁三角”竹筏之下的这种神奇生物吧。而湿热的云南虫谷、神秘的献王墓、不可言说的邪门异术,也正是在亦真亦幻中勾着读者和观众的心,生动而充满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