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黄瓜汽水
题图 | 日剧《下辈子我再好好过》截图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在深夜的三里屯酒吧，小王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的异性，然后熟练地打开了手机里的约会软件：探探、积目、Tinder、Soul。不同学历、不同身高、不同穿搭、甚至是不同的 MBTI 16型人格的异性在她面前一闪而过，但她心如止水。
直到软件已经刷新不出来新的面孔，一场没有任何收获的夜晚就这样宣告结束。
小王告诉我，她不是第一个刷Tinder刷出腱鞘炎的人。
她点开手机角落的APP文件夹，像一位斗志昂扬的产品经理，为我介绍各个约会软件的差异。调兵遣将之间，她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有了新理解。
探探：鱼龙混杂，人类学观察样本，见证各式俗世奇人，能产生一段佳缘也能被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Tinder：探探的海外祖宗，使用门槛稍高，一进门仿佛误入托福考试现场，人均英语专八本当上手。足迹没踏遍10个以上的国家，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积目：容易遇到不着调的00后，上来就问你愿不愿意借给他100块钱支持他的音乐梦想，他注定是下一个马思唯或者法老，爱好一定是“球鞋玩家”。
Soul：美其名曰年轻人的社交元宇宙，你是思想家星球的独角兽，你有孤独而清醒的灵魂，但千万不能忘掉约炮的初心。
小王刷爆了几个软件，枕边依旧空无一人，回龙观每个月6000块的房子依旧无人分摊房租。说好的下个月划到了真爱就卸载，结果刷了5年依旧风平浪静。
这也不怪小王运气差。
想在约会软件上找到一个和你同频的人，概率和在古玩市场赌石差不多。更有趣的是，这还是一场更加具象的人类高质量男性大赏，小王把她遇到的男性归为这五类：
CEO男孩，常备雪茄西装，家住国贸CBD，精修的眉毛和发型让你只想感叹一句：徐勤根的笑容，都没你的油。
腹肌牛蛙人，和他聊天只想轻轻为他披上一件衣服。
文青摇身一变自由撰稿人，没什么能献给你，唯有一首小诗聊表心意。
留学生，会讲7国语言，地道的world traveler，用几个字母和emoji，就能概括自己繁忙充实的上半生：BJ-NY-LA-NY-BJ
阳光运动男孩，热爱单板滑雪以及自由潜水，快乐老家只在三亚和万吉。虽然他的肉身此刻正在望京加班。
还有一些Tinder秘辛，是小王Tin了5年凝练的社会学观察报告。
身高180的男生，一般都会标注自己182，因为180可能早就被178的人抢注了。
如果你恰好是INTP型人格，一定不能错过这个show off的机会。毕竟现实生活里没人在乎你内心是高贵的艺术家还是神秘的哲学家。
当然，最让人过目不忘的还是普信男。2021年《探探社交报告》显示，有34.5%的女性最反感普信男行为。
Tiktok上有个视频非常生动地展示了这个现象：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女性，都承受不住那句“丫头，别嘴硬了。”
一看简介：我就是你会和朋友谈起的“那个你失去的男人”、我会摧毁你的人生。
一看照片：hello？您哪位？
而男性受访者程七告诉我，其实大部分男性对约会软件上的女性也有分类，但他们的方法论就粗糙直白许多。程七很坦白地说，他更讲究短平快的战术，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难道还要苦苦在软件上等真爱吗？在他看来，平台放在这里，怎么利用是每个人的自由。
但同样的行为放在小王眼里就变味了，当你怀着一颗建立美好关系的心打开软件，结果划到的每个人都是冲着约炮来的，这其中的落差难免令人感到怆然。
图片来源：微博
就算许多人都不相信软件上会发生王子和公主的童话，但他们仍旧无法轻易卸载那个悄悄藏在手机角落的隐秘乐园。
身边的同龄人面临着一个共同的烦恼：到底该去哪儿认识异性，并且发展出一段天雷勾动地火的恋爱啊？
小王把她朋友圈里的男性分为四类：一个桌子上画过三八线的男同学、一起骂过领导的男同事、15位前男友、以及，那些约会软件上划来的男士们。
许多一线城市年轻人的社交圈，封闭得像一座太平洋孤岛，只靠一丝电波维持与外界的沟通。能有个机会探出头去认识社交圈外的异性，如踏雪寻梅、如第一次见到甄嬛的雍正，新鲜感带来的心动总是格外香甜。
别问为什么如此，问就是时代局限。
先是996的加班重锤，把他们圈禁在大大小小的厂区里——广阔天地，与我无关；鸟语花香，从此告别。
小王就是西二旗的PPT女工，虽然公司内部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办公室恋情，但她对着每天一起互相折磨的异性们，早就产生了排异反应：“总不能约会也要在西二旗散步，一个电话再各自回去加班吧？这是狱友情。”
而约会软件，就是小王躲在厕所摸鱼时的精神按摩仪。
有500公里外的冲浪男孩、有1200公里外的说唱男孩、有年仅22岁的壮硕阳光体育生。左滑右滑之间，滑出了赛博选妃的错觉。身未动心已远，即便还没见面，已经在3平米的厕所隔间里春风拂面。
再怎么吐槽，小王终究还是割舍不掉手机里收到的几百个“喜欢”。
小王真诚地告诉我，刷软件让她比从前自信许多。这不是任意一个约会软件的广告词，而是她作为骨灰级用户的心经。
即便在各大平台都不乏一上来就约炮、四处喷射淫言秽语的人，但只要有一句诚恳的赞美出现，小王就忍不住接着刷下去。
毕竟走在路上，没有人会为你多停留一秒，没人愿意花时间了解你的音乐品味、欣赏你精心制作的高P美照、品味你最近读了几本博尔赫斯，更没人愿意真诚地说一句：你真有趣，我们聊聊吧。
平时再无人问津，打开约会软件都能收获99+的配对消息。但这也是高效算法带给我们的错觉：我一定能找到真爱。
每一次“It's a MATCH”和“你有一个新配对”，都像是在索然无味的生活里，点燃了一场静悄悄的烟花，只有你和对面那个人能看到。这簇烟花提醒你，几千万用户里又有2个人产生联结。
这三秒钟的“配对幸福感”，就足以分泌一丁点儿多巴胺，让你撑过难熬的夜晚。
如果收到了一个蓝色的“超级喜欢”，那相当于选上了当地街道的港姐。因为“超级喜欢”有严格的限额，Tinder会员的免费super like数量为5个/周，探探会员的超级喜欢数量为5个/天。想按下这个蓝色按钮，需要花笔大钱。
如果一位陌生人对你发起了优雅的蓝色攻势，那这片赤诚之心，足以换来一个你的右滑表达谢意。小王告诉我，这才是新一代社交礼仪。
况且，在约会软件上，真的会发生奇遇。
另一位受访者小葱，曾经在欧洲用Tinder右滑了一个意大利男孩，竟然给她做了一天当地向导，小葱至今回忆起这段经历都感叹：“和他在罗马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那次异国Tinder奇遇记，让小葱在20出头的年纪，就明白了“萍水相逢”的意义，此后她再也没和那个男生联络过。“我悟了，虽然约会软件上有一大把廉价约炮男，但是也有神秘的小惊喜砸到你头上。”
话虽如此，如果没在约会软件上受过骗，都不算资深玩家。
如果遇到一位眉清目秀的异性，而他/她还与你配对了。切勿此时就心跳加速脸色潮红，不妨仔细评估一下。
小王有一次察觉到不对劲，立刻保存对方照片在百度反搜图，多亏留了个心眼，一个假图男孩被小王原地逮捕。
当然，在受骗这件事上，男性更是冤大头。随便抓一个男同事问问，就能挖出“可爱女孩刚聊10分钟就开口借500块钱给家里交电费”这种荒诞的事。
但最本质的问题，不是各种骗术的泛滥，而是约会软件放大了一代年轻人的孤独与自恋。
他们以身份认同、自我标签以及线上开屏的方式求偶，但实际上他们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性吗？爱吗？好像都不是；找得到、找不到，好像都可以。
隐藏在匮乏的自我表达里的，是一句最朴素的诉求：求求你，看看我。看看优秀的我、看看审美超高的我、看看一个值得让你停留三分钟并值得一个右滑的我。
在《景观社会中青年网络社交的文化反思》一文中，作者就分析过这种特定时期的社交产物。
“一方面，网络青年对外在身体形象的极度关注，形成了自恋主义；另一方面，为了逃避来自现实世界的真实问题，从而建构起了一种虚假身份。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源乃在于当代狂热的消费文化和焦虑的社会心态，最终加剧了网络青年的自我认同危机。 ”
当自我认同变得迫在眉睫，目的就变得模糊，最终每个人被异化成数字，困在甜蜜的约会系统里。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给异性戴上的标签都变得死气沉沉：一张精修的脸加几分，不经意秀出来的保时捷方向盘加几分，扎实的腹肌或性感的曲线又加几分。
似乎人生可以提纯成几句话和标签，把精华全部展示在这块窄窄的液晶屏幕里。
在自言自语的表演和你来我往的交战中，其实藏着一个个手足无措的小学生在呼喊——
到底该怎么去爱啊，谁来教教我？
其实最大的病根儿，是年轻人越来越搞不懂亲密关系了——这在全世界都是普遍存在的问题。
在知名日本深夜剧《下辈子我要好好过》里，女主角桃江有ABCDE五个炮友，她的人生slogan是“性爱是不用花钱的合理爱好。”
然而，在看似淫娃的生活方式背后，桃江的感情观却异常清纯：她想找到真爱，为了真命天子金盆洗手做一个好妻子。哪怕辗转在不同的床笫之间，她也没放弃对传统亲密关系的期待。
有人评价她蠢，在炮友里找真爱就像在垃圾堆里淘宝——不能说完全找不到，但这个过程会让你异常狼狈。
直到这部剧的第二季，桃江依旧在彷徨，就像许多和她身处同一个困境的年轻人一样，对亲密关系有期待、也有困惑和害怕。
豆瓣网友发出了如此感慨：“这是最好的时代，app在手轻松拥有五个炮友。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一个不小心动了情就做不成酷酷的荡妇了。”
年轻人不是不想爱了，是他们实在搞不懂爱。
复旦教授梁永安讲过一句很准确的预言：90后和00后是中国历史上最不适合恋爱结婚的一代。不同于父辈一眼定终生的婚恋关系，这代人对爱情和婚姻有太多复杂的想象，对自我的生存充满疑虑和思考——自己还没活明白，怎么玩得动爱情？
父母对爱情的理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年轻人对爱情两个字寄予厚望：它是荷尔蒙和性冲动，也是精神上的高度共振，只有完美配比出来的亲密关系，才能被称作爱情，才值得付出自由和时间去维护。
相比于传统相亲，科技赋予了我们选择爱、选择性的自由，但随自由而来的代价是我们不知道如何妥善接住一份亲密关系。于是科技从抓手变成了阻碍，拉宽了爱情的银河。
在探探上，有一个非常浪漫的设定是“你们曾经擦肩而过了x次”，这句话让人五味杂陈，城市太大，足够你错过100次；但又让你心怀希望，如果有1次我们停下来了，是不是就有另一种可能？
当有一天，小王终于遇到了让她心跳加速的人，也许她会一口气解除匹配Tinder上的300位男士，和未来的男朋友一起卸载掉约会软件，去切身体会一段亲密关系的温度。
但在此之前，大城市的灯火辉煌，欲望比便利蜂的咖啡来得还容易。孤独一直在场，爱情留给这代人一个开放式结局：
是继续独自等待，还是在赛博乐园里纵马南山，选择权就在你的手里。
在孤独的城市里找个人在一起聊聊天吃吃饭，或许更好的，抓住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