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科技组

作者 | 宇多田

封面来自视觉中国


#本文来自虎嗅+白泽资本联合发布的2021“年度MVIP”、“赛道最佳投手”系列榜单之深度解读,通过深挖上榜投资人在其领域的布局与思考,来发现他们创造价值的方式。

 

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约旦首都安曼、埃及首都开罗,他们都是多年新闻联播里最后10分钟里的“常客”。

 

而地图上,被这些名字环绕的地方叫做“以色列”。

 

这是一个在很多70、80后国人童年里直接被“巴以冲突”“中东战争”代指的国家,直到2010年以后,才在互联网创业大潮中,被激情四溢的创业者们奉为能够代替“硅谷”去追逐的创新符号。

 

不过,普通大众多少都清楚,这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的民族。他们不仅能在敌人环伺、大部分都是沙漠和高原的土地上种出粮食,还“种”出了世界最好的农业技术。


以色列的现代化农田。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以色列的现代化农田。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但极少人了解,这里也是世界最前沿技术发明者与科技赛道风险投资机构的天堂。

 

这里有巴菲特投资的第一个美国之外的硬科技公司——世界顶级金属切削技术供应商伊斯卡;也有谷歌、苹果、英特尔等世界所有高科技巨头的研发中心。

 

但让我们近年来愈加重视以色列技术创新步伐的最重要原因,则是过去5年在硬科技产业影响深远的几笔收购:

 

  • 2015年,亚马逊3.5亿美元收购以色列芯片实验室 Annapurna Labs,直接踢掉了英特尔Xeon与AMD的合作。

 

亚马逊通过这笔收购,为自己的虚拟服务器EC2做了更好的定制化硬件加速,从而完成了虚拟化的繁重工作,取代Xen系列虚拟服务,给客户提供了与裸机服务器性能相当的快速虚拟机。

 

  • 2017年,英特尔以153亿美元巨额资本收购了以色列视觉处理芯片公司Mobileye,自此正式打入广阔的汽车市场。

 

可以说,这家某种意义上是“自动辅助驾驶系统”代名词的技术公司,是国内所有主打汽车市场的自动驾驶芯片公司争相模仿的对象。

 

  • 2019年,英伟达斥资69亿美金收购以色列芯片厂商Mellanox,这家公司为数据中心客户提供包括以太网交换机、InfiniBand智能互连解决方案在内的大量产品。其中,InfiniBand是重中之重。

 

这种技术对于相互连接的HPC(高性能计算)工作负载至关重要,可大大减少计算节点相互通信所需的时间。而收购后,它被改名为InfiniBand DPU。没错,也就是国内常说的“智能网卡”。

 

  • 同样2019年,英特尔以20亿美金正式收购成立仅3年的以色列数据中心AI加速器公司Habana Labs,他们有两样产品被称为是这家公司的核心价值:具有优秀能耗比与高扩展能力的AI训练芯片 Gaudi 与2018年就宣布量产的AI推理芯片Goya。

 

对于任何一个对高科技产业感兴趣的人来说,以色列技术公司和关于他们的任何收购动作都是绝对不能被忽视的。这片长年战乱的土地上,表面上孕育出的是技术公司,其实孕育出的是大量随机而动、敢于质疑,和以“不服从”为做事宗旨的企业家们。

 

2016~2021年,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又迎来了硬科技的创业“盛世”。但是,相比2015年的互联网创业大潮,这些破土而出的新硬件技术公司,很多所在领域的技术发明源头,都来自以色列。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以色列从零到一,中国从一到十?

 

很残酷的是,动荡的环境孕育才能孕育出冒险和不拘一格的文化,而文化又孕育出了独立思考、不服从、甚至略显挑剔与傲慢的群体性格。有太多做出世界独一无二先进技术的以色列工程师,都拥有国防与企业雇员双重身份。

 

团结、恪尽职守与敏于观察是他们做技术创新的天然精神养料,加上以色列自身小众的消费市场,因此以色列硬科技领域的创业者,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创造极具竞争力的颠覆式创新。

 

举个简单例子,上面提到的Mobileye就是典型的车载图像处理系统“寡头级”企业。在2017年未被英特尔收购之前,他们便在ADAS(高级驾驶辅助系统)市场,或者说是L2级自动驾驶芯片市场,拥有近70%市场份额。

 

他们在被收购当年,曾得意地宣布过一个数据——全球有26家车厂都在使用自己的自动驾驶辅助芯片。也就在那时候,国内才有了“要做中国的Mobileye”、“中国需要自己的ADAS巨头”等此起彼伏的创业声音。


图片来自Venturebeat<br>
图片来自Venturebeat

 

众所周知,英特尔在2006年发布的酷睿系列CPU是他们开启下一个10年霸主时代的关键性产品。但却极少有人知道,在这个产品发布之前,英特尔遇到了芯片架构上的严重问题——

 

那时候华尔街与产业都唯“增加时钟频率以提高芯片性能”这一英特尔自己定制的铁律是从。

 

但英特尔在以色列海法研发中心的工程师,也是英特尔初始员工的惠尔曼团队,发现这一“铁律”并不能很好地降低芯片功耗,反而会因过度发热而降低性能,不能再适应体积持续缩小的硬件产品。

 

因此,他们采用“任务分离”的技术路线,将架构做了颠覆性调整——在不增加时钟频率的基础上,提高产品性能。这才有了之后PC市场长达10年的酷睿统治时代。

 

但在中国,客观因素与文化因素大为不同。

 

互联网巨头崛起时代,商业模式创新,庞大的市场与人口红利,成为企业取得商业胜利的最关键因素之一;

 

而在硬科技等2B市场,一方面从供应链角度看,很长一段时间,下游品牌厂商对本土创业公司不够开放友好;另一边从资本角度考量,资本与人才密集型的硬科技领域创业并不是投资人的优先选项。

 

曾在以色列投资机构英菲尼迪任职多年的耀途资本合伙人白宗义,从资本角度指出了一个中外市场关于硬科技创新的差异点:

 

“海外投资硬科技领域的投资机构更多关注代表前沿的颠覆式创新方向,其中挑战是如何兼顾技术领先性与商业化落地周期。而目前国内本土投资机构,多数集中在相对偏中低端的存量市场,去做同质化投资或做后期成熟阶段的一二级市场套利。”

 

以手机市场为例。据他观察,单纯从存量市场提到的角度来看,创业公司目前要打入这样一个步入销量以及供应链相对稳定期的市场,愈加艰难。

 

譬如,电源,信号链等领域玩家众多,手机终端品牌直接投资、扶持电源管理芯片、射频、传感器等领域的多家企业。这些领域已出现多家上市公司或行业头部创业公司,赛道拥挤,项目同质化明显,长期来看,除了头部公司,多数其他公司难以维持高毛利及技术竞争力。

 

“大多国内二、三线项目只能拿到一个低于行业平均数的毛利,即使科创板能支撑几家公司上市,但因为头部项目上市,毛利比不过这种头部项目,就意味着二级市场在推股票的时候不会重点去推。”

 

他认为,这种成长期或者中后期项目虽然能上市,但如果一级市场估值存有泡沫,很有可能出现一级二级市场估值倒挂。


“垂直赛道跳板不高的领域,在很难高速增长且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一级市场高了那么二级市场根本赚不到钱,后期也非常痛苦。”

 

但是,中国毋庸置疑在消费电子,汽车,工业,数据中心等诸多领域拥有最大的消费市场及制造能力,除了新应用的增量机会,底层技术的创新空间巨大。

 

譬如,数据中心市场里的垂直赛道,像GPU,ASIC, DPU这类针对海量数据做推理和训练的芯片,相关应用场景高速增长,相关产品渗透率低,属于实实在在的需要颠覆性创新的增量市场。

 

与此同时,万亿级汽车产业同样面临智能化的行业变革拐点,围绕“感知”,“决策”,“执行”,“安全”等特定应用,引燃了传感器与算力芯片等底层变革机会。

 

耀途资本投资的部分硬科技项目
耀途资本投资的部分硬科技项目

 

更重要的是,随着中国大型云计算、手机厂商、短视频巨头在过去10年里真正跻身世界级企业之列,他们在业务里出现的很多问题,急需同样甚至更高的世界级技术创新水平,以彰显差异化。

 

当然,考虑到“数据安全”与“地缘政治”,也需要中国诞生一个自己的Mobileye或英伟达。

 

因此,这是否意味着,供应链上的中国技术服务公司做出顶级创新的时间点到了?


在以色列寻找技术灵感

 

很遗憾,目前阶段,大部分顶级技术创新仍然在发达国家产生,我们仍需追随巨头的步伐。


但是,基于中国半导体产业基础相对薄弱的客观情况,“学习”、“模仿”、“再超越”并不是一件让人羞愧的事情。

 

白宗义认为,“做硬科技一定要具备国际化视野”。这是由供应链高度全球化的产业性质决定的,我们无法忽视这场“科技之战”必须从全球竞争视角去看待。

 

“从以色列这个擅长技术创新的国家,中国技术人获得了很多灵感”,5年里,耀途合伙人白宗义与杨光,带着中国近百家产业资本去以色列考察信息技术的颠覆式创新,因为那里有全球顶级技术企业推出新产品前的最优雏形。

 

譬如,苹果在2017年推出的iPhoneX,第一次使用了3D散斑结构光用于人脸识别支付,而这家技术就来自他们在2013年3.5亿美元全资收购的以色列公司Prime Sense。

 

一年后,包括小米在内的中国手机公司才陆续发布带有3D人脸识别功能的手机,而这项技术合作方仍然是以色列公司——编码结构光技术公司Mantis Vision,他们已在中国成立了名为螳螂慧视的合资公司。

 

后来,耀途资本与多家手机品牌沟通后发现,国内品牌不会单纯为了FaceID功能而采用超过20美金的结构光模组,与此同时,屏下指纹识别技术也被大多厂商采用。因此,他们后来在2017年选择转向VCSEL与TOF模组等性价比更高的感测技术方案。

 

innoviz在纳斯达克上市,图片来自以色列时报
innoviz在纳斯达克上市,图片来自以色列时报

 

激光雷达制造商Innoviz,也是他们在2017年投资的一家以色列公司。

 

据虎嗅了解,这家公司的技术和产品引起了国内外汽车供应链的“警惕”,原因就在于它们是唯一一家获得宝马前装认证的固态激光雷达创业公司。目前,他们已经通过SPAC方式在纳斯达克上市。

 

而另一家他们早期投资的以色列毫米波芯片公司Vayyar,则已经获得了法雷奥、佛吉亚等全球主流汽车Tier1的技术与订单认证。


据官方信息,这家创业公司掌握了一种“利用单芯片雷达实现全舱监控”的专利技术——用单一多功能雷达芯片(ROC)来取代多个单一功能的雷达传感器。其新一轮估值已超过15亿美元。

 

图片来自FutureCar
图片来自FutureCar

 

不过,从零到一的创新,即便是以色列这种“高成功率”国家,仍然避免不了大量失败项目。就耀途在2016年给出的统计结果显示,1999~2014年,以色列共创立了10,185家初创公司,死亡率为42.8%。

 

再看国内,2015年前赴后继的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创业者,曾在2019~2020迎来一波死亡潮;而在2017年前后便急剧增长的半导体创业公司数量,也必然会迎来泡沫破裂的一天。

 

“投早期科技项目,特别是大火的2B市场,很多团队在A轮前都没有什么产品,都是靠概念。”白宗义认为,一家GP团队,如果对市场情况认知不深,对前沿性技术也缺乏理解与判断,也没有产业生态做支持, 被动往前走,那么损失会很大。

 

“2B高科技项目,从估值来看,相对2C市场的优秀项目,它们的天花板不高。譬如像拼多多、字节以及快手这类2C行业头部企业,获得2~3亿的活跃用户数,基本估值就能达到百亿千亿美金。” 他指出,无论是社交电商、直播还是其他领域,对于优秀的2C基金来说,策略是不能错失大赛道。

 

“但做2B,一家垂直赛道半导体公司达到200亿、300亿人民币市值就已非常不错,天花板远没2C高,这意味着,你绝不能撒赛道。因为你撒5家,只有1家带来10~20倍回报,其他4家可能亏损非常严重,基金很难有超额回报。”

 

举个例子,如今AI云端加速器市场还处于非常早期状态,放眼全球也是一个萌芽状态,国内数量却超过10家。这就意味着,硬科技赛道投资者需要对创业团队、技术与产品化能力的判断极为精准,以提高早期命中率。

 

寻找“以色列式科技公司”,必须从早期开始

 

耀途合伙人白宗义和杨光都是工科出身,前者在航天二院做军用雷达,后者曾任韩国SK、微软Windows Mobile、日本欧姆龙工程师,他们称自己既做决策又做执行,基本没有离开过以色列和中国市场一线。

 

“我们有时候看一些芯片或软件公司,其实马上就能分辨出来全球有哪些其他同类企业,特别是以色列公司中谁曾经做过,被谁收购。”

 

在数据中心领域,以数据为中心的加速计算模型,需要三大计算单元的配合与支撑。其中,CPU用于通用计算,GPU用于加速计算,用来传输数据的DPU,则进行数据处理。后者,将成为未来计算的三大支柱之一。

 

而DPU/Smart NIC 这项技术的发明源头,正是开头提到被亚马逊3.5亿美元收购的以色列创业公司Annapurna Labs,以及被英伟达69亿美金收购的以色列网络架构服务商Mellanox。


图片来自Mellanox
图片来自Mellanox


在过去几年,白宗义和杨光,与这两家公司核心研发与市场团队一直保持着高频交流。后来,他们在2020年投资了国内一家名为“云豹智能”的DPU设计公司,其创始人萧启阳博士曾是半导体网络架构服务商RMI的联合创始人,后者已被高通收购。

 

再譬如,他们称自己投资的AI云端推理芯片公司瀚博半导体,某种程度上可对标被被英特尔收购的Habana Labs。

 

“你可以把他们的产品理解为谷歌TPU与VPU的融合。”

 

瀚博有两位创始人,一位是AMD中国的GPU设计负责人钱军,另一位是AMD中国的GPU总架构师张磊。而他们具备的技术优势,正好是“视频编解码处理”+“推理算法”,被认为适合处理“视频流”这一特殊场景。

 

“不管是看短视频,还是腾讯、优酷以及4k、8k高清电视,你会发现,视频占数据比例会越来越高。”白宗义指出,未来95%以上的数据都是非结构化视频数据。


 “比如一个网红做直播。对于观众来讲,他们视觉重心都放在网红本身,至于她背后有什么,用户并不关心。所以,后台可以针对视频本身做主动的差异化压缩——

 

让网红本人保持在1080T或者4k的高清度,但背景可以被瀚博的芯片压缩成480p清晰度。这样对视频公司的好处是,大大降低购买带宽的成本。”


他指出,这些短视频平台的用户很多都位于四五线城市与农村偏远地区,信号网络不好。疫情期间,大量用户刷短视频争抢带宽导致视频清晰度经常只有480p,画面都是糊掉的。

 

快手界面。图片来自华尔街日报中文版
快手界面。图片来自华尔街日报中文版

 

另外,半导体公司要攻坚不同产业,那么对不同产业的理解都要“在线”。譬如,手机芯片与汽车芯片所需的投资人“耐心程度”完全不一样。

 

“手机机型每四五个月迭代一次,要求企业有很强的技术迭代能力,一旦没有迭代下个型号就可能出局;

 

但汽车供应链的导入周期极为漫长,从高低温实验、振动试验、百万公里测试,再到抛物实验等等,最后没有两三年,很难导入顶级大厂。但反过来看,一旦进入顶级大厂,只要不犯错,就很难再被踢出去。”

 

因此,他看到现在市面上,出现了部分芯片赛道后期项目争强激烈的现状,认为现阶段对自己很有利——越早投具有爆发力的项目,机会就越大:

 

“投后期真的越来越难。现在半导体项目营收能超过1个亿的不错团队,估值基本都要二三十亿。如果投的是大赛道,那么未来成长性很大,所以现在绝对头部项目的争夺很惨烈。但无论如何,它都是一个高度不确定项目。

 

对于很多机构,看早期硬科技项目的能力不具备,后期的项目又很难抢。对于一些赛道‘票房’稍微不是很高的项目,抢进去之后赚不了多少钱。

 

但因为时间等不及你去考察学习,所以大家都很疯狂,直接用2C的方式在投2B,就会搞得很痛苦。”

 

“今年我们投的以色列和中国公司,大概率有十几家会成为独角兽,特别是AI芯片与自动驾驶赛道,回报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

 

这个中东国家在技术、产品维度上的想法和实践,在当下硬科技创业爆发的时间点上,是具有最高借鉴意义的信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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