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作者:小曾,编辑:阳少,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追星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这句话被用来形容那些对追星欲罢不能的粉丝们。对某个爱豆的喜爱可能会停下,但追星这段旅程不会终止,很多粉丝会把追星作为自己的一项终身副业或爱好。
每隔一段时间,伴随曝光度的降低、人设的塌房、选秀代际的更替、新鲜感的流失,粉丝们会像候鸟一样,结伴寻觅另一处可栖息的“岛屿”。
在孤岛向孤岛的迁徙中,他们会感到疲惫与孤独吗?对外界而言,那像是“另一群生物”在自我赋予的某种秩序下,“没有逻辑地”起舞与斡旋。而随着一系列的饭圈热门事件发酵,饭圈文化也在饱受质疑。
然而,无论明星还是粉丝,抛开被娱乐工业流水线所赋予的角色,他们都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在选秀节目的推动下,“追星”开始衍生出了更复杂的面向,也带出了更大的迷思。妈粉、女友粉、佛系粉、事业粉、cp 粉……每种称谓背后,都可能代表着追星背后的真实诉求,远非无脑、狂热与性幻想对象这些词汇所能一言蔽之。
我们和两位“身在饭圈,而又置身于外”的粉丝聊了聊追星的起因与日常,在这一过程中的获得与失去。
如果说饭圈是粉丝群体们在努力构建的“理想世界”,那么这个理想中的世界,已经开始与每个有血有肉的真实个体,与粉丝们的日常生活产生更加深刻的交集与碰撞。
1. “生活越忙,越需要追星”
两天前,顾言在各大平台蹲点了几天,终于收到了一张偶像的高价演唱会门票。这张门票比原价高出了足足两倍,但在她看来,这并不是在花所谓的冤枉钱。这是她进入社会、自给自足后,才得以拥有的、为快乐买单的自由。
前不久,顾言刚研究生毕业,去到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
尽管才 24 岁,顾言已经有长达八年的追星经历。
高一时,她“粉”上了一个五六线小演员,但这种喜欢一直不温不火。追星的狂热在顾言的大学才开始有迹可循,“那时我有了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所以,只要一有空,我就会去剪他的 cut 视频”。
像顾言这样会剪辑视频、制作海报的粉丝,通常被称为“技术粉”或“产出粉”。有些明星后援会甚至会专门设置一个产出安利组,用于制作明星的安利海报与视频。
在 b 站上,随意搜索“个人向”、“安利向”就能看到许多不同的明星演出、电视剧剪辑视频,其中还包括粉丝自创剧情的二创视频。播放量过百万的视频更是数不胜数。一个好的视频能最大程度地为明星圈到路人粉,也能构建起不错的路人形象。
顾言也会把作品上传到 b 站上。她播放量最多的作品超过了 13 万。其中,有弹幕写道,“有点被圈粉了,怎么办?”、 “纯路人,被撩到了”。
除了参与线上应援,顾言也会尽可能抽出时间去到应援会组织的线下活动。大二那一年,她特意飞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为了参与喜欢的演员的综艺节目录制。节目录制结束后,演员还特意去到观众席,跟顾言和其他粉丝们打了招呼,道了声感谢。这是追星六年来,顾言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线下见面。
然而,这种热情被迫迎来了中断。在顾言大四的时候,她喜欢的小演员曝光度越来越少,几乎不再“营业”。每个平台上都再难搜刮到一丁点和偶像相关的资讯,于是顾言每天能做的,只剩下一遍遍刷之前早已看过不知多少次的视频。
最终,她选择了脱粉。
一直到两年后,顾言才“重启”了自己的追星之路。“那时候疫情很严重,我只能居家隔离。同时,我还得准备毕业论文,又得找工作,压力很大”。
不能外出、独居、无法与人面对面的交流。压力之下,顾言一时间找不到情绪宣泄的出口。她尝试看追剧、听歌,但以往放松的方式,已经不能帮助她转移注意力了。
也是在那段时间,顾言在刷直播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位“宝藏”歌手,“他的直播很好笑,就好像在进行一场轻松的对话或聊天,聊累了他就唱会歌。好像一场看下来,也回忆不起来什么信息,就是觉得很搞笑、很放松”。
顾言很难说清,喜欢这个明星的原因或目的是什么。她也没有因此收获巨大的成就感。
在顾言身上,追星是一件轻松的事,一种纯粹的快乐。就像是学生时期的一场暗恋,你会想要主动去收集喜欢的明星的动态,去了解他都喜欢做些什么。但与暗恋不同的是,她并不期待对方的回应。
和大部分人印象中的追星不同,顾言认为“追星”是最不计较时间成本的一件事,并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一种负担。相反,追星能带来的快乐恰恰是繁忙生活与工作重担下,她最紧迫需要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越忙我越要追星”。
2. “自我PUA的坎坷追星路”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顾言那样在追星路上,始终保持一个积极正向的心态。小白的追星之路就显得坎坷了许多。
尽管小白追星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但在这一年里,自诩“初恋追星”的她,似乎已经体验了从“心动”到“狂热”再到“疲倦”的全过程。
因为一场选秀节目,小白“磕”上了一对 cp 选手。为了能送他俩出道,她加入到了“军训式追星”的大军中。
节目花絮、衍生片、广告片、物料、cut 视频、太太们出的图……这些都成了小白每日任务,等待她打卡完成。
除此之外,为了能保证爱豆出道,打投的过程也十分繁琐。小白需要在各个平台计算票数。为了能让爱豆多得几票,她不得不注册多个账号,来回切换账号刷票。
对于早已工作多年的小白而言,追星需要花费的开销并不是她的核心焦虑,“作为一个已经 30 岁的女孩,买点代言啥的,太正常不过了,比买个包还便宜”。
最让小白难以忍受的其实是追星带来的精力消耗。“比赛的时候,每天都有太多事情要做了,基本是 24 小时在线”。为了精准打投,小白晚上几乎没有时间可以睡觉,就连工作也有点被耽误。顾不上吃饭,三餐不规律让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不同于追演员、歌手,选秀明星的代际更新更快。大部分节目推出的组合都是“限定团”,以一年、两年为活动期限。无论是给到爱豆的曝光度还是资源,大都会在节目结束之后逐步下降。所以“秀粉”之间才有了“出道即巅峰”的说法。
每年一届举办的选秀节目让“秀粉”们得以有正当理由脱粉,寻觅新的造星对象。
当小白好不容易把自己喜欢的两位选手送出道,准备享受自己得之不易的“革命果实”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之中情感投入太大,已经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因此,她几度想要脱粉。
“我已经掉进这个坑里了,你知道吗?很难挣脱出来。”
小白把自己的追星后期形容为一场情感的PUA。她始终挣扎在脱粉的边缘,就好像在恋爱中,狠不下心分手的伴侣。
有好几次,小白把手机上的爱豆照片都删完了,立誓再也不会为他们花一分钱。但她很难忍住不去看他们的相关信息。只要有演唱会的信息传来,她还是会忍不住加入抢票的行列。
追星,似乎成为了她甩不掉的一种惯性。
明明拥有了“造星”的权利,但反而会被节目创造出的虚幻的权力感绑架情绪,从而只好不断地进行自我PUA。这是像小白这样的秀粉常常会遭遇的困境。看似成为了“上帝”的粉丝们,反而背负起了更严峻的使命,“如果你的爱豆出道失败,没有获得资源,一切的原因都是粉丝的不努力”。
商业代言、数据榜、排名、综艺选秀,似乎共同编织起了一张险恶的饭圈商业化大网。被网罗其中的粉丝们,很难不去计较沉没成本,只好被捆绑着去打投、控评、买代言。
2019 年 7 月,一篇质疑周杰伦微博数据差的豆瓣帖子流出。五天后,周杰伦粉丝把周杰伦送上了微博超话第一。登顶当天,周杰伦国际后援会发帖表示停止打榜,并且呼吁在关注数据之外,粉丝们应该更关注偶像的作品。
这场持续五天的闹剧给森严的饭圈规矩以及打榜文化都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讽刺的是,这个质疑并未能在饭圈掀起太大的波澜。
时至今日,依旧有很多粉丝们把“做数据”看成支持爱豆的最基本标准。
3. “我可以站着追星,而不是跪着追星”
再次追星的顾言决定,这一次不加入后援会,“远离人群能带来更舒适的追星体验”。
从高中起,顾言就常常会看到前辈们在粉丝群里摆出“不买代言就是不爱他”的这一套说辞,也总是看到当时同为未成年粉丝们,被煽动着去消费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商品为了给偶像应援。这一次,成年的她必须要确定,自己在追星时,是随时保持清醒的,可以自控的。
“我可以站着追星,而不是跪着追星”。
小白同样没有加入后援会。她曾尝试递交了一份简历,去应聘后援会的管理组。然而在面试阶段,对方问她“能否接受 24 小时待机?”她思考了很久,拒绝了。
比赛时的“军训式追星”早已让她疲倦不已。
她不太能理解那些繁琐的饭圈规矩,甚至有点反感。她时常在想,“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喜欢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做到了那些条条框框,才算喜欢?”
有一次,小白喜欢的爱豆在一次演出中生气。在很多粉丝看来,这是一条黑料。有的粉丝直接发博否认爱豆生过气,有的粉丝则表示生过气只是谣言,奔波四处辟谣。
“生气、快乐、悲伤,不都是人会有的情绪吗?为什么要去否定这样的情绪,而不是大胆承认呢?”一时间,小白不知道其他粉丝是喜欢的一个完美的映射还是真实的一个人。
但,无论在追星中收获快乐还是归于疲倦,追星之所以能成为某些人生中的惯性与副业,最重要的,也许是理想世界与现实生活的奇妙交集。
大四的时候,顾言的朋友问她,“你一个女生是怎么喜欢上篮球的?”当顾言开始仔细思考答案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被偶像改变了太多。
无论是篮球,还是性格,顾言似乎都潜移默化地在向自己的偶像靠拢,“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一些事物产生兴趣”。
这些影响在小白身上似乎更加凸显。母胎 solo 的小白一直是个没有太多情绪的人。她形容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是“一个没有表情,只会工作的机器”。甚至连小白的父亲也一度认为,她不可能会有特别喜欢的人或事了。
追星打开了小白新世界的大门。她开始用键盘敲下“嘤嘤嘤——”,开始因为看到喜欢的爱豆的演出而激动欢呼。一些追星时的认识的同好,与她成为了超越追星的朋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尽管对方现在已经脱粉了,她们还是会结伴一起逛街、旅行。
最重要的是,周末总习惯宅在家中的小白,因为得去参加各地的音乐节和演出会,不得不全国到处跑。追星这一年来,她打卡了许多自己三十多年都没去过的城市。她还会带上父母一起追星。在看完演出后,顺便停留上一两天,体验每个城市的不同的风情与氛围。
小白的世界一下子被拓宽了不少。
虽然年过三十还依旧因追星狂热,让小白经历了不少“社会性死亡”时刻。每当她因为追星,要跟同事协调工作时,她都会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但她也有一个达成自洽的说法,“我活那么大,真的从来没有因为喜欢的东西,任性过一次”。
在动画《史努比》当中,莱纳斯有一条自己的“小毯子”,这个安全毯是他用以抵抗面对外部世界的焦虑的工具。而追星,也是很多人用来连接自我与外部世界的中间地段。
在追星构造起的理想世界中,在与同好们的交流中,在尝试为喜欢的人去尽自己的一份力时,很多人得以解放自己,勇敢活在当下,找回生活的意义,和真实的自己达成和解。
参考文献:
[1]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都需要一点点“小疯狂”?》.2021.06.
[2] 看理想,《“饭圈行为”研讨大会:要我花钱,还要我理智不疯癫》.2020.03.
[3] 人物,《利路修,或许逃无可逃》.2021.05.
[4] 王洪喆、思闽、吴靖,《从“迷妹”到“小粉红”:新媒介商业文化环境下的国族身份生产和动员机制研究》.2017.02.
[5] 全媒派,《周杰伦夕阳红粉丝大型团建:一场狂欢,一地鸡毛》.2019.07.
[6] 全媒派,《从Fandom1.0到2.0:粉丝实践的文化变迁》.2019.08.
[7] 澎湃思想市场,《真金白银,爱的供养:被商业奴役的粉丝应援》.2018.03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作者:小曾,编辑: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