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oir(ID:voiryou),作者:丹如,题图来自:《凪的新生活》


整整半年没有更新,不是偷懒,也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号,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表达欲却空前的下降。以前那种沸腾的感情和思绪,幼稚但振振有词的表达,似乎都被湮灭在了生活的琐碎当中,最终能呈现的不过是一两个片段,而非大段的有逻辑的文字。


但又舍弃不掉这个号,于是仅以碎片来写。


一、有关马女士的二三事


去年是我和我妈爆发冲突最多的一年,马女士是个很特别的妈妈。她很少以妈妈的姿态管教我,小学我带朋友来家里,她就能和一群小学生坐在地上打扑克,蓝色生死恋爆红那几年,我们两个在家看电视错过了下午的课,她干脆给我请个假,继续在家追剧。


学业最紧张的高中,我想溜去朋友的学校玩,当着她的面冒充她给老师打电话,她只会在旁边偷笑,上课看小说被抓,老师打电话问她“你女儿说这些小说都是你下载的,是真的吗?” 她一本正经的答:“席娟和琼瑶都是我的,其他不是。”


有这样的妈,自然就少了青春期母女之间的冲突。毕竟马女士知道我早恋后,第一时间跑去学校看了我的初恋男友,还拿着对方的大头贴给大姨姥姥分享,炫耀她女儿拿下了数学课代表的丰功伟绩。


而去年的冲突最开始来源于买房,我在杭州工作后,看到房价远比北京低,于是动了买房的念头,想要家里支持,于是先和马女士提了,但是她极力反对。一方面家里确实没有太多钱,另一方面她和我爸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女孩要买房。


我和二姨家的表弟同龄,二姨家甚至没有我家有钱,但他们早早就为了儿子攒钱买房,准备娶媳妇,但我们那里的风俗并没有女孩买房的,如果真的带着房子嫁人,反而父母没有面子,他们的预设是如果我结婚,会给我陪嫁一辆车子,但投资我买房不可能,甚至对于我弟,他们打算让他将来继承现在住的房子,他们二老回老家。


马女士不懂新婚姻法,即便我讲给她听,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觉得两个人结为夫妻,不管是谁的房子都一样,只要好好过,就会像她和我爸一样,夫妻一体,不论你我。“你不要闹着写名字,好好过日子就行。” 


这简直让我气歪了鼻子,在离婚率高达40%甚至60%的情况下,我无法想象自己在没有任何财产保障的情况下进入婚姻,假如所嫁非人,生育了孩子甚至会被别人从家里赶出来。即便只是日常矛盾,没有自己的房子,吵架都缺乏底气。我甚至能想象,在这种情况下,马女士绝对会以“过日子就是需要女人妥协,你忍忍就算了”来安慰我。


以我的收入水平,即便父母不支持,两三年内仍够可以买房上车,但我却不能接受和弟弟,因为性别不同,得到不同的待遇。我不打算以女儿的身份,逃避养老的主要责任,更不愿意在家庭里埋下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刺。


一场观念不同的大战拉开了帷幕,不同于职场上的斗争,家庭里的斗争每一次都能互相伤害到彼此,那段时间我和马女士只要打电话,就会吵起来,每一次两个人都伤筋动骨,马女士觉得“我居然怀疑她重男轻女”,这让她十分伤心,而我觉得从小我无论读书还是工作,父母都远不如其他家长更为上心,也没有像那些男孩子的家长一样,为了积蓄立身的资本。


这实际上并不单单是我家的矛盾,各种将女儿称之为“招商银行”,将儿子称为“建设银行”的笑话,都在强调传统文化下,性别不同,家庭资源分配的不同。我可以不计较十万二十万,但我必须让父母明白我未来的打算,和对家庭的看法。


这场家庭战争,最终和老刘达成了协议,家庭资源的分配以轻重缓急为原则,我买房时,父母主要支援我,弟弟读大学甚至出国时,我们三个同时发力支持他,甚至我们制定了等他们退休后,来杭州和我共同居住的计划。


但买房战争结束后,我和马女士又因为我的感情问题发生了争执,马女士一辈子都是个好人,所以即便是她的女儿谈恋爱,她也生怕我成为感情辜负和欺压别人的那一方,为此,当我要主动提分手的时候,她成为第一个反对的人,理由是:“你怎么能这么不善良。”


马女士的观念里,无论对方贫穷富贵,身体疾病,还是品性略有问题,两个人都应该尽量磨合,尤其女生要学会理解和忍耐,她是这么做的,也要求我如此。可惜我不是,我会因为喜欢而不在乎对方的条件,但假如没有感情了,或者对方做错了事情,我也不会隐忍。


又是一次吵破天际的战争,很难说谁胜谁负,但至此马女士对于她已经完全成人,性情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儿有了深刻的认知,但马女士的优秀就在于,她并没有因为是长辈而固执己见。


过春节时,我和她聊了很多,聊了小时候我目睹她做全职主妇,在和爸爸争吵时毫无话语权,甚至私底下孝顺姥爷1000块都会被拿出来说很久,这种场面让我对于依赖男性毫无兴趣,哪怕我因此变得强势而固执,我也并不在意。


我也聊了因为一直被放养和好强,而被家里人忽视了的很多情感需求,我感受到的委屈。更重要的是,我第一次彻底的表达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是个完美的女儿,并不是所谓的家族骄傲,我有蛮横自私、重视利益的一面,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他们能理解和爱我。


我还告诉马女士,我认为她的才华聪明一直被浪费在家庭里,希望她能重新开始找回自己的自信和能力。


过完春节后,马女士先开始学电脑,随后我又赞助她报了驾校,到了3月,她忽然跟我说决定和别人合伙做农机的生意,我和爸爸最初都不同意,但她格外坚决,没想到几个月下来,真的做得不错,从前她即便外出打工也只能赚到些体力钱,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收入,甚至还能支持我爸爸的事业。


马女士在电话里和我说,之前即便和我爸爸感情好,但要的钱多了,哪怕只是30块话费,我爸爸都会不耐烦,甚至生病多了也会惹人嫌,但是当自己真的赚钱,把钱握在手中时,底气和自信都变得不一样了。


作为她出资最大的股东,我听到马女士重振事业雄心,自然是很快乐的。不光是因为马女士找回了她自己,也因为我发现所谓的女权,并不在于微博豆瓣的争论里,也不在浩瀚著作里,在当下,我家,在我自己身上,就有改变和争取的余地。


二、北京-杭州-北京


在离开北京将近两年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北京。


过去在杭州的一年,我过得非常欢快,和99年的弟弟谈恋爱,努力工作拿了不错的年终奖,攒够了三分之二的首付,再交一年社保攒一年钱,我就可以在这里买房安家。生活如果一直按照计划这么走下去,大约再过三年五年,我就过上了有房有车有娃(?)的幸福生活。


为了让这份生活更具可行性,我还在权衡利弊中,找了一份本地媒体的工作,朝九晚五,稳定轻松。


我还在近郊租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这个房子很绝,前门有个小院子,院子里还有电动麻将桌,客厅自带书房,容纳五六个朋友打牌吃喝都很轻松,我的卧室打开门就是花园,我买了一颗两米高的玫瑰,种了一院子花,还从闲鱼上淘了一个秋千,坐在院子里,就是鸟语花香,阳光明媚。


楼下有个和楼上面积差不多大的地下室,有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台球桌,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阳光房用来晾晒衣服,有几天我把卧室墙刷成了橘色,散味的时候,我就住在玻璃阳光房里,早晨五点就被晒醒了。


我理想中的生活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带花园的小房子,能让朋友们来做客玩耍,自己也可以种花种草,撸猫遛狗。这是在北京时没有的轻松,也是一种游离在卷和励志之外的世界。


我试图在这种生活中找到归属感和平静,小宋也成为这种稳定生活的坐标,他和我一起刷墙,清洗院子,修理坏了的家具,下了班就研发新菜式,我选择的工作对我来说也很简单,基本上只要只要两三天就可以做完一周的工作,剩下的时间,无论是做兼职,还是躺着看小说,也都很从容。


在这种日子中,我感受到很多从前不怎么在意的生活细节,比如盆栽草莓只用了一天就从青色变成了红色,挂了蚊帐还被蚊子咬是因为猫抓破了蚊帐,小宋用河南方言和小区的保安物业打交道更容易拉近关系……


端午节,我买了一把艾草带给了朋友,她挂在了门口,一下子就让城市的民居有了古朴的仪式感。她家新养了一只边牧,每次上门都会被它热情的舔一身口水。


青团上市的短暂时间里,我也会给北方的朋友寄一些吃的,瞬间让远距离的友谊都添上了很多浪漫。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很新鲜,也带给了我很多关于未来的幻想和规划,我想把爸妈接到这里养老,也想让弟弟去上海大学,如果能将家人从草原带到江浙,感觉自己的奋斗似乎变得更有意义。


设想总是很好的,但我却不是一个能停留在某处的人,很快我就感受到了新工作的空洞和无聊,单位到现在居然还用台式机,作为记者的大部分的工作居然是坐在办公室对着台式机码字,出门要打报告,签字条,早晨要打卡,办公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半生不熟,缺乏活力的气息。


原本我为这份工作买了一辆电瓶车,每天骑着小车悠哉悠哉的上班,但是我心里总是不得劲,觉得好像被抽空了活力的行尸走肉,想到这样的日子要一直过下去就头大如斗。我又开始渴望挑战,渴望曾经让自己又喜欢又畏惧的工作。


我一直喜欢一线媒体的工作,喜欢发掘新鲜的事物,喜欢自我折磨后写出有价值的稿子,喜欢因为作品被人瞩目。上一次离开北京时,我丧失了面对挑战的勇气,个人的心浮气躁和积累薄弱,其他同行的熠熠生辉,都让我感到害怕和退缩。


那种感觉很像是读书的时候,不停的成绩下滑,以至于不得不装出“我不爱学习,我不在乎成绩”的姿态,才能勉强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越是喜欢,就越是恐惧失败。


无论人与事,在面对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时,有的人会一往直前,而有的人会被灼伤。


我属于后者,在战和逃中,我选择了逃。并且用杭州的生活,为自己构建了一个温柔乡。至于热爱和渴望,以及常常浮现的不甘心,都被压抑在了田园牧歌式的美好生活中,心仪的房子、百依百顺的伴侣、常来常往的朋友,稳定的工作织成了一张网,既保护着我,也隔绝着我真实的感受。


什么是真实呢?


恋爱新鲜感褪去后的无话可说,稳定工作里的厌烦疲倦,为了买房拼命写软文的无趣和浪费。


我感觉自己仿佛被割裂成了无数个碎片,一个人往东,一个人往西,一个人要追求不确定,一个人厌倦不确定带来的压力,想要稳定和陪伴,一个人想要去更高的地方,一个人却并不相信自己。这种自我对抗和拉扯,让我深陷情绪的泥沼。我又一次感觉到踽踽独行,摸着黑前进的孤独。


但好在这一次我并没有犹豫很久,在有一天晚上梦到自己在熟悉的工作环境里采访和写稿之后,第二天就辞了职,我和小宋坦诚自己的感受后,选择了分手。在把生活必需品塞进了两个纸箱之后,花了一周的时间和杭州的朋友告别,我又一次轻快的踏上了新旅程,


第二天站在二环街头,准备打车,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时,我的身体和思维才意识到“哦,我回来了,我在北京。”


做出这个决定前,有几天我很怀疑自己,无论是换工作还是换城市,对于大部分人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决定。可我却如此反复,如此折腾。


但自责过后,我又觉得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我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多换几个城市,换几个地方有什么大不了。


北京也好,杭州也好,不过都是落脚的地方,吾心安处才是吾乡,只要我仍旧喜欢新鲜的事物,喜欢有所变化的生活,喜欢写稿,想要被看到和认可,我就要去追随这种生活,起码在当下我是快乐的。


我常和朋友讲自己幻想的两个场景,一个场景是假如明天地球就爆炸了,我有什么遗憾吗?


答案是没有遗憾,对于喜欢做的事,和喜欢的人,我一向都是竭尽全力去争取,没有什么时候是我想做却一直没有去做的。


另外一个场景是,如果我死了,是伤心的人多呢,还是高兴的人多?答案是,因为我一直活得很坦荡,对人也很友善,大概率会是哭声大过笑声。


这已经足够了,至于前途和钱途,只要本事在身,有什么可畏惧恐慌的。


前路依旧莫测,我也仍旧是许多软弱、冲动和浮躁的集合体,可青春未过,正是策马扬鞭的好时候,哪怕摔上几个跟头,也可以躺在原地大哭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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