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外滩TheBund（ID：the-Bund），作者：Itsuki，头图来自：Itsuki
他系上一条肉粉色棉布围裙，端起托盘朝沙发卡座走去。把菜送上桌后，他笑眯眯地和顾客聊了起来，但一转身，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是71岁的认知障碍患者李君沪，在餐厅工作的第6个月。
这里曾是综艺节目《忘不了餐厅》的取景地，黄渤和一群患有认知障碍的老人在这里接待了许多食客。李君沪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小敏爷爷”。
节目结束后，餐厅在上海网红云集的永嘉路正式开门迎客。小敏爷爷也成了一名真正的服务生。
每周3天，他在老伴的陪伴下工作。
刚开始，仅仅把装好的餐品送到准确的桌位就要花上好久，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好了。
整理服装、上菜、传菜，甚至陪顾客聊天，只要是工作内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没事，可以的，都可以的”。
最近小敏爷爷迎来了6位新伙伴，他们都已经退休了，而且无一例外患有认知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在中国，每3秒钟就会多出1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每天有1000位阿尔兹海默症老人走失（六至七成痴呆由阿尔兹海默症引起）。
其中的大部分人，忘记的事情比记住的要多得多。
但在这家餐厅发生的故事，我们却很难忘掉。
除了红烧肉，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烧肉来啦。”
小敏爷爷把菜品放下后伸出食指，用指甲在小票“红烧肉”那一栏上划了一道歪歪扭扭的横线。
划下的印子浅到看不清。
他身旁的阿姨问，“要不要用笔划一下？”
小敏爷爷翻开小票夹，又摸了摸裤子两侧的口袋，在阿姨的提示下，终于从围裙口袋里找到一支圆珠笔。
他从左侧的餐品名称开始，一直划到右侧的计量单位“份”结束。
“这是我们的招牌菜，两位请慢用。”他终于露出了微笑。
小敏爷爷是上海本地人，今年71岁了。年轻时候他是个水电修理员，在居民楼跑上跑下，不少人的面孔他都记得住。
退休没多久，他患上了轻度认知障碍。认识50年的老朋友来到家门口，他想破脑袋也叫不出人家的名字。家里人和他解释事情，说了半天，第二天就像一张擦过的白纸，什么痕迹都没留住。
别的记不住，老伴做的红烧肉倒是一直挂在小敏爷爷心头。到了饭点，他就跟个小孩子一样绕着老伴。
可大部分时间里，两个人坐在一块大眼瞪小眼。老伴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他也不知道。
成为服务生后，餐厅有规定，家属要陪同老人一起到店。
每个礼拜小敏爷爷轮班3天，老伴俞阿姨就陪他一起，10点钟从徐汇家里出发，等公交车，40分钟后到店里，帮他卷好裤管，套上围裙，准备新一天的营业。
日子忽然变得和20来年前差不多，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回家，好像能抓住点什么。
小敏爷爷虽然和大家处得不错，但隔了一天再见的时候，他仍然会对着同事问出重复了无数次的问题：“你是哪位？”
也有例外。
别人半玩笑地问小敏爷爷“依萍和茹萍，您选哪一个？”他不假思索，“一个都不选，我只要小俞姑娘。”
“还好，没忘了红烧肉，也没忘了我。”
朱彩萍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大家都叫她酒窝奶奶。
酒窝奶奶以前在汽修公司做办事员，公司的大小事都梳理得清清楚楚。患病以后她记不住事，好像成了个无用的人。
后来她也成了店里的服务生。刚开始摆餐具，她直接把茶杯放到了客人碗里；最里排的座位也分不清，2号桌的菜上到3号桌，3号桌的菜上到1号桌，弄得一团浆糊。
她不甘心，自己琢磨出了笨办法：给每扇窗户编个号，边走路，嘴里边数出声音“窗一、窗二、窗三……”最终稳当地把菜送到顾客桌上。
她渐渐习惯了店里的工作，甚至开始领着搭档张爷爷去送菜了。
前几天有个女孩来店里，同一道菜下单了两次，直到酒窝奶奶端上桌，女孩才发现。
酒窝奶奶反过来安慰她，和同事沟通过后把菜退掉了。
两个人聊起天来，女孩才知道原来她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她笑盈盈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患了绝症。”
温暖的家常餐厅，细节里藏着小惊喜
忘不了餐厅与四周时髦的餐饮店比起来，多了一丝温馨。
店里绿植环绕。桌子铺成橙白相间的方块格纹，搭配藤编与皮质组合的长条沙发。
最里侧镶嵌了一整排拱形落地窗，有点复古家庭餐馆的味道。
门口招牌写了“特色双料员工餐”“今日例汤”，旁边早已坐满了在附近上班的年轻人。
花上18块钱，就能吃到一份荤素搭配的工作餐。
单点的餐品也超出了我的预期。
豉油鸡皮薄酥脆，肉质嫩而厚实。火腿猪油拌饭咸甜适中，老少皆宜。
让我惊喜的是黑松露芝士薯条。当中嵌了三五片腌黄瓜，有点像小时候外公自制的味道。搭配浓郁的芝士酱和黑松露颗粒吃，恰好解腻。
饮品我点了乐口福，打开界面后只有热的，让我不禁想起每次回去看奶奶，80多岁的她仍要起身现泡一杯乐口福给我。
最上层的拉花图案，是一个老爷爷头像，额头和嘴角都笑出了弯度。
店门旁有一个记忆胶囊。
用完餐的人，不少都写下自己的感谢，或贴上留言墙，或把他们封存起来投进胶囊盒。
吧台旁的柱子上长出许多片树叶，来过的小朋友留下了自己的祝福 “爷爷奶奶天天开心”“永远健康”。
店门口还有针对认知障碍的科普卡片，可以自行抽取阅读。旁边的电话亭里，人们可以录下自己想对爷爷奶奶们说的话，系统会自动生成一支vlog。
平时下午、周末的空余时间里，餐厅内常常举办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家属交流会、科普知识讲座等活动。
不过来吃晚餐的人可能遇不到他们。
因为夜晚工作时间长，认知障碍患者在黄昏时间更容易产生剧烈的病理反应，所以餐厅只安排爷爷奶奶在午餐时间段工作。
忘不了的安乐窝
店里时常会有些特别的客人。
一位奶奶带着朋友们来这里庆祝生日，点燃蜡烛后，大家说，“祝你10岁生日快乐！”
原来10年前的这天，奶奶开始了癌症治疗。她说，这是自己的第二次人生。到场的所有老人都是奶奶的病友。
化疗的时候，她会看《忘不了餐厅》综艺，看着看着，时间也就过去了。
派对最后，她们从袋子里捧出一个大蛋糕，“这个才是生日派对的surprise”，然后送给了小敏爷爷、酒窝奶奶和其他老人。
我们在等菜的时候，一位花白头发的奶奶推着辆轮椅走过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17岁少女。
女孩从出生开始就患有双腿残疾，父母也早就没了影子。后来，花白头奶奶收养了她，并把她抚养长大。
尽管平常的生活也是上网课、交朋友，她还是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喜欢来这里吃饭。虽然只和小敏爷爷、酒窝奶奶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女孩却觉得自己特别安心。
上海还有许多类似的地方。
熊爪咖啡是一家特殊的咖啡店，做出好喝咖啡的店员其实有听力障碍；毛茸茸的熊爪身后，是一位面部烧伤人士。
自去年12月开业后，他们已经在魔都开出了3家分店。
Love Concept Café大隐隐于市，具有听力障碍的咖啡师只用纯正的咖啡吸引人。
我前阵子去的时候，店里开始收养起了小狗狗。
LiLi Time咖啡店里不仅卖咖啡甜点，偶尔还会举办演奏会。
尽管店员们听不见，但微笑、手语和乐声共同组成了一场场沟通与对话……
忘不了餐厅也一样。在这些地方，记住、忘掉、说话，或者不说，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他们在这里，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外滩TheBund（ID：the-Bund），作者：Itsuki，图片来自Itsu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