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年志Youthology(ID:openyouthology001),编辑:青豆,设计:Sam,原文标题:《小老虎x雷磊x李星宇:越倔强,越安全 | 青年,虽然但是》,题图来自:受访者供图
一周之前,Lisa与Zafka在家里邀请了几位朋友:小老虎、雷磊、李星宇,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聊天”。
在今天,你认识的小老虎可能是一位“说唱艺术家”、两届“龙虎斗”说唱大赛总冠军、“说一切”项目创始者;你认识的雷磊可能是国内独立动画制作标杆人物、加州艺术学院任教老师、实验影像艺术家、柏林电影节与鹿特丹电影节入选导演;你认识的李星宇可能是“鲸鱼马戏团”、音乐制作人、声学空间设计师,声音艺术探索者。
但在十几年前,他们是刚刚毕业为找工作发愁的学生,是白天玩玩音乐、晚上却在对未来迷茫的年轻人。
这次聊天更像是一场十几年好友之间的漫谈,从08年三人成立的乐队“嘿!!!”谈起,到如今各自的发展与在当下思考的问题。我们好奇,各自在与系统保持距离的他们,会慌吗?他们是怎样持续不断地“打开自己”,让自己的生命经验越来越开阔?又是如何保持热情,不断打破既定的概念从而探索出更多可能性?
十年的时间很长,长到让一个时代从千禧年残留的余热快进到互联网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长到让一群20出头的年轻人无声无息地加入到世俗定义的30+队伍里。但在时间中没有被打败、被淘汰的,是三个人身上有关青年的特质:保持质疑、参与生活、打开自己。
一
小老虎:08年我们刚毕业的时候,成立了“嘿!!!”乐队,做了《嘿!!!流行音乐》这张专辑。当时我们都没有找工作,对未来也有些迷茫,并不清楚自己一定要坚持什么。但是我们也有很多不想轻易说"yes"的事情,甚至于自己的问题都没搞清楚,就想去“唤醒”朋友:现在工作就是变成了一个工具人,应该在饭桌上跟我们一起说唱,在音乐现场解放自己。
我们当时真的很天真也很轻狂,还老想给别人“开药方”,让他们去追求青春的意义。但实际上到现在我们给所谓的文艺青年和创作者开药方都是很难的。有一些比我们小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有了非常完备的一套方法论,如何运作自己,如何针对市场的架构,这些我们甚至不一定比他们了解。
但我们知道的就是抓住一部分的答案,跟着自己的兴趣走。昨天有一位说一切比赛中被淘汰的朋友也是刚20岁,他很认真的问我,说唱怎么赚钱?我当时能告诉他的就是,在我的生命经验里,我觉得过得还不错的朋友,都是在干他挺喜欢的事情并且没想太多,干着干着他们自己就得到了答案。
我想到当初做“嘿”的专辑接近创作尾声,我们约在一个咖啡馆见面。结果前一天晚上我家就着火了,整个家里都被烧黑了,我最后借着衣服来参加了专辑的讨论。但当时我也真没在意这件事,就是全身心的投入在专辑的创造上,之后才想着回家看看怎么把烧的东西抢救出来。
可能那时候这张专辑对我来说就是最天大的事情。我们这个小团体,包括我们在做的一些事情,也不一定是多举足轻重的创造,但确实是我的一个庇护所,让我觉得很有价值。
雷磊:那个时候我们玩乐队、做专辑并没有那么多目的性,或者是想凭着这些就一步登天,直接跳到下一个阶段了。包括那个时候我开始做动画片,也不是为了获个奖接个大活儿,让自己能够跻身世界名导的行列了。
我就记得当时住在星爷家特舒服,房子朝西经常有阳光照射进来。我们白天做音乐,下午去打球,晚上打游戏到十一二点,然后开始录歌录半小时再去吃个麦当劳。这种没有目的性、闲散的感觉真的挺好的。所以年轻人追求自己的热爱会感到“慌”或者自我怀疑,可能还是存在强烈的目的性。周围的环境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压力,如果自己不跟上,就好像已经在起跑线输掉了。
小老虎:我最近在做的一个项目叫“说一切”,这让我看到了一些当下的希望。
我看到这些爱说唱的年轻人和很多上班族其实很类似。很早之前我们“嘿”时期做的 party也有很多上班的人,卖保险的,做金融的都有,我们都会撺掇他们上来说一段。现在“说一切”里真正让我兴奋的依然是当时“嘿”的party里这样的人,他们不是专门玩说唱的,甚至连爱好者都算不上,就是平时在工作的人把这当做一场演出,但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自己能上去说的环节。最开始他们可能是犹豫,但后来被撺掇上来说,他们很激动也很释放。
我觉得他们在那一刻也挺快乐的。我感觉到,他们真的特别想说话,想被别人听到。而且他们往往跟说唱歌手不一样,会绕过那些韵脚和节奏,直接说自己的事儿:我们领导有病、我是同性恋、我快毕业了、我爸不支持我……这在我们那个年代,都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么直抒胸臆,反而现在他们会更加直接,我觉得这让我看到了很多希望。
二
李星宇:我认识很多年纪比我小的朋友,他们毕业的时候也经常困惑,我就想给他们放首《大椰子》,给他们看看我们毕业时的状态,也都没找到工作,对未来感到迷茫。
但是我发现,现在的年轻人毕业时对于找不着工作这件事特别焦虑,不像我们那时候找不着工作就该干嘛干嘛。可能是社交网络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一看身边的人都这么光鲜亮丽,自己什么都没有,就会想着能够一步高飞马上有所成就。
我们那时候可能还感受不到身边的压力,朋友见面聊的都是最近怎么样,在做些什么。一些迷茫也都是来自自身的,无非就是爱情、房租、去哪里玩这些问题,不像现在的年轻人焦虑的东西可能比我们那时候多很多。
如果我们是单独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可能会更迷茫,但如果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就能更一起相信一些东西,这也让我们三个人更有力量去度过迷茫的状态。
小老虎:我们都受到过很多的鼓励,从当时青年志的四合院里这些年轻朋友给予彼此的鼓励,到后来一路走下来也不断收获来自其他人的支持,我觉得这些声音的存在就是继续干下去的一个理由,哪怕网上恶评如潮或者出现了网络暴力,但总能看到一些人站出来说了一些很明白的话,这些话能让你感觉到在漫天的黑暗里有几个人把蜡烛举起来了,这点光就足够了。
三
雷磊:我经常提起的洛迦诺Summer Academy,选了世界上16个没有做过电影长片的年轻人,到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去学习,这段经历让我得到非常多的收获和启发。这些年轻人里有一个非洲女孩告诉我们,在非洲当地有一个电影节,一位得金奖的女孩第二天就被劫匪杀害了,因为当地治安条件真的特别差。听完这件事大家都在流泪,就是在自然条件如此之差,经济条件也相去甚远的情况下,他们还在保持激情继续创作。
有了这段经历之后,我会觉得没有费用去做电影已经不是个问题了。很多人在做事情的时候可能也会受到资金预算的限制,好像如果不跟资本合作,你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但是在经验或者历史中,无数的艺术家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像是瓦尔达或戈达尔如果有充足的预算,就可以做很商业的电影,但没有预算的时候,也可以做出非常有力量的作品,比如戈达尔的《影像之书》、瓦尔达的《拾穗者》。
虽然预算在当下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但我觉得其实永远有办法面对它,比如控制成本,用一万块钱其实就可以完成自己的电影,或者通过奖金和放映费达到自我循环。这些其实都能形成一种所谓的自由,让你不需要封闭在这种资金的闭环中进行创作。
李星宇:之前我们去亚马逊做了一个声音项目。最开始是和一个音乐平台签了合作协议,对方也打来了头款,结果我们机票买好了,一部分钱也花出去了但对方又变卦了。最后没办法我就想着自己借钱搞这件事情,当时有个朋友问我要不要试试众筹,于是临出发的一个礼拜我们上了众筹,那个众筹平台帮我们估算也就能筹个五万块钱,我就觉得能有多少是多少吧,大不了剩下的钱我自己再去找人借。刚到巴西之后,我就看众筹已经过了5万了,后来到了玻利维亚之后每天都在更新众筹的数据,最后筹了将近40万。
我本来是想欠着债先把这事干了,没想到当时众筹一下就凑够了钱。所以这事儿对我影响挺大的,我发现如果你有决心去做一件事,这事不管怎么着都能干成,所以现在我很少考虑资金的问题,如果要干就去想办法,最后往往都能实现。
四
雷磊:当初我做动画的时候,就特别质疑动画工业里一套流水线一般的生产过程,比如写剧本,分镜头……这套流程做完了以后,就好像定义了什么是动画,或者直接告诉了你应该怎样去做动画。但我就是不想轻易地去相信别人给自己的定义,或者已有的那些规则。如果你进入到一种封闭的循环里,我觉得是最可怕的,就算你成功了,然后再去复制这种成功,不断的输出,不断的复制,好像永远在一条成功的路线上,这是无趣的。你完全可以不受这种闭环的限制,让自己的工作方式游刃有余,才能探索出自己的潜力。
我想到昨天去看的一场陶身体的演出。陶身体的舞者说他们学跳舞时就会质疑,为什么老师总教他们在舞台上要对观众笑?所以陶身体的舞蹈作品就很冷峻也很抽象。陶身体有一句slogan就是说,我们擅长什么,就会去掉什么。比如舞者在舞台上最容易通过四肢表现肢体语言,所以陶身体有个作品没有通过手部动作进行表演,只是通过躯干进行翻转。
我觉得我在工作中其实也是这样,最擅长什么,我就会把它去掉。比如做《照片回收》这部动画的时候,我就想试试能不能不讲故事或者就没有画的东西。再到后来的《公园日记》,我就直接用的静态的图片来呈现。我发现当我去掉很多东西的时候,就会有一些新的东西出来。当你真正把自己逼到一个绝境,怎样去处理,怎么激发自己的力量,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探索。
小老虎:我一直想要了解这些继承的概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对它们抱有质疑。比如说当时我们做《嘿!!!流行音乐》这张专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我们想要破除当时理解的流行音乐的概念。那时候的流行音乐更多都是在围绕情爱的主题,连励志类型的歌都很少,感觉和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在思考在关注的问题产生不了什么联系。
所以我们就说为什么不聊聊房子,找工作,朋友的聚会这些生活中很细节的东西,能够从歌曲中听到一些平凡人的故事。我们还想着打破主歌副歌这种很典型的歌曲结构,所以这张专辑中才出现了一些很戏剧性的东西。
最近几年我问的最多的为什么,就是一个人的大脑是如何运作的,以及“即兴”这种方式它的神奇之处到底在哪?所以我把很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说一切”这个项目上面。因为现在人工智能与算法有时已经超越了人脑的计算,那一个人的创造力还有什么可以挖掘的地方?我现在觉得即兴可以很好的体现一个人的价值,而且从算力的角度来说,机器还远远无法企及的,就是人语言中的逻辑和诗意,这可能是人类的最后一块阵地。
我一直游离在综艺和大型唱片公司之外,保持一种相对独立的状态。一方面,我想看看自己的想象力能不能和这么多人来匹敌,比如五个编剧,七个导演,十个人的视觉设计团队加在一起生产的一件工业产品,这是种“众人的智慧”,我把它视作一场比赛;但在另一方面,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他们一直做不到的一些事情,而并不以我加入他们其中作为补充。
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其实就是相互补充。因为我们现在的文化环境真的太窄小了,有创意有能力的人并不多,大家又被市场迅速归结为一切对立的阵营,这阵营也很单一,连三国鼎立可能都算不上。非洲草原上就剩蚂蚁和大象了,没有其他东西了,这很没意思。
五
小老虎:我记得第一次和打街头篮球的球员一起去纽约,这是街头篮球的起源地也是hip hop的起源地。给我最大的兴奋跟启发就是,在这里人们对音乐的使用会特别谨慎,大部分时候只有人们的喧闹,直到有一个特别精彩的进球,DJ才会放一点音乐,如果球没进音乐马上拉下来。感觉DJ在很谨慎地使用这种力量。对比起hip pop最初的时候大家就是开街头派对,DIY音响,甚至比赛谁的音响功率最大,谁的派对就是最成功的。但现在他们反而这么节制地使用音乐。
感觉到了纽约真是处处都是惊喜,哪怕在堵车的时候,我们就看着街上的人,分析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从中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像是回到了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神话世界里。但看同行的一些更年轻的球员,刷了三个小时的抖音,感觉他们对这个城市对文化起源也没有什么兴趣,我还是挺吃惊的。
李星宇:原来我们10多年前在一块的时候,确实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我那会儿还是在思考没资金没钱怎么办的问题。因为做音乐在当时是个不挣钱的副业,只能是靠给别人打工挣些钱。但其实在做“嘿”的过程里,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点,然后带着这点兴趣走到世界各地。在走的同时我看到了好多问题,也感受到了原来所处环境的狭窄,发现自己的知识存储量其实特别小。
所以这十几年我一直都在不断去扩充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把音乐当成一个终极使命,虽然现在有一定名气,但我也不觉得毕生就是奉献给了音乐,我最终的命题还是想去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小老虎:虽然现在你好像可以通过网络这个窗口,看到世界各个地方发生的各个事情,但很多时候如果缺失了在场的感觉,反而会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玻璃房子里。同理心也是如此,虽然资讯变得如此便捷,但人们的同理心反而变得更加狭隘,甚至你会越来越觉得这些东西与我的生活都没有关系。
我们三个都能有各自的机会去了很多地方,这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信心。尤其是现在对于概念的质疑,对于系统的质疑,这都需要有一些亲身的经历,让你见到了不一样的存在,才会相信原来还有不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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