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李李,编辑:Svet,排版:科科,头图来自:《寻汉计》
今年五月初上映的电影《寻汉计》,是一个发生在2015年的故事。
在故事里,导演将北京大妞王招丢进“地狱模式”:失业,离异,然后发现自己怀孕。她想留下这个孩子,但面对当时非婚生子女不能登记户口的政策,只能出下策为孩子找一个新的父亲。这个老好人又平凡的女孩,成了当代“小妞电影”(Chick Flick)的主要角色,但也并没有改变电影被各路人士批评的命运。
不过,这些批评反而将“小妞电影”这一长时间遭人误解的电影类型再推上台面。至少当有人再用调侃的、不屑一顾的语气说:Chick Flick不过是拍给“小妞们”看的电影之时,你可以告诉他,您可误会了,它或许比你想的更贴近现实。
不过,要说清楚这件事,还是得从“小妞电影”的前世今生说起。
从庄园大小姐到都市女郎
时间拨回到上世纪30年代,在具有时代意义的《乱世佳人》和斯嘉丽到来之前,首先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是1938年的电影《红杉泪痕》,和一身骑马装、英气十足地闯入南方淑女聚会的朱丽小姐。
《红杉泪痕》在南北战争、黄热病的大背景下,将聚光灯照在一位不惮于打破一切的女性身上。一袭漂亮粗野的红裙,让老南方的清规戒律化为乌有,即使代价是失去爱人;一年后与旧爱重逢,此时他已变成别人的丈夫,她却有夺回爱人的勇气与魄力,即使代价是失去珍贵的朋友的生命。
电影中,朱丽在追寻自我与自由的过程中,不断失去,在失去中不断成长。最后,当爱人感染黄热病,将被送到孤岛隔离,或者说等死时,朱丽毅然决然前往——即使她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爱,而最后她要对抗的不再只是规则、制度,而是“死神”。
在那个女性还被认为是柔软、需要被人呵护的年代,塑造这样一位强韧且不拘一格的女主角,《红杉泪痕》在观念上无疑是先锋的。而一年后,长达近四个小时的战争史诗《乱世佳人》再次将焦点放在女性身上,塑造了一个更复杂的女性角色——斯嘉丽。
斯嘉丽是升级版的朱丽,既纯洁热情,又虚荣自私,既聪明能干,在一定程度上又冷酷无情,身上有同样的韧性。在一代文明随风而逝之时,她的命运像芦苇般飘摇,但也像芦苇般坚韧,在绝望中保存着希望,“明天是全新的一天”。
朱丽与斯嘉丽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但是却挣脱了男性审视的目光,在电影中拥抱了真正的自我,而这两部电影,也在那个由白人男性主导的好莱坞制片厂时代,开创女性电影之先河。
©️ 《乱世佳人》,1939
当22年后,奥黛丽·赫本饰演的霍莉抱着吉他在浴室唱歌时,我们又看到了相同的对自我和自由的追寻,但此时,又多了一层对被婚姻囚禁、变成“笼中之鸟”的恐惧。正如不断出逃的霍莉,从穷苦的原生家庭到农场,再到纽约,大城市变成舞台,霍莉穿梭其中,不断向那些自以为拥有她的男人说,“不,你从未拥有过我”。
在霍莉眼中,男人是“老鼠”,是致富的途径,但其中也不乏对幸福和真爱的追求。这些转变与当时日益兴起的女权主义运动不无关联,更多女性向现代职业女性转变,强调身体自由与职业自主权成为当时女性电影的新主题。
到了80年代,《春天不是读书天》里的逃学高手菲利斯成功骗过父母,本学期第九次请(装)病假成功,叫上好哥们一起从学校救出女友,三人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进行了一场城市冒险,整个芝加哥仿佛都要被三个满溢的青春活力与热情染上一层玫瑰色。
而此时的电影工业也终于发现青少年市场这片蓝海,一时间,以校园生活、流行文化等青少年感兴趣题材的电影涌现,而这其中情节多数与浪漫爱情和人际关系相关。就像《春天不是读书天》,在表现逃学的美好生活之余,暗地里也不忘挤兑一回古板的教导处主任和家庭关系。也正是此时,虽然难以确切说明是以哪部电影为开端,但人们将以女性角色为主的校园/青春/爱情类轻喜剧,概称为“小妞电影”(Chick Flick)。
到了90年代,“小妞电影”随着新自由主义经济意识形态的发展勃兴,并且更广泛地与各类型电影结合。其中既有《诺丁山》《西雅图夜未眠》等浪漫喜剧爱情片,也有如《喜福会》温情脉脉地讨论女性意识流变的剧情片,还有《末路狂花》这样尖锐仿佛如一记重音的作品。这些电影的出现,既延展了“小妞电影”的内涵,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向源头的回归与致意。
2000年,“在世界中心呼唤爱”成为新世纪的主题,各种以“爱”为主题的“小妞电影”雨后春笋般涌现。其中既有浪漫爱情故事,也有柏拉图式的爱、自爱和友爱。一条牛仔裤可以承载友谊,传递勇气,爱你的姐妹,就是爱自己(《牛仔裤的夏天》);也可以用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回顾过往,观照自身(《美食、祈祷和恋爱》)。这些电影都轻松有趣,同时又追索着女性所关注议题的电影。
而此时,这些电影的高投资回报率也终于引来电影工业的关注,在经济效益的驱动下,更多男性电影制作人入局,而在他们想当然式的创作下,粗制滥造的“伪·小妞电影”涌现,女性再次变成男性凝视的对象:一个漂亮的、柔弱的、无私的性感尤物——随你怎么组合这几个形容词。但真实消失了。
时至今日,从2010年至今,女性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回潮,“小妞电影”的境况也变得更复杂。这其中有复制2000年代成功模式的电影,也有略带苦涩更贴合现实主义语境的电影,还有着力于展现女性力量的电影。它变得更多元,但现状依然没有那么乐观。
我们还需要小妞电影吗?
在今日,“小妞电影”更多的被视为五颜六色的糖果,好看但并不健康,不过,说出这番观点的人是否真的了解“小妞电影”,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一方面,按照马丁·斯科塞斯的说法,这是个电影艺术日益沦为消费品的时代,当然也包括了“小妞电影”。过于迎合女性观众对男权的反叛和对力量的渴望、或者只是空洞地喊口号的电影充斥着电影市场。还有那些千篇一律的、年轻好看的女主角——难道那些并不年轻好看的女性就没有自己的故事可言说吗?这一切都加剧着人们对它的反感与偏见。
但另一方面,没有那么公正的评价体系或许是更主要的原因。
在电影《送我上青云》中,姚晨饰演的盛男是一名记者,也是一名高知女性。在一次意外中,她发现自己患有卵巢癌,需要进行手术,但卵巢切除后,性欲可能消失,与此同时,她还面临职业道德的考验,要不要为了凑足手术费而给一位故弄玄虚、物欲横流的书法家立传。
©️ 《送我上青云》,2019
癌症在盛男的生命中横切下一刀,像电影中顺流而下的棺材,为现实主义带来一种非现实感的感受,放大了女性在现实中的错位,也迫使观众与盛男一起回归内心世界,面对自己的欲望与对情感的需求。电影也在这个过程中,用寥寥几笔,点染出一幅颇具悲剧感和讽刺性的社会漫画群像:为了成功丧失新闻理想的四毛;“凭风借力”实现阶级跃升却失去尊严的文艺男青年,等等。
电影上映后,口碑两极分化。在女性群体中评价尚佳,是因为她们对角色的感同身受与认同;但一些男性却认为它“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 《失恋33天》,2011
而近期上映的《寻汉计》面临同样的困境。在电影上映后,等待它的不止是惨淡的票房,还有被冒犯的观众,而这次得罪的不止是男性,还有女性,焦点是招君在面临道德困境时做出的选择。但这些,真的与电影本身相关吗?
“小妞电影”进入中国十余年,人们能接受苏菲(《非常完美》)、杜拉拉(《杜拉拉升职记》)、黄小仙(《失恋33天》),但不能接受任何有道德争议的人(尤其是在性方面),也不愿面对和理解女性真正的困境和憧憬,但“小妞电影”却让这样的女性进入了主流视野(即使引发的讨论是野蛮的),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它不论是糖果,还是良药,亦或什么都不是,都具备自己独特的意义。
百余年的电影史中,女性电影像一条长河,虽然声势微小,但却生生不息。而“小妞电影”作为其中的支流,或许我们应当给它更多包容,它可以是浪漫的、幽默的,也可以是严肃的、尖锐的,可以是“小烦恼”,也可以是“大困境”,只要是真实的。但更重要的,或许是将它放入更公正的评价体系中,让电影的归电影,电影评论的归电影评论。
至于那些子弹,就像《寻汉计》开篇的那句:“2015年过去了,我们一点也不怀念它。为什么不怀念?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让它们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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