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岁的张一鸣终于松开了掌舵的手。
当“退位”的消息官宣之后，我的朋友圈里又开始转发，对张一鸣2200多条微博的“学习心得”。
他们想从这位理工科出身、商业巨子的时光碎片中，打捞出几粒财富的真金。
然而在现实中，张一鸣的微博已经“清空”290天了。
作为曾经的互联网商业偶像，张一鸣向公众抒发创业精神和精英主义的思想，现在只能在互联网的陈年旧账里，才能找到只言片语。
只剩空白
很多人没有留意到，其实随着字节跳动和抖音的愈发耀眼，张一鸣却越来越低调和沉默。
50天前的字节9周年庆上，他的演讲没有谈到公司的具体业务发展，而是说了很多形而上、价值文化的东西。
那一晚的关键词是，平常心。
和如今大行其道的狼性文化、996福报，仿佛不存在于同一个时空。
张一鸣不是第一个沉默的互联网大佬。美团创始人兼CEO王兴的微博也早已清空。
他的自留地和发声场——饭否，也在吟诗事件和市值暴跌后断更十几天了。作为互联网界的话痨，王兴的1.7万条饭否，这次会不会彻底被锁进历史的阁楼里？
很多中国互联网前十的大公司掌门人们，如今整整齐齐地在微博等公共话语平台上摁下“静音”模式，他们要么没有账户，要么停止更新。
41岁拼多多黄峥、42岁美团王兴、38岁张一鸣，还有更早前的马云，他们曾经是新一代人的商业教父，或是说偶像。
他们习惯了站在聚光灯下，非常善于包装身上所笼罩的成功学光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乔布斯那样聚拢起亿万粉丝的顶礼膜拜，成为中国商业史上浓墨重彩的一个里程碑。
如今他们连微博都不发了，他们的思考也只存在于公司内网、企业公开信中。偶尔露出只鳞片甲，让人引发无限的遐想。
而且，黄峥64天前卸任拼多多董事长、转身奔赴生命科学。张一鸣卸任CEO，马云早早成为退休老人……
互联网的教父们，似乎正在退出一线的舞台。
其实，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一个人经历最旺盛，决策最果断，阅历最丰富的时候。这种壮年派的“急流勇退”，与制造业的教父们形成鲜明反差：
柳传志75岁时才卸下联想董事长的重任，何享健70岁卸任美的集团董事长，鲁冠球72岁病逝时仍是万向董事长。
包括像任正非（77岁）、宗庆后（76岁）、曹德旺（75岁）、董明珠（67岁）这些上一代的商界教父，至今仍然奋斗在公司的管理和商战一线。已经75岁的曹德旺更是宣称，他想干到100岁。
新老一代的命运交错留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疑问：
为什么互联网的教父们在急流勇退，而制造业却更多是老骥伏枥？
为什么互联网教父的退出一线，集中发生在这两年？
纵观群星闪耀的人类史，一个英雄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征服一座高山之后，还有下一座群峰在等待着他。
不管是对于一个帝国的统帅，还是一个商业的寡头，历史上很少有人在高潮迭起的时候，会真正出世。
所谓的急流勇退，背后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故事。
2
商业观察者吴晓波说，由于中国互联网没有经过早期的“非商业”阶段，一开始就是属于资本的舞台，所以与房地产领域的灰色野蛮相比，互联网是罕见的阳光产业。
现在回头看，这个论断其实并不怎么正确。很多互联网公司，多少都带点“原罪”。
第一，如果说制造业的终端是“商品”，那么互联网的终端其实是“人”。
制造业是在消费品上花最多的功夫，怎么把一件流水线上的工业品做到最好，而互联网是在人的身上花最大的功夫。整天想的是，我怎么抢到最多的流量。
他们依托流量经济的模式，甚至偷窥隐私，买卖人的心智、时间和数据，所以曾被人戏谑为“人类期货”交易。所以，互联网并非完全是一个正向的产业。
第二，制造业是在全球竞争、红海厮杀，而互联网在赢者通吃、跑马圈地。
数据是新时代的石油，一个巨头跑出了数据优势，就会一步赢步步赢。在数据要素化和资产化后，巨头们更是手握利器。这样一种巨头，如果想要跨界金融、沾染笔杆子时就非常可怕了。尤其是有能力操作媒体舆论时，就更会被提防。
当年叱咤风云的德隆帝国是怎么死的？就是玩金融把自己玩进去的。
第三，互联网并非就不需要跟政治打交道。
上世纪90年代，宗庆后在攻占长三角一个大城市的市场，有竞争对手动用当地某职能部门，宣称哇哈哈不符合乳制品的产品标准，是不合格产品，禁止经销，把宗庆后弄得焦头烂额。
不是只有实业才会有寻找地方保护主义的冲动。
今天，有的app应用为了流量，游走在法律与道德的边缘。一旦被拔掉网线，日活几个亿的用户瞬间为零。有的滥用避风港原则，平台上到处都是假冒伪劣产品，侵犯欧美世界最看重的知识产权，随时有可能会触犯监管的铁拳。
再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大家好好品一品。
3
在贝壳3周年的公开信中，左晖反复追问：
“你还记得你当初许下的梦想吗？你每天在做的事是在无限接近它吗？是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远了还是越来越近了？”
可是，将星陨落，天命难违。
历史跟左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刚刚超过许家印、杨惠妍，成为中国地产首富之后，左晖因病去世。
老天爷用一种戏剧化的方式，为我们呈现了在过去30年，依靠房地产、互联网这两轮造富运动站上金字塔尖的人，又是如何一步步退向大幕的后面。
其实，房产首富是一个魔咒。
这个征兆其实很久以前就开始发端了，有心人可以去翻查三年前的大会，看看还有多少房地产界的红顶商人就明白了。
过去十年，互联网和房地产确实是时代最大的风口。尽管老人们苦口婆心，生死不进碧桂园，大厂遍地996福报，还是抵不住年轻人趋之若鹜。
如今，互联网的商业教父退出一线，房地产的开发商消失于中国前十大首富，曾经的风云人物纷纷退居幕后。
就在这个十字路口上，却有一股力量正在浓墨重彩的登上历史舞台——地方国资委。
合肥攻城略地，珠海蓄势待发，深圳更是一飞冲天……
五年前，你在世界五百强的名单上根本看不到深圳国控投的身影。五年后的今天，它的营收翻了近五倍，总资产7000亿元，可以跟万科这种老牌五百强平起平坐了。
在一系列投资并购之后，深圳国资委成为了万科、恒大、平安、苏宁、中集集团等很多巨头背后的大金主。
地方国资，成为了当下中国经济格局中相当活跃的一股力量。当房地产/互联网的民营资本处于舆论中心的时候，地方国资正在扩张版图。
这种一明一暗的变化，着实令人惊讶。
长期以来，中国便是一个行政色彩浓厚的社会，习惯于集中力量办大事，有形之手的宏观调控是中国模式区别于其他模式的核心，也是国家能够实现高速发展的关键。
但是按照历史的发展规律，无形之手才是市场经济的主流。所以中央也一直在强调，要让市场起到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
如此，地方政府的意志便与时代的要求产生了一个巨大的错位，传统的地方政府公司主义出现了一个似乎无法调和的悖论。
我们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简单地复制“三免两减半”补贴模式，更无法像早期那样去直接粗暴地干预市场。
在这种新的形势下，一些发达地区的国资委系开始重新调整自己的角色，使得地方政府公司主义迎来了第二个历史性阶段：
长三角的张江高科，以“时间合伙人”的身份自居，它不单单是搞个产业园做房东，还要深入科技型企业的发展成为股东。
大湾区的深创投孵化出160家上市企业，成为中国本土规模最大,运营管理最成功的风险投资机构之一，在投资界叱咤风云。
中国的产业升级并非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们有很多先进制造业投入大，回报周期长，风险很高，普通企业不敢进入，只想赚快钱。这些国资委涌入了风险投资的领域，以投促引，从大方向上引导了中国的产业升级。
在历史转型过程中，发达地区的国资委已经出现了基因上的突变。
它们虽然是国有资本的角色，但也只能按照市场规律做事，投不投，成不成，完全是市场说了算。
当高傲的地方国资，都在寻找新形势下的定位时，我们的互联网资本，也应该重新寻找时代的坐标了。
4
两个月前，黄峥卸任走时留下一句话，我要去摸一摸10年后路上的石头。
张一鸣说，自己要从日常事务中抽离出来，去思考下一个十年的大方向。
中国正是需要巩固、发展数字经济的关头，需要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的动力。喜欢讲风口的互联网公司，只有押入这些影响中国国运进程的重要赛道，才能走上真正长期主义的道路。
施一公曾经说，“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但到目前来看，变成了计算机科学的时代。
如今，黄峥高调转入了生命科学的赛道，张一鸣也看好脑机接口的项目，马云曾表示未来必将属于生命科学，李彦宏也搞了AI+生物科技的公司……
这种种卸任换赛道的操作，虽然让网友们戏谑，“这是大佬们也到了寻药炼丹的年纪”，但是如果成功，中国在癌症治疗、AI+医疗、生物制药方面的技术迭代也是实打实的。
而且，互联网公司也是当下新能源造车浪潮中，重要的一股势力，像极氪、智己这几个新能源品牌背后是阿里百度等公司。
改革开放四十年，是由国资民资交叉创造的经济奇迹，民营经济可能会有一时踩错时代的步点，一时迷茫，但它们一直是中国经济的最大增长引擎。
民营经济的发展壮大，也是过去几十年，我们国家能够充满坚韧，战胜一切风风雨雨的最大原因。
时代正在呼唤商业教父们的重新回归，也希望他们找准新的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