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ID:SHerLife),作者、摄影:顾筝,编辑:韩小妮,原文标题:《这种上海传统小吃,为什么老字号里点不到》,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和其他上海传统小吃不同,葱油饼似乎不上台面。
没有一家老字号正规军参与其中,而街面上最多的葱油饼似乎隶属于一家不存在的、名字叫“老上海”的集团。
一
张爱玲晚年在异国他乡,思念家乡的葱油饼,那是她从前和姑姑最喜欢吃的早饭。
她在华人超市寻得一种刘记葱油饼,标明使用了蔬菜油加葱花,橙色油渍透的纸片上写了“葱油饼,一块九毛五”。
味道自是比不上在上海所吃的,但也算一解乡愁。
在葱油饼这个大家庭中,上海葱油饼拥有独立的名字,某度百科也为它单独列了一个词条。
上海的葱油饼,有其特有的形态。
首先,在样子上它就和分布在全国各地的远亲们区分开来了。
上海的葱油饼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直径10厘米左右较为适宜;其次它的形状得是圆形,表面金黄松脆,隐约可看到里面一圈圈的层次感。
过去,上海人喜欢拿这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食物来形容“头势”。
1950年代,大家把像“葱油饼”“大包头”等奇形怪状的发型,定义为“阿飞头”。
1980年代,时髦风气兴起,人们又开始在头发上做文章了。说起女性的头发就是“编成脆麻花,盘成葱油饼”。
这种比喻多少能让大家脑补出上海葱油饼的形象。
其次,上海的葱油饼有特殊的原料和制作流程。
芮新林访遍上海小吃,并写下《小吃大味——寻访上海的200家小吃店》一书。
他对葱油饼有这样的定义:“原料为面粉、酥油、猪油、葱花;工艺是先煎后烘,吃口薄脆香酥。”
结合多位上海人的回忆,这一定义基本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美食专栏作家杨忠明小时候吃惯的葱油饼是这样做成的:
放好葱、酥油料的葱油饼面团先在铁板上用一个工具压扁,油煎片刻,再放入下面炉膛里烘烤。
做葱油饼用酥油,要放很多香葱。葱要嫩黄,太老不行。猪板油是必须的,火候要掌握。
西坡关于葱油饼的定义是:“上海葱油饼”,葱,大量的小葱,是重要的元素;油,葱油、酥油也不可缺少。
在烹饪方式上,他也认为油煎+烘烤最能令葱油饼的独特风味——复合了猪油香、酥油香、精盐香、小葱香以及面粉烘烤的焦香——发挥到极致。
当然,在大方向一致的情况下,各人还会有一些侧重面。
芮新林特别看重其中的一道工序——拍。他觉得用手拍葱油饼和用铁器压,差之千里。
“葱油饼的香脆,其实就在这一‘拍’之下。”他说。
杨忠明和西坡没有纠结于这一拍,但他们一致认为,猪板油是灵魂。
有一次杨忠明买到一只“老上海葱油饼”,咬了一口发现,里面的猪油,零零散散,寻不到旧时吃葱油饼的快感。
原来,老板为了省料,用猪肉膘斩烂替代板油。杨忠明很愤怒,觉得这败坏了上海葱油饼的名声。
而西坡义正词严地表示,在葱油饼的制作中,猪油丁绝不能被忽略——它基本上是一枚正宗“上海葱油饼”的标配!
有的人还讲究在煎烤之间,要多一道工序:
“三五分钟后,饼已焦黄,再在上面敷以重油,反过来略烤一下,出炉。这时候马上吃,又酥又热又香。很难用字眼表达它味有多美。”
对于葱油饼的拥趸来说,关于它的用料、制作工艺之讲究,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二
在上海喜欢葱油饼的人不计其数,所以评选“最上海”小吃时,它始终榜上有名。
不过和其他上海小吃不同,葱油饼显得街头而野生,没有一家老字号正规军参与其中。
叫得出名号的都是街边小店,阿大、王记、穆氏、提篮桥老摊头、李向阳、顾寿刚等,它们大多以主理人的名字命名。
更多的上海葱油饼店并没有拥有自己独立的名字,它们像是隶属于一家并不存在、名字叫做“老上海”的集团。
这种现状和葱油饼历来的“饼设”是有关系的。
一直以来,葱油饼是上海最市井化的小吃之一。
早在1940年代,繁华的南京路在入夜店铺打烊后,就会有小贩在人行道上设摊出售葱油饼。
在南京路摆摊卖的葱油饼自然是比在其他街上卖得贵一点,不过价格和一个大肉包子差不多。
到了1990年代初,很多弄堂口会有一个葱油饼摊,那时它的价格在2~3角左右。
“这在小吃食品中还是很低微的价钱,与奶油蛋糕之类根本无法比拟。”1993年《新民晚报》上一篇文章这样评价葱油饼的物价。
在缓慢的5分、1角的涨幅中,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街头葱油饼的价格在6角左右。
进入2011年,网红阿大葱油饼价格是2.5元一只。
而在今天,一般摊头上的葱油饼卖4~5元。
前段时间有条关于葱油饼的热门新闻:上海葱油饼界最有名的品牌阿大葱油饼今年又把价格提升了,一只涨到10元。
上过BBC的阿大葱油饼向来排队者无数,在实行限购的政策下,要买到一只葱油饼还要排上两三小时的队。
从市场经济的规则来说,供不应求之下商家涨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这事却引发热议。
因为在上海人的认知中,一只葱油饼卖10元,呃……它不配。
纵观历史长河中的葱油饼价格,它的同类兄弟向来是大饼油条、肉馒头、粢饭糕之类,它想要跨越阶层,很难。
难度在于,对从小吃惯它的上海人来说,已经有了“阶级固化意识”。大家对葱油饼价格很敏感,所以商家定价上不去。
价格低,利润小,但花费的工夫却不少。
和面、炒制油酥、切葱、做饼、煎烤……这一套流程,很吃人工。
而且葱油饼讲究现做现吃,在单位时间内无法大幅度提升产量,所以它终究只能是一个耗人工的小规模买卖。
从1980年代开始,市场经济取代计划经济,到处都是做生意的机会,谁还吃力地搞这个小本买卖?不合算的。
就算是之前卖葱油饼的饮食店、小摊,也纷纷把主营业务转向省事利润又高的食品。
1985年,《新民晚报》上有一篇《早点在变化中》的文章,说有一家双开间点心店,在装修之后,贴花墙布,挂吊灯壁灯,加上软垫“火车座”。
择吉开张之日,大饼、油条等等,不知何处去了,登场的却是虾肉馄饨、重油生煎、开洋葱油面和咖喱牛肉汤之类。
渐渐地,上海人都开始怀疑在不久的将来,粢饭木桶、豆浆铜勺和做葱油饼的铁板等等,会不会一起进博物馆与黄包车作伴?
那段时间,报纸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读者投稿:
“不知从何时开始,葱油饼摊在街头消失了,很长时间不见踪影,这种价廉物美的大众化食品似乎只能留在人们记忆中了。”
“路边卖正宗葱油饼的摊已经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包脚布’和手抓饼,从工艺复杂程度和嚼劲来说都差了一大截。”
字里行间,充满哀怨。
三
幸好,上海人对于葱油饼的热爱让葱油饼摊在1990年代又开始多了起来。
“葱油饼摊档几乎如同外烟箩筐一样密布本市各区、县、镇,据保守估计可能已超出1500家。”但当时的葱油饼摊档,九成以上是无证经营的。
随着城市管理的规范和严格,路边无证经营摊被取缔,当时阿大葱油饼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阿大运气好,后来解决了经营执照和经营场所的问题。
但很多不如他红的葱油饼摊或许因为无法承担房租成本,或是不愿意再从事费力又利润少的生意,葱油饼又有了一段时间的没落。
在它没落期间,上海葱油饼的远方亲戚们却来鸠占鹊巢:
像大面盆一般放在电焖锅里烘烤的葱油饼,台式手抓饼一般的葱油饼,薄薄的、可被切成若干锥形的葱油饼,港式茶餐厅中一客三只的小葱油饼……
都出现在上海的餐饮世界中。
所以,现在这一波再次兴起的葱油饼店,都会正本清源,在自己的招牌上打上“正宗”“老上海”这样的字样,以此来表明自己就是那延续着上海传统而来的最为正统的葱油饼。
当然,至于是不是真的正宗,也是见仁见智的事了。
毕竟关于葱油饼到底该怎么做,有哪些细节,讲究的上海人是可以写出一篇篇论文的。
不过有一点认识是共通的:
有些美食号会推荐“正宗”的上海葱油饼,其中推荐的某一种葱油饼特点是薄薄的,当中能加个蛋、刷上甜面酱辣酱的。
加了蛋的就是蛋饼好吗?上海葱油饼拥趸们肯定会这样怼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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