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ID：biede_），作者：yuer，编辑：蔡菜，设计：冬甩，图片来自：Kai Landre
在和我说话的同时，Kai 声称自己 “可以听到上千年前，宇宙中超新星爆炸的声音。”
他是这么解释的： “因为我不是人类，我是赛博格。”
到底什么是赛博格？
Kai 全名 Kai Landre，注意，你不能叫他音乐人，得叫 “音乐赛博格”。
对于赛博格的定义有很多种，一种主流的说法是人与科技装置的紧密结合体。在身体中安装机械装置，人类可以增强身体功能，甚至超越自然人体的极限。
装上假肢，假牙或是义眼的人，严格意义上不算是赛博格，这些装置只是单向的信息接收器，接受来自大脑的指令，但不会将信息 “传输” 回大脑。而赛博格的机械器官是双向的，如果假肢能感受到疼痛，义眼能看到图像，才算符合赛博格定义。
一些科研实验室已经在设计能有自然反应的假肢了，假设投以使用，会产生一批用科技补全人体缺陷的赛博格。但除这类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群赛博格，他们不缺胳膊不少腿，只是不满足于人类现有的能力，希望借助科技装置捕捉超越正常人类感知范围的 “第六感” —— Kai 就是其中一员。
Kai 给自己的 “第六感” 起了个令听者为之一振的名字：the Cosmic Sense，“宇宙之感”。
简单来说，Kai 手臂上装了个宇宙射线的接收器，这个装置能根据射线能量级的高低，将其转化成音高不同的音符，再发送到他头上的传导器中，让他听到这些声音。
作为一个只有中学物理水平的人，这一切对我来说都非常抽象。Kai 向我耐心解释道，这些宇宙射线来源于太阳的高能活动、超新星爆炸，或是黑洞吞噬星体。射线在穿越大气时会产生亚原子粒子，它们有着不同的能量级。如果射线来自离地球较远的地方，能量相对较小，音高也就较低，反之，如果射线来自近的地方，音高就会变高。
Kai 头上传导器传递声音的方式是通过骨骼震动传导，而非入耳式耳机。因此 Kai 在听到宇宙呢喃的同时，也不会错过身边人类的声音。
Kai 目前的装置还只是雏形，一个外接系统。要创造一个完整的感官需要很长时间的实验和改进。现在他只能听到音符高低，就像单调的 midi 音源，却无法识别出不同音质。在改善这个缺陷之后，Kai 将正式把装置永久地植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身体DIY
我问他，造一个这样的赛博格装置应该挺贵的吧，他告诉我其实只花了 100 多欧元。这样的 DIY 技术因为没有被市场化，想要搞到原材料其实并不需要花太多钱。目前身体改造仍然处于法律的灰色地带，在生物伦理上还有待争议，因此，帮助 Kai 设计装置的生物黑客们也仍然匿名。
然而，Kai 所在的 Cyborg Foundation 想要挑战这一边界。在巴塞罗那，一群赛博格聚集在一起，帮助人类创造他们梦想中的感官，致力于为赛博格的存在争取合法权益。
在这里，每个赛博格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 “第六感”。
创始人 Neil Harbisson 是一位全色盲，他并没有选择医疗手段让自己重见色彩，仍然保有自己原本的黑白视觉。然而，他头顶天线可以检测到眼前的颜色，并识别颜色的频率，将其转换成不同音高的音符，传输到他的头部。
除了可见色谱之外，他还能听到人眼不可见的红外线和紫外线。就是这样的特异功能让他发现，银行里很多红外监控都是虚设。他终于能理解自己的猫了 —— 原来它一直盯着的那面白墙其实还有其他的色彩和物质存在。
对 Neil 来讲，看一副毕加索的画就像是听了一场交响乐，踏入高饱和度、琳琅满目的超市就像是在逛夜店。他会根据“ 好不好听 ”而不是“ 好不好看 ”来决定穿着 —— 粉色的外套、黄色的裤子、深蓝的鞋子代表的不同音符共同形成明亮欢快的C和弦。
另外一位创始人 Moon Ribas 在她的脚上安装了地震传感器。当地球上的任意一处发生地震时，传感器就会随之震动。即使身处于西班牙，她也能感受到在中国发生的地震。Moon 会跟随震动的频率起舞，让身体运动和地球运动合为一体。
赛博格们图什么？
在带上 “宇宙之感” 的前一个月，无处不在的射线声音让 Kai 非常疲惫，根本没法睡个整觉，每天都处于昏沉的状态之中。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让身体逐渐接受新的感知： “就像是我们坐在咖啡厅，我在看你的同时也能闻到咖啡和面包的香气，但是如果我不刻意注意，就不会把它当回事。 ‘宇宙之感’ 也是一样的，一开始我根本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但我现在已经把他当作我感官的一部分，一切其他活动都可以同时正常进行。”
我就纳闷，耗费那么多苦心，让自己的身体接受这样的转化，到底图什么？
他说，设计这个第六感的初衷来源于从小对于星体和宇宙的迷恋。小时候，他总期待有朝一日可以逃离地球，亲身前往太空一探究竟。但长大后却逐渐意识到梦想的不可行。于是，他开始思考一些地球可以捕捉到的太空现象，与其去往外太空，他决定把宇宙带到自己的身边。
获得 “宇宙之感” 后， Kai 感觉到自己和宇宙有了更私密的联系。与之前看到的纪录片或者图册不同，他现在可以直接听到宇宙的声音，感测到远处的活动。闭上眼睛，就仿佛置身于宇宙之中。
他制作音乐的方式也有所改变：在过去，创作都是从自身出发，他会将内心的情感用音乐表达出来。然而现在，他则是静静地等待宇宙向他传输的“福音”，将这些音符记录下来，进一步延展。如今， Kai 的每一首歌曲都不来源于自己的脑子，而是宇宙。
Kai 说，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 “去人化” 的过程。他变成了一个天线，作为灵媒将宇宙的声音呈现给观众。在一些 live 上，他会直接将自己的接收器连接到扩音器上，让观众对于宇宙的声音有一种更直观的感受，体验他每天所听到的声音。
新的感官，新的现实
除了满足一些小小的个人梦想之外，Kai 跟我聊了聊赛博格群体的宏大目标。
赛博格们想要创造的并不是AI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或是 VR “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他们将自己所做的改造称之为 RR “揭示现实”（Revealing Reality）。 “在我和你之间看上去空白的空间中，微小的运动在发生，空气在扭曲，宇宙射线在下落，但你却无法感知。”
Kai 的《赛博格宣言》中提到，人类一直受困于一个基于五感（形、声、闻、味、触）的封闭系统里，这样的局限性让我们无法捕捉到现实的全貌 —— 我们永远无法看到除了可见光谱外更多彩的真实世界，无法察觉地表细微的震动，无法拥有天生准确的方向感，或是感受到复杂错综的电磁场。
不仅如此，我们仅拥有的五感也在日常生活中被过度占有。霓虹灯和醒目的广告牌让人离不开眼，商铺门口的音乐吸引人们踏进店内，不断往街上涌的火锅香味诱惑味蕾。在一切围绕着商品市场的日常生活中，感官被诱导，被欺骗，人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虚拟之中，正如《黑客帝国》中的 “母体” 。
新的感官带来了一块无人干涉的处女地，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干涉。你将拥有最纯粹，最接近真实的体验。Kai 所听到的声音直接来源于宇宙，奇怪陌生又随机，仍然等待被破译，而非手机上千篇一律的网红歌曲，满足舒适圈内的耳朵。
他们想要做的，就是逃脱已有的社会建构，打破传统的五感，通过新的感知获得自由。
当然，这样的想法经常受到质疑。在 Kai 的作品或者相关报道下面，总会有各种负面的评论。一位气愤的俄罗斯老哥评论道， “这个人简直就是魔鬼，即将给我们的世界带来毁灭！” 看到评价后的 Kai 默默给他点了个赞。不少人认为赛博格就像 21 世纪科技时代的伊卡洛斯，因为违背自然法则，飞得太高，让太阳的光热融化了翅膀上的蜡，最终将跌落水中丧生。
“有些人觉得赛博格就像是超人，希望通过科技手段来征服自然法则，或者毁灭人类。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反而是通过这些科技装置，我们对于自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纽带。 “我们是一群更亲近自然，更接近现实的人。"
赛博格也算一种少数群体吗？
在开头所提到的传统定义中，人需要融合机械元件才能成为一名赛博格。但是 Kai 认为，赛博格不应该受限于物理形式，而应成为一种身份认知。
人的一部分是生理性的，一部分是社会性的。使得人被称之为人的不仅仅是身体，还与我们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感知现实的方式，以及内化自己经历的过程有着很大的关系。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不断被教育成一个被社会认可接受的人，学会如何接受并理解生活，将一切常态化。
“而赛博格就是这一切的反义词，只要你相信一个新的现实，走出之前被教导的方式，用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来重新建立与现实和自然的纽带，你就可以自称为赛博格。”
这样的思路似乎和我们现今的性别认知体系殊途同归 —— 虽然器官是辨别男女的重要方式，但人们的自我性别认同和心理状态也很重要。一个生理性别为女，没有男性生殖器的人，社会性别可以是男性。同样的，即使一个没有科技元件植入，但乐于挑战人类认知边界的人，也可以将自我看待为赛博格。只不过可能难度率高，如果有科技的帮助会更容易做到这一点。
也许，当你成为一个怀疑论者的那一刻，你已经成为了赛博格。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BIE别的（ID：biede_），作者：yuer，编辑：蔡菜，设计：冬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