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出入国在留管理厅3月31日发布消息称,截至2020年底的在日外国人数为288万7116人,较创历史新高的上年减少了1.6%,减少4万6021人,这是2012年以来再次减少。

其中,占首位的中国人登录者锐减3万5563人,据分析主要原因与新冠疫情相关;而在日华人整体在2020年也锐减了约4万多人,也主要和新冠疫情相关。他们为什么离开日本?有许多华人向《中文导报》诉说他们复杂心历路程。



留学生小麦:在焦虑中离开了日本

26岁的小麦来自厦门,在东京读专门学校,主修翻译与国际商务,本打算毕业后就留在日本工作。今年1月初她登上回国的飞机时,并没想到自己将不再回来。

三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小麦经历了考研失败和跟男友分手等等一系列人生打击,正在十字路口徘徊不前。本想要出国留学,但欧美学校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太高,自己也不想让父母继续背着这么大的负担。刚好读大学时,小麦主修的第二外语是日语,对福建人来说,来日本求学和创业也是一直以来的风潮,她就退而求其次,申请了东京的语言学校,顺利来到了日本。

在语言学校期间,由于小麦一直有日语基础,很快就考过了日语JLPT最高级的N1。当时的想法是如果能直接就业,还可以省下两年读书的学费和时间。没想到,在校期间的求职活动一直碰壁,由于小麦没有在日本学校的学历和日企的工作经验,虽然口语上能和日本人交流,但履历基本是白纸一张,跟同样是新人的日本毕业生比毫无竞争力。因此,小麦又快马加鞭地申请了专门学校来学翻译和国际商务,希望可以凭借语言的一技之长给未来的履历加分。

语言学校毕业时,刚好是新冠疫情的第一波紧急事态发起时,小麦回国看望家人的计划顿时破灭了,当时她感到非常害怕,日本街上的药妆店根本买不到口罩和消毒用品,连买卫生纸都要排队。自己又住在share house的宿舍,和六七个室友共用的空间很多,就更担心会被传染,每天都愁眉苦脸睡不着。去专门学校上课时,虽然一整天都要待在学校,小麦还是很紧张地戴足两层口罩,经常憋到快晕厥。她说,“因为当时经常有些没有素质的人摘下口罩咳嗽,还有的同学被感染了还来上课,真的吓死人了!”

这种又惊又怕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学期,学校终于松口改为网课。失去了社交生活的小麦虽然不再担心被同学传染,但又很快陷入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情绪焦虑中,外出买回来的所有东西都拼命喷酒精消毒。当时来日本两年多都没有回过家,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一样,再加上日本也出现了解雇潮和倒闭潮,小麦对自己未来是否能顺利就职完全没有信心。焦虑之下就疯狂地靠吃东西解压,没想到非但没有吃胖,还越来越瘦。

一直和小麦视频对话的妈妈发现女儿状况不对,让她去医院检查。但当时东京迎来了第二波感染扩大,医疗资源非常紧张,小麦非常害怕,死也不肯去医院。小麦妈妈说那不如干脆回来算了,等过了农历春节,东京状况稳定再回去,反正还要再读一年。但是由于小麦持留学签,学校不肯办理休学,就只能改以退学,到3月底继续上网课算小麦读完一整年,可以获颁一年的修业证书,但无法领到毕业证。

1月初,小麦在全家的期盼中登上了回国的飞机,临行前还跟前来送别的同学说,等疫情过去自己再回来念书。回到厦门,经历了14+7的隔离期,小麦终于可以与家人团聚,一洗许久以来的郁闷之情。但由于之前的症状,经医院检查,她被确诊为甲亢,医生预计至少要一年到一年半不能停药,还要定期复查,因此小麦只能暂时留在老家休养。

接受《中文导报》采访时,小麦说自己还是非常爱日本,曾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不想这三年就这样白白浪费。一旦自己的病治好,两国又恢复通航的话,还是希望能回到日本工作。“我打算先治病,然后再找一个当地的日企工作,积累一下经验。我跟同学约好了要回去,不能说话不算话。”



2021年2月22日,大隈厚生劳动大臣政务官在独立行政法人国立医院机构大阪刀根山医疗中心视察疫苗接种。 来源:厚生劳动省网页

华人青年小温:日本太轻视新冠疫情

“我在国内亲身体会到中国对于疫情的应对和管理之后回日本上班,发现日本政府根本没当一回事”,华人青年温挺告诉《中文导报》,这就是他去年4月决定彻底离开日本回国发展的理由。

华人青年小温2019年春季从专门学校毕业后,进入一间位于东京的设计公司工作,平日上班虽然辛苦,但他利用周末时间参加自己非常感兴趣的各种中日文化交流活动,旅日生活也算过得有滋有味。

平静的岁月并没有太久,去年疫情突如其来,打乱了小温所有的安排。

据小温介绍,2020年1月18号回老家成都过年,刚好经历了武汉疫情严重到封城那段时间,尽管成都离武汉有几百公里距离,但武汉每天发生的变化,大家历历在目。他认为,只有当地政府果断的决策才彻底压制住了疫情蔓延,让武汉从疫情的中心迅速地恢复到正常。

春节结束后,小温返回东京上班。2月10日,小温发觉自己有发烧的迹象,于是来到东京一家医院,希望医生能给他做新冠检测。可是,让小温失望的是医院并不认为他是潜在的新冠病毒感染者,仅仅给他做了流感检测。据了解,当时日本政府对做新冠病毒感染确认非常谨慎,如不满足一些客观条件,即便有体温身高情况发生,也不会轻易检测与下结论。

就在这时,小温向公司提出想在家远程上班的请求,尽可能地减少与人接触,对同事对自己都好。不过,公司领导没有同意,还对小温说是他想多了,没那么容易就感染新冠病毒。



自贡的灯会。受访者提供。

随后,小温又经历了在日本买不到口罩,日本人该出去玩还是出去玩,也不做好防护。小温觉得日本政府和老百姓都太轻视新冠疫情,再加上家里人也希望他回国发展,于是小温就在2月底告知公司决定辞职,工作到3月底,4月终于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小温4月10日抵达中国,在上海隔离了14天,回成都又集中隔离了7天。之后就完全安心了。

小温说,现在他在成都安全感爆棚据她了解,一整年成都只有郫都区确诊了几例新增感染,没有大规模爆发。而且由于这次感染,基本上半个郫都区的居民都被组织进行了免费新冠检测。小温表示,目前在成都做核酸检测只要88人民币,随时能做,自己上个月才刚刚做完。

正因为亲身体验了中日两国的抗疫方式,有充分对比,小温才认为日本人不重视生命。

小温补充说道,国内疫情防控做得很好,大家出门自觉带口罩,并有健康码跟踪,可以说普通人已经不用太担心感染的问题。到这个月为止,他利用节假日和父母游玩了西昌、宜宾、自贡,还与朋友去了浙江、上海、江苏,饱览祖国大好河山,放松了心情。今年暑假,还计划去贵州朋友家串门。

归国华人李女士:为今天的日本三叹息

去年下半年从日本回到上海的李女士,为《中文导报》发来了她回国后的见闻与感想:

我的发小莫桑从日本回上海已经半年了,本该4月就要回东京的,看这架势暂时回不去了。想起去年秋天回上海时的辛苦操劳,莫桑是再也不愿出行啦!莫桑年近70仍然打扮得体,斯文又时尚,因为喜欢读书她的美丽又加上智慧更显优雅。

李女士写到:我俩是邻居4岁时同在一个幼儿园,后来又同在一所小学读书。算起来是65年的闺蜜了。让我们走在一起的是弄堂外的小书摊,因为书我们成了班里最好的朋友,后来上山下乡我去了江苏投亲靠友,她去了安徽。缘分这东西真的玄,在分开了20年后我们竟然在东京又相见了。我们毫无理由地喜欢上了日本,喜欢上了日本歌手喜欢上了卡拉ok喜欢上了日本料理喜欢上了日本的春夏秋冬。



受访者李女士。李女士提供

我们的前半生在中国,后半生在日本。平心而论,这两个国家都赋予了我们生命的力量和勇气。我们把日本视为第二故乡,努力为中日友好而贡献所能。在疫情之前,我们是很少批评日本的,反而对偶尔回国时看到的国人不足之处会心生烦恼不能忍受;但是在疫情发生后,我们突然发现以前的很多想法是有欠公道的。

我们在日本生活30年,已经习惯了日本的佛系生活,已经是温水蒸青蛙感受不到中国的温度。我们不习惯中国的无现金支付,我们不习惯网购。我们沉浸在银座、新宿百货店中一起购物,一起品咖啡的浪漫情调中。

两周前,我约莫桑在古北高岛屋喝下午茶。我们谈起农村,谈起日本,谈起准备落叶归根的今后。日子过得好快,一晃70年过去了。我们彼此庆幸仍然活着,仍然是对方的最长情。谈起疫情,谈起中日政府对疫情的处理方式,莫桑难得地激动起来,从不把话说重的她说到日本政府对新冠疫情处理得无序及拖拉,脸都红了。第一次听她说日本的“不好”,想来日本真的是走下坡路了。我们90年代初看到的那个日本去哪儿了?我们见证了日本的繁荣,也体验了日本的衰退。



上海。李女士提供

迄今为止的日本抗疫措施,从“紧急事态宣言”(紧宣)到“蔓延防止等重点措施”(蔓防),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老套路—说“蔓防”就是地域限定型的“紧宣”并不为过,也备显日本政府在防疫抗疫方面黔驴技穷的无奈。而中国一开始就釆取严格控制人口移动,宁可牺牲经济也要保护生命(当然各个国家的囯情不同,制度不同,不可一刀切)。迄今,我们依然期待能重返日本,重新在日本一起赏樱,喝清酒,唱演歌。

华人小倩:经历疫情阻隔亲情后决定回家

2021年1月,旅居日本8年的小倩回国。从苏州来日本留学后进入日本大公司就职,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直到2020年遇到袭击了全球的新冠疫情。

从前总是利用春节时休年假回国探亲的小倩,因为疫情而在2020年第一次没有回国过年。每个周末她与父母和外婆视频一次,看到彼此的笑容,听到各自的声音,说说两边的生活,叮嘱出门戴口罩进门先洗手,这些日常交流维系了亲情。

5月16日是星期六,小倩拨打视频电话却见不到外婆的身影,一问,妈妈吞吞吐吐地说外婆住院了。在小倩追问下,妈妈终于说星期一外婆中风送医院,因为怕小倩担心,就没发信息告诉她。

小倩是外婆带大的,小时候爸爸妈妈上班,小倩从出生几十天就跟着外婆生活,感情深厚。每年赶在春节回国也主要为了让外婆高兴,大快朵颐外婆亲手做的过年糕点,那时祖孙二人人间至福,小倩感到仿佛回到与亲人亲密无间的孩提时光。之后回到日本,又能够满血复活那样投入日本公司严谨而快节奏的生活。

小倩的父母深知她与外婆祖孙情重,如果是平时,早就发信息给她问她能否回国看外婆了,然而在疫情中,他们也不想小倩冒险回国,于是没有立即告诉小倩。听说这个消息后,小倩归心似箭,立即开始打听如何买机票回国。无奈在多方打听下得知,回国的路途是路漫漫的,回国之后要隔离,即使这样,小倩也要回国看看外婆。在她四处打听机票的时候,接到妈妈传来的噩耗,外婆已经因为再次脑溢血而离开人世。

小倩经历了每日以泪洗面的三个月,失眠,多梦,影响到了白天的工作。公司上司看她状态不好,介绍她去了心疗内科。经过治疗后,虽然小倩能接受没能去送别外婆的现实,却对为何要独自在日本工作产生了疑问。8年前年轻气盛,以一口通过教材、动漫和日剧自学的流利口语,到日本留学后顺利就职,仿佛打开了充满自信独走人生路的大门,亲情是背后的守护。本以为飞回家乡只要两个小时,不料疫情阻隔了回家的路。“为什么要留在日本”,成为小倩心里浮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的疑问。

在犹豫了几个月后,小倩心中的压力和悲伤都无法释放,和父母商量要回家,父母当然是无比高兴。小倩辞去了工作,退去了房子,与日本的一切告别。虽然对日本的生活也有很多不舍,但抵不过回家的渴望。经过各种杂事处理,1月小倩回到了上海,先在上海经过了隔离才回到苏州继续隔离。期间多次检测PCR,各种不便,但毕竟离家里近了。结束在苏州的隔离后,小倩第一个去处就是外婆的墓地,有了将悲痛尽情释放的机会。

几个月来,幸运的是,小倩的家庭条件不错,还处于慢慢找工作的状态,父母甚至说,暂时不工作也没什么。对此,小倩虽然很感激,但也感到自己总要做点什么,目前每天都在网上投简历,每天去一次健身房,并恢复了和高中、大学同学们的来往。生活很悠闲,唯一的不便是不能使用国外SNS而只能通过电子邮件给原来日本公司的人报平安和联络。

回国最大的困惑,是亲戚们见到她就催婚。31岁的小倩感觉在日本独身女性工作着享受着生活很正常,但在家乡好像被亲戚看作了“异类”,从前的老同学这个岁数相继结婚当了妈妈,回国后和她们的话题有了距离。这种时候,小倩就很怀念日本生活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状态,怀念大家谁也不管谁的轻松自在,怀念日本那些性价比超好的日料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