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阿钟,编辑:木村拓周,原文标题:《女性综艺太多,女性综艺又太少》,头图来自:《听姐说》


但从目前开播的三期看来,节目中的女性表达相当苍白。


节目号称要“以女性视角切入社会热点话题”,但在话题的选取上,大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所谓“热点”话题,类似于“xx竟是我自己”“因为爱情”“成为美女”这样轻飘飘的话题。最新一期“因为爱情”专场中,嘉宾要么回顾自己的恋爱经历,强调受伤、爱情、追求浪漫的重要;要么由已婚人士讲述如何互相体谅、理解,维持家庭的稳定,这大概和我们真正需要的女性讨论相距甚远。



也有一些能扩展深入的议题。实际上,我们能感知到来上这档节目的女艺人都是有表达欲望的。前期采访里,尚雯婕提到《听姐说》可以证明“漂亮女性也可以很有思想、很幽默”;石璐要来打破“摇滚乐没有女性的刻板印象”;王子文对它更是寄予厚望:“每个女生可以通过这个平台说自己想说的话”。


但真正到节目里,这些议题背后复杂的、值得被谈论的部分都被一笔带过。应采儿讲男性在育儿过程中的缺席,材料是“不知道孩子上哪个学校的邓超”和“在小孩生日派对上玩手机的陈小春”。两个案例的程度轻松到把“丧偶式育儿”的社会问题讲成了明星夫妻间的轻松趣闻。


石璐的稿子里讲“女的玩摇滚难、单亲妈妈玩摇滚难上加难”,眼看着要触及摇滚圈隐形的性别歧视了,话锋一拐,变成了展示自己和女儿的母女情深上去了。为什么女的玩摇滚难?当一名女性进入摇滚圈时她会面临什么?这个话题下真正的、结构的问题,是无法用个体单亲妈妈的坚韧来回应的。



另一位刚刚成为母亲的热依扎,也是带着对女儿的无限爱意来的,她分享了自己做“母亲”这份全职工作的过程、和妈妈的交流,抱怨是轻微的,幸福感足够应对所有繁琐和劳累。


比起谈论社会文化规范下的母职是否对女性个人施予了过大压力,节目上的女星们似乎更愿意输出保守的“为母则刚”这样的主流叙事。现场观众之一、IBF亚洲女子126磅羽量级冠军胡蝶在最后的采访里说:“从这些女性发声里了解了更多(事情),有很多是妈妈、单亲妈妈,但她们的描写就很云淡风轻,非常佩服”。


并不是说这些女性明星分享的感受是虚假的,但一个节目号称“以女性视角切入社会议题”时,这些浅尝辄止蜻蜓点水般的“女性视角分享”,实际上支撑不起起任何讨论。我们围观女明星的这些输出,终究还是一场追星、消费娱乐产品的行为而已。


应采儿最新一条微博是她在节目里说陈小春不给她送礼物的片段,内容分享了一套她的独特收礼哲学——“男的送什么给你你都说喜欢,不要不满意,因为你说了不喜欢不满意他慢慢就不送了,你就收着,不喜欢你不用就得了”。在这句怎么听都和现代健康的关系观念有较大出入的“过来人经验”微博底下,并没有人尝试讨论男性在爱情关系维护上的怠惰,点赞最多的评论是“我就喜欢看你们夫妻俩你在闹他在笑那个情景,好羡慕”。


女明星的问题,不等于女性的问题


实际上这是市面上绝大多数所谓聚焦在女明星身上的女性综艺共同的问题。简单来讲她们只做一件事:用自己已经解决了的事情,来回答那些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并且拒绝展示解决过程。


王子文同期还上了另一档叫《怦然再心动》的综艺节目,这档节目是为熟龄女性征婚,立意是“撬动正向价值观输出,鼓励更多女性以自信积极的姿态来拥抱爱情”。


节目从一开始就着意打造女性对爱情的向往,通过放大爱情的美好、爱情给人的力量来督促女性积极寻找另一半。同时,在为5位女艺人挑选的约会对象里,又给观众灌输了另一条关于美好爱情的标准,要找“势均力敌”的爱情,找来的男嘉宾的卖点是高学历、光鲜亮丽的工作、优越的家庭背景。说白了就是“门当户对”的高情商说法,以硬件对硬件的、从物质层面框定女明星匹配的约会对象。



《怦然》里带来最多话题的一对 CP 王子文和吴永恩,就是节目组打造得最成功的爱情故事,有钱女明星跟低调华裔帅哥的感情线,王子文甚至为此公开了自己的儿子,节目组也把它作为单身妈妈最终获得幸福的童话故事在大力推广。


但童话故事经不起普通人生活的撞击。普通女性未婚生育,和王子文未婚生育,面临的大概是完全不一样的问题。她们首先需要搞清楚法律到底多大程度上保障非婚生育,女性一个人该怎么给小孩上户口,怎么解决小孩的教育问题,又该怎么解决整个社会对单亲家庭小孩的歧视……更重要的是,在抚育孩子的过程中,家庭、学校、工作单位、妇联等机构能够提供给单身妈妈哪些帮助?


同样的,石璐的存在并不能代表所有滚圈女性的处境。她在北京生长,有较好的学习资源和接触独立音乐圈的机会,母亲是少年宫老师,小时候父亲宁愿花光家里积蓄也要给她买钢琴。她作为个体突破桎梏,我们必须致以十二分敬意,但致敬她的个人努力和承认摇滚乐的性别围墙是两回事。她例外般的存在,无法回答为什么摇滚乐男性从业者比例远远大于女性、摇滚圈始于上世纪的厌女传统在今天是否仍然存在这些问题。


实际上,综艺节目和女明星们几乎回答不了任何具体的问题。《怦然再心动》着力使用女明星们单身妈妈、离异女性的形象,把这两个形象跟爱情联系在一起,制造出一些色彩明亮、显示出光明未来的画面,但绝口不提光亮背后暗淡残忍的现实,以及女明星们是如何处理掉这些问题的。轻松得像童话一样的爱情不一定能拯救单身妈妈们,但是可以给女明星的传奇故事锦上添花。



同样的假象在不同类型的女性综艺节目里轮番上演,《妈妈是超人》系列说要展示“最原汁原味的家庭生活和最真性情的育儿经历”;《婆婆和妈妈》要展示夫妻、婆媳、母女/母子如何相处……当大家在租来的房子里做着并不熟练的家务,在节目里展示带小孩的母亲是多么幸福时,更多妈妈们在处理配偶不参与育儿、配偶把孩子藏起来了、家务劳动到底能不能算有偿劳动的问题。


使用女明星的幸福生活图景来给全社会的女性树立标杆,使用女性话题却不承认全体女性的存在,这是当下女性综艺共同的问题。


女性问题的交叉性,女性综艺的单一性


当然,女性综艺要在今天完整展示中国女性的面貌是难度非常大的。


黑人女权主义学者金伯利·克伦肖在1990年前后提炼出了“交叉性”的理论框架,指出女性问题和种族问题是有交叉的,黑人女性在美国同时受到性别压迫和种族压迫双重叠加。其后交叉性的研究持续深化,指出种族、阶层、年龄、地域、性取向等等身份单位,都为女性作为一个整体划开一个新维度,创造一种新的微观的不平等经验。这个视角挑战了过往女性主义研究中的性别决定论,认为体认这种复杂性更有助于还原真实社会图景。



套用这个视角,中国女性也存在多样复杂的情况,一个城市00后女性,和一个农村70后女性,显然需要不同的女性主义支持。综艺节目展现不了全貌、承载不了全部,这也很正常。


大多数“她综艺”的一个根本性错位也在此:它们号称要服务女性,但它们所呈现的个体和关注的内容,从一开始便是无法达成这个目标的。《听姐说》“让18位姐姐以女性视角切入社会热点话题”的立意,背后真正的意思是,让18位在泛娱乐行业已经取得巨大成功的精英女性以她们的视角,切入一些在社交网络激起广泛讨论的、笼罩着全社会女性乃至所有人的公共话题。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参考呢?


但这也不是女性综艺继续滥用女性主题生产模式化毫无进步性的娱乐产品的理由——既然高举着女性主义的大旗,至少总得要做一些尝试吧?


如果说综艺嘉宾通常也就是明星艺人,少有普通素人,聚焦女明星的生活经历,自然的,身份和阶层上的这种单一很难突破,那女性面貌上的单一是否可以努努力?为什么到今天女性在综艺上的面貌仍是集中在幸福的妻子、慈爱的妈妈这样的身份?难道稍微聚焦一点在女性的事业、爱好、公共生活上收视率会断崖下跌?如果说身份和面貌的呈现受限于市场观众的观看趣味,那叙事上的单一又是否可以有所突破?除了自强则万强、自信则幸福的“姐叙事”,能不能有更多尝试?


诚然,综艺节目并非社会问题的解答方,它不必承载过多的社会责任。可是当它不停使用女性符号和女性声音装点节目、兜售会员和投票的时候,我们有权要求更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阿钟